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我看過你們的資料。你們倆都是天蝎座的。”慕劍云侃侃說道,“兩只好斗的蝎子如果挨得太近,必須要咬出個勝負來,他們的爭斗才會結束——你別忘了,我是學心理學的。星座和血型對性格的影響是我最感興趣的課題之一。” “哦?”羅飛愣了一會兒,回想著他與孟蕓之間的點點滴滴,然后他苦笑著說道,“也許確實是這樣吧。我們倆都急著要降服對方,就沒人想著讓一讓。”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慕劍云看著羅飛神不守舍的樣子,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把話題拽了回來,“你還是趕緊講講具體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羅飛又是一聲嘆息:“那件事說起來倒是我的不對。那會兒學校在組織一次偵探小說比賽,孟蕓平時有點人文方面的愛好,也想參加這個比賽。有一天晚上她給我講起了她的構思:她想創造一個女性的人物,專門懲罰那些犯了罪但卻沒有受到懲罰的人。她從希臘神話里給這個人物取了個名字,就叫eumenides。” “eumenides……原來是這么來的。”慕劍云忽然蹙起眉頭不滿地說道:“你還真是挺會裝的。” “嗯?”羅飛挑了挑眉頭,不明白對方怎么突然冒出這樣的話來。 慕劍云嗔怒地“哼”了一聲:“第一次我們談到eumenides的時候,你說不懂這個單詞的意思。還虧我和你解釋了半天,你那時候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傻帽?” 羅飛尷尬地笑了笑,不接對方的話茬。 慕劍云也笑了:“我暗中調查你,但你也騙過我。我們就算扯平了,以后這些事誰也不提。行了,說正事吧——后來呢?” 羅飛接著回憶道:“孟蕓讓我給她的小說構思提點意見。我當時反對她把主角設置成女性——其實我也沒多想,只覺得要完成相應的情節,男性角色比女性會更真實一些。由此我們產生了爭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爭著爭著小說里的矛盾就轉到了我們兩人身上。她認為我是看不起她,我也有些毛了。后來我們竟相約打賭,要把小說里的情節付諸實踐。” “我明白了。”慕劍云露出恍然的表情,“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比賽’?” “嘿,年少荒唐啊。”羅飛感慨地搖著頭,給了自己這么一個評價,然后他進一步解釋道,“我們約定,兩個人輪流扮演eumenides的角色,另一人則扮演警方,等某一次eumenides的作案手法被警方識破了,那賭約便分出了勝負。我當時是刑偵專業的高手,而孟蕓只是一個學心理學的女生,我覺得自己可以很輕松地勝過她。可是兩個回合下來,我卻僅僅和她打了個平手。” 兩個回合,顯然就是指警校里發生的那四起案子了。想到案件中的離奇情節,慕劍云忍不住插問了一句:“你們是怎么做到的?孟蕓的手法你沒有猜透,你的手法也很神奇呀,能透露透露嗎?” 羅飛卻搖了搖頭,略帶著悲聲說道:“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秘密,我只想講給她一個人聽。” 慕劍云癟了癟嘴,不知是遺憾還是忌妒。 羅飛卻又長嘆了一聲:“如果我真的還有機會講給她聽,那該多好……可我當時卻轉不過這個彎,一定要和她分出個勝負。就在我籌劃下一次行動的時候,四一八慘案卻突然發生。關于這起案子的情況,你們現在知道的應該比我還多了。” 話題終于說到了那血腥的一天,慕劍云蹙起眉頭:“你的意思是,你對四一八慘案發生的內幕真的毫不知情?” 羅飛搖搖頭:“與慘案有關的事情,我可從來沒有撒過謊——具體的情況第一次開會的時候我就講過了。那天下午我回到宿舍,看到了孟蕓留下的紙條和桌上的‘死亡通知單’。我嚇了一跳,我的第一反應是:孟蕓為了和我賭氣,竟要拿袁志邦動手了?” 慕劍云無聲地點點頭,處于羅飛當時的境地,這的確是非常合理的推測。 “所以你雖然很緊張,卻沒有報警,只是竭力要和孟蕓取得聯系?”她問道。 “是的,袁志邦見異思遷,這是孟蕓最痛恨的行為之一。所以她拿袁志邦開刀倒也不奇怪。”羅飛沉吟道,“但我并不相信孟蕓會去對袁志邦實行‘死刑’的懲罰。我認為她多半是要制伏袁志邦,給他一些懲戒,然后再逼迫我服輸。要知道,我和袁志邦算得上是刑偵專業歷年來最優秀的學員了,如果她真的做到我說的這些,那她毫無疑問會在爭斗中占得大大的上風。” 慕劍云沉思了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以為孟蕓要對袁志邦下手,這是你當時的想法——那么孟蕓見到‘死亡通知單’后,會不會也是相同的想法呢?她會認為是你要拿袁志邦下手?” “我后來也是這么認為的。孟蕓遇難,顯然她不會是發出‘死亡通知單’的人。可以想象,那天下午,她比我更早回到宿舍,看到了那份通知單,很自然地認定是我所為。所以她也沒有報警,而是立刻出發去尋找我和袁志邦。你們前兩天一直問我,孟蕓在拆彈時為什么會那么相信我的話?”講到這里,羅飛“嘿”地苦笑一聲,飽含著痛苦與無奈,然后他幽幽地說道,“……因為她以為那個炸彈就是我設置的!” “是這樣……”慕劍云整理著頭緒,將羅飛的說法與案情事實一一地吻合起來,的確是環環相扣,并無矛盾之處。 