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懸湖并沒有傾覆在哈摩族人的頭上,大部分的山洪越過了恐怖谷所在的矮山,向著西南方向的山谷而去了。 死里逃生的眾人此時臉上的神色除了駭然,便是訝異,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似乎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千百年來,從懸湖頂部溢流出來的湖水一直都是順崖壁而下,注入矮山北面的山池,可是今天晚上,當懸崖被炸開之后,墜落的湖水為何卻能越過那座矮山? 目睹了山洪奔涌的整個過程之后,羅飛心中已如明鏡般雪亮:勢能!是懸湖自身所蘊藏的勢能使得哈摩村寨躲過了這場劫難。 當懸崖被炸開后,湖水脫困而出,在下墜的過程中,重力勢能迅速地轉化為流速,而在其下方,恰好又是一段平滑的圓弧形山壁,原本往下的山洪在流經這段山壁之后,已具有了相當的水平初速度,正是這水平初速度使得洪水在脫離了山壁之后,仍能向前方飛躍出很遠的距離,最終越過了矮山,沖入了山谷的另一邊。 這個道理便如同接在自來水籠頭上的彎曲的弧形皮管。當開關擰得很小,水流涓細的時候,水中的勢能都在與管壁的摩擦中被消耗了,所以最后從皮管中流出來的水初速度很小,只能無力地滴落在管口正下方;相反,如果把開關擰大,最后從管口中流出來的水則可以借勢能澆到前面很遠的地方。 安密雖不像羅飛具備物理學的知識,但他大致也看出了其中的門道。在最初的駭異心情略微平定之后,從他心底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悅,他情不自禁地用哈摩語言高喊出聲:“山洪往‘恐怖谷’那邊去了!惡魔想要淹沒我們的村寨,但偉大的神靈保佑著哈摩族,邪惡的計劃注定是要失敗的!” 眾多的族人此時也如夢初醒,他們附和著首領的話語,爆發出一陣齊齊的歡呼。 岳東北伸手擦擦光頭上滲出來的冷汗,連聲嘀咕著:“好險,好險!差點把一條老命丟在了這里!” 許曉雯剛才也是被嚇得面色慘白,此刻稍稍回過了神,她才發現自己的雙手不知何時竟攥在了羅飛的手臂上。女孩的臉龐“倏”地又泛起了一朵紅暈,好在其時人人自危,誰也沒注意到她的這個舉動,她連忙把手縮了回來,同時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地瞟著羅飛。 羅飛的注意力似乎正集中在另外一些地方。他皺起眉頭沉思了片刻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連忙把手伸到衣袍中,將在山洞發現的那張字條摸了出來。 “大祭司,請你看看,這上面寫了些什么?”羅飛向索圖蘭問道。 索圖蘭接過字條掃了一眼,然后立刻轉交到安密手中:“安密大人,這是寫給你的。” 安密快速閱覽了字條上的內容,他的臉色一變,兩道目光冷冷地看向羅飛:“這是誰給你的東西?” “沒有人給我。”羅飛如實回答,“我在山洞中發現的。” 安密不說話,只是打量著羅飛,多少顯出些不信任的神情。 “安密大人,我們應該相信這位來自遠方的朋友。”許曉雯終于忍不住說道,“如果他不是真心想幫助我們,剛才又怎么會冒著生命危險來告訴我們懸湖將被炸開呢?” 安密自然知道許曉雯的話是有道理的,但雅庫瑪事件在他心中無疑結下了非常深的芥蒂,他漠然地“哼”了一聲,然后收回目光,把注意力又轉向了那張字條。 這一次他看得很細,并且神情專注,似乎在思考著什么。片刻后,他抬頭問索圖蘭:“大祭司,你覺得我該怎么做呢?” 索圖蘭也在一旁看清了字條上的內容,沉吟半晌后,他緩緩地搖了搖頭:“多半是個陷阱,還是不去的好。” 安密微微一笑,忽然他轉過身來,高舉著那張字條,對著自己的族人們大聲說道:“你們還記得半年前偷走圣物的那個年輕人吧?他就是惡魔李定國的后代!現在他又回來了,并且給我下來了挑戰書!” 族人中起了一陣sao動,大家或驚訝,或氣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卻見安密把字條展在眼前,念起了上面的內容:“哈摩族首領安密:我是英雄李定國的后人李廷暉,我們三百多年的世代恩怨需要做個了結。