第259節
“他的生活必然是以工作為中心的。”羅飛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們在上學的時候,就聽過關于他破案的很多傳說。這些傳說把他描述成一個為了破案可以廢寢忘食的工作狂。給我印象最深的,說有一次他喬裝打入涉黑團伙內部,為了保密,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沒有和家人聯系,甚至于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這樣的話,就不難理解丁震此前的態度了。” 慕劍云說的“此前的態度”,指的自然是和丁震會面之初對于刑警職業的冷嘲熱諷。然后她又詳細地分析道:“丁科是十八年前辭職的,那時候丁震剛剛二十四歲。因此可見,丁科職業生涯最忙碌的時期,正和丁震的青春成長期相重疊。青春期的男孩在很多方面都期待著父親的幫助和指導,而一心撲在探案工作上的丁科顯然忽視了兒子這方面的需求。所以父子之間就產生了隔閡。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后來丁科被迫辭職時,丁震不但不苦惱,反而有種幸災樂禍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因為丁科只顧工作,父子間關系很早就疏遠了,所以才會出現十年也不聯系的奇怪狀態?” 慕劍云沉吟著說:“一件事情的成因往往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復雜的人際關系。如果父子兩人形同陌路,那么雙方肯定都有原因。” “我也是這么想的。”羅飛立刻表示贊同,“早年丁科可能的確對兒子關心不夠,不過十年前他失蹤的時候,丁震已經成年。這個時候他應該主動對日漸年邁的父親承擔起關懷的責任吧。” 慕劍云點頭道:“問題就在這里了。我們剛剛見識到丁震工作時的狀態——他同樣是一個工作狂。在他的眼中,家庭很可能也是一個非常淡化的符號。所以他對父親才會有那樣漠不關心的態度。” 回想剛才丁震談及自己父親時的語氣,不僅是漠不關心,甚至還時常透露出譏諷的意味。羅飛別了別身子,顯得有些不太舒服。這對父子在事業上都取得了令人艷慕的成就,可是本該溫馨的家庭關系竟是如此的冷若寒冰。 “不過即使這樣,也還有說不通的地方。”慕劍云又繼續說道,“丁科退隱之后,已經徹底告別了刑警生涯。在一個人慢慢老去的時候,他對親情的依賴感會越來越強的。即使丁震沒有時間去找他,他也應該主動和兒子聯系的吧。”說完這些之后,她頓了一頓,又道,“我甚至有一種非常不好的猜測。” 羅飛從對方的語氣便明白了她想要說什么,他立刻反應道:“你懷疑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這個可能性很小。” “哦?為什么?” “他還在領自己的退休工資。” “領工資?”慕劍云非常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一個失蹤十年的人還在按時領工資。 “從銀行帳戶上領。”羅飛解釋道,“十年前市公安局就給所有職工在銀行開辦了工資帳戶。而屬于丁科的那個帳戶經常還有人去提款,最近的一次就在兩個月之前。” 慕劍云還是覺得非常詫異:“既然這樣,你們怎么會找不到他?在取款地附近多打聽打聽啊。” “市局的同志早就嘗試過了,可是沒有任何效果。”羅飛微微瞇起眼睛,“你要相信,如果丁科自己想躲起來,那么用警察探案的方式去查訪是不可能成功的。” 慕劍云撅了撅嘴,她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對丁科來說,警方的那些招數全都是信手拈來的雕蟲小技而已,他破解起來實在太容易了。 “那就是說,丁科肯定活著,而且就在這個城市里。只是沒有人能找到他?” 羅飛點點頭。 “真是有趣……”慕劍云皺起眉頭,“他為什么要這樣呢?” “官方的說法是:十八年前,丁科因為身體原因辭去了刑警隊長的職務,此后就一直賦閑在家。但是刑警隊有了疑難案件時,還是會上門求助。這樣好幾年下來,丁科又幫助刑警隊破了不少案子。不過在十年之前,丁科終于徹底厭倦了無休止的破案生涯,于是他選擇了消失。為了不讓警方找到他,他沒有給任何人留下任何聯系方式。” “官方的說法?”慕劍云輕笑一聲,“那你認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羅飛卻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丁震已經給了我們提示。” 