又琢磨了一會兒之后,慕劍云給出了自己的總結:“那就是說,真正的兇手是借用你們的創意實施了他血腥的犯罪計劃?” “是的。我們自以為高明的爭斗,卻早已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他也許早就在嘲笑我們了,而他選擇袁志邦作為下手對象,無非是要警告我們:他才是真正的eumenides。”提及eumenides,羅飛憤然的聲音中竟夾雜著一絲恐懼。 毫無疑問:在十八年前的那場爭斗中,面對那個突然加入的對手,不管是羅飛還是孟蕓,全都輸得一敗涂地! eumenides……確實是個令人恐怖的對手。慕劍云也在心中嘆畏著,然后她又拋出了另一個令自己難得其解的問題:“他的犯罪計劃既然已經開始,為什么中間卻間隔了十八年?” “總會有某些原因……但我現在也想不清楚。”羅飛搖搖頭,接著又瞇起眼睛說道,“你知道嗎,還有一個疑問在困擾著我,也許你能幫我解答。” “什么?” “他的心理動機。如果最初是受到了我們的啟發而作案,那么在十八年后,他為什么要把死刑計劃提前透露給警方?這顯然不利于他長期行動,與eumenides肩負懲治罪惡任務的初衷背道而馳。” 慕劍云冷笑了一聲:“只怕他的出發點并沒有你們當初設想的那么高尚,他只是在尋求一種游戲的刺激而已。當原有的刺激已經滿足不了他,他便會想辦法去提高游戲的難度。” “你這么分析也有道理。”羅飛沉吟著,“可是我總覺得沒那么簡單……國外也有過連環殺人挑戰警方的案例,但都是作案后把相關消息透露給警方。如果要追求刺激,他也應該有這個過程。直接在作案之前就通知警方,這個難度的增加未免有些跳躍。還有,在此前他至少做過十二起案子了,警方卻一點兒風聲也不知道,可見他并不是一個已經瘋狂到失去理智的人。” 慕劍云覺得羅飛說得也有道理,她想了一會兒沒有收獲,就又反問羅飛:“你有什么想法?” 羅飛搖搖頭:“暫時也想不明白。不過他眼前的這次挑釁已經明顯帶有設計的意味,也許從接下來的事情發展中能看出一些端倪。” “接下來的發展?那不是就晚了嗎?”慕劍云倒被羅飛說得有些心中發毛,“既然你覺得有玄機,得趕緊制止才行啊。” “你覺得韓灝會聽我的嗎?”羅飛淡淡地一句話便把對方頂了回去,但他很快又話鋒一轉,“我只希望……你能夠幫我。” 經過這番推心置腹的交談,慕劍云已經徹底站在了羅飛一邊,她立刻回應道:“怎么幫?” “我需要看到與四一八慘案有關的全部檔案資料。”羅飛目視著慕劍云的雙眼,鄭重地說道。 “行。”慕劍云非常痛快地答應了,“吃完飯到我的房間里,我們一起研究。來,快吃吧。” 女講師一邊招呼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剛才只顧著交談,飯菜一點兒也沒動,此刻早已經涼了,不過在緊迫的案情面前,她也顧不了那么多了。而羅飛也像上足了發條一般,一口氣干完了瓶中的啤酒,不久前那種閑散勁兒已然消失無蹤。 十五分鐘后,羅飛跟著慕劍云回到了招待所的房間內。后者把四一八慘案的所有檔案(包括曾日華前天轉交給她的那部分)全都交給了羅飛。毫無疑問,這里面的很多內容都是羅飛之前未曾接觸過的,尤其是羅飛自己作為涉案人的那些筆錄和相關分析——這也成了羅飛將要閱覽的重點。 盡管對這些檔案渴望已久,但真正閱讀的過程對羅飛來說卻又是一種痛苦的經歷。因為他要極其細致地分析歷史資料中的每一個細節,這使得與當年慘案有關的記憶碎片又一點一點地在他的腦海中堆積,逐漸拼湊成一段完整而又清晰的回憶。與此同時,和那段回憶相關的諸多情感也在他的周身蔓延開來:悲傷、懊悔、苦澀、仇恨……一一壓迫著他的神經,讓他無可逃避。 慕劍云靜靜地坐在羅飛身邊,作為一名心理學家,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情感上的波動。她的心中漸漸產生了一絲憐憫。她甚至覺得自己此刻最大的欲望并不是要破獲那些案子,而只是要幫助眼前的這個男人,幫他去擺脫那些糾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 羅飛的情緒隨著閱讀的進程還在不斷地惡化。終于,他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了,長嘆一聲之后,他閉上眼睛,雙手從面頰上狠狠地搓到腦后,然后又搓回來,如此反復,像是要把折磨著自己的東西從腦子里擠出來一樣。 慕劍云掃過那些檔案,發現羅飛閱讀的正是當年鄭郝明給他做的筆錄。在打開的那一頁中,記錄著羅飛與孟蕓通過電臺所進行的那次通話。 慕劍云明白,羅飛正在走向回憶中那最痛苦的頂點,當這次通話結束的時候,一場爆炸將帶走他生命中曾經最為重要的兩個人。 “我知道這很難,但你必須走過去。”慕劍云淡淡地說道,“你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相,你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 羅飛的雙手此刻緊捂著自己的眼睛和鼻梁,雖然他竭力想控制,但聲音中仍然帶著明顯的嘶啞:“……我作了錯誤的選擇,是我害死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