慕劍云想起丁震最后說的那幾句話。 “我想我已經回答過類似的問題了。” “用用你的分析能力。” 已經回答過?分析?慕劍云略思考了一會,心中終于亮堂起來。 “難道說……他又遇到了無法破解的案子?” “這是最大的可能。”羅飛露出贊同的神色,“丁震已經告訴我們,丁科從來沒有對探案產生厭倦。他辭職的原因只是遇到了困難而已。如果我們用延續的思路來分析他十年前的退隱——很明顯,丁震暗示我們這么做——然后我們就得到了你剛才說的結論。” 慕劍云先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道理上能講通,可情理上實在有些別扭。如果說丁科辭職是想要保住自己百分百破案率的傳奇,那么十年前他已經從刑警的位置上退了下來,即使破不了案,也不致于花那么大的代價去躲避吧?” 羅飛沉默片刻后說道:“因為那起案子實在是太特殊了。它所產生的巨大壓力,即使是不在刑警職位上的丁科也會感到無法承受。” “你知道是什么案子?”慕劍云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從羅飛的表情上感受到一種不一般的氣氛,雖然玻璃墻外陽光明媚,但卻有陰冷的感覺彌漫過來。 羅飛壓著嗓子,聲音低沉而嘶啞:“一一九碎尸案。” 這幾個字立刻喚醒了慕劍云記憶中某些不愉快的東西,令她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可羅飛卻像刻意要將那段記憶變得更加清晰,他看著慕劍云問道:“你肯定是知道這起案子的,對嗎?” “當然知道。”慕劍云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五臟六腑都很不舒服似的,然后她又苦笑著補充說,“整個省城,沒有人不知道。” 羅飛微微低下頭,也陷入了回憶的狀態:“我當時還在南明山派出所任職,可對這起案子也是頗多耳聞。我可以想象出此案血腥程度會給普通市民帶來多大的恐慌……嗯,十年前,那會你還在上中學吧?” “正上高三呢。因為要上晚自習,所以案發之后我父親每天都來學校接我。那幾個月的時間里,學校門口總是擠滿了來接女兒的家長。”慕劍云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不得不剪去了心愛的長發,而且有半年的時間沒敢穿紅衣服,因為那個女孩遇害是就是類似的打扮,大家都在傳,說那個變態殺手就喜歡這樣的女孩。” 到底還是小姑娘,害怕之余,最郁悶的事情卻是失去了穿衣裝扮的權利。羅飛不禁在心中暗暗宛爾,他看向慕劍云的目光起了些變化,因為他正在假象對方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會是副怎樣的模樣。 慕劍云感受到了羅飛的想法,她有些嬌慍地皺起鼻子:“你在偷偷取笑我嗎?” “沒有沒有。”羅飛忙不迭地否認著,同時把那些雜念從自己的腦子里趕了出去。 慕劍云輕輕地哼了一聲,不再追究。 羅飛繼續先前的嚴肅話題:“從你的親身經歷可見,一一九案件的社會影響有多惡劣。所有的人都在關注著這起案件,全城市民的期待轉化成警方頭上的巨大壓力,警方無奈之下,只好向丁科求助,如果丁科接受求助,那意味著他便成為了所有壓力的焦點。所以他雖然已不再是刑警的身份,但這起案子仍然會關系到他一世的名聲。” “這就是他退隱的原因了?他沒有把握破案,所以干脆找個借口逃避?”慕劍云露出失望的表情,“如果這樣的話,那這個丁科也有些名過其實吧……至少他是一個缺乏勇氣的人。” 羅飛摸了摸鼻子,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如此的推斷確實有損丁科的形象,可除此之外,又實在沒有更加合理的解釋啊。 人總是有缺點的,即使他被百般神話,也不可能做到完美無缺。只是被神話者的那些缺點往往被耀眼的光環掩蓋住了。而要維持這樣的光環,就不得不付出常人無法理解的代價。 丁科也難以逃脫這世間的普遍規律吧? 羅飛的思路如上述般延伸開。不過空想決不是他的風格,對他而言,任何猜測都必須有事實來作為佐證。所以沉思過后,他又站起身來。 “我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現在該是驗證的時候了。”他對慕劍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