今夜大變之后,我會在恐怖谷等你,你只能一個人前來,我們一起到那個山洞中,我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族人中響起了一片咒罵之聲,有人高喊:“英雄是神靈獎賞給我們哈摩族勇士的榮譽,心如蛇蝎的惡魔,怎么有資格自稱英雄!” 安密揮揮手,讓眾人安靜下來,然后他又說道:“敵人約我在恐怖谷決戰,索圖蘭大祭司說不能去。可我是阿力亞的后人,難道我會懼怕惡魔的力量嗎?我會去告訴他,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 安密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一時間,族人們無不群情振奮。那四個隨從更是拔刀在手,齊聲高喊:“大人,我們和你一塊去!” 安密卻擺了擺手:“不!我一個人去。對方只有一個人,我們如果倚多為勝,難免會被外人恥笑。而且……”他又“嗤”地笑了一聲,“如果他被我們的勇士嚇破了膽,不肯出現,那不是麻煩了嗎?這么大的叢林,他如果真的躲藏起來,還真不容易找到他呢。” 族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在他們眼中,首領無疑是世間最強悍的勇士,任何敵人如果出現在他的面前,都必將面臨覆滅的命運。 許曉雯和索圖蘭卻略皺著眉頭,對于安密的如此自信顯出了一分擔憂。 安密注意到了這兩人的情緒,他轉過頭,看著索圖蘭說道:“大祭司,請把你那不必要的憂慮收起來,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奉上送行的美酒。然后,你就靜待我勝利歸來的好消息吧。” 很快,美酒被端了上來。索圖蘭為安密斟上了滿滿一大碗。安密一飲而盡,臉上紅光綻現,更增添了幾分豪氣。然后他將酒碗摔碎在地,對著族人說道:“哈摩的勇士們,我走了以后,村寨的守衛就交給你們,你們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讓狡猾的敵人趁虛而入。” 見眾人齊聲呼應,安密滿意地點點頭,隨后他叫過四名隨從,耳語一番后,又看了看羅飛:“羅,在很多事情有最后的結果之前,還是得委屈你一下。” 羅飛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四名隨從走過來,將他的雙手又一次捆縛在了背后。 安密這才算放了心,他接過一根火把,在族人們敬畏與期待的目光中,踏上了前往恐怖谷的路程。 三百多年前的圣戰中,阿力亞對李定國奇襲得手,后來又親自割下了對方的頭顱,獲得那場交鋒的完勝。時光荏苒變遷,在命運的安排下,他們的后代又將展開了新一輪的生死較量。 而這一次,誰會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呢? 安密昂首挺胸,左手持著火把,右手緊緊的按在腰間的刀柄上,他的步伐沉穩,目光堅定。當你看到他的時候,你會覺得他渾身上下都彌漫著一種氣勢,一種無可阻擋的霸氣。 勇猛、智慧、憤怒的情緒,正義感、榮譽感、責任感,他幾乎具備了一個英雄賴以贏得勝利的所有條件,他有足夠的理由滿懷驕傲和信心去面對那即將到來的最終決戰。 有誰能知道,戰斗的另一個主角,那個曾被關在昆明精神病院中的年輕男子,李定國的后人李延暉,他此刻又會是怎樣的狀態和心情? 除了被安排出去巡守村寨的勇士之外,幾乎所有的哈摩族人此時都聚集在祭祀場上,他們在等待自己的首領凱旋歸來。圣女已經康復,復活的“惡魔”也即將被擊敗,已經積攢了半年的惶恐和不安終于有機會在今夜煙消云散了。 他們太需要這場勝利了。那些聽著圣戰傳說長大的族人們,部落英雄詩史般的故事已經成為了他們生命中最為榮耀的精神支柱,如果這根支柱坍塌,那么對這些至今仍生活在叢林深處的人們來說,將會意味著什么呢? 蒙沙也在此刻的人群中,他對這個問題有著非同一般的體會。所以,當他看向村寨口通往山林的道路時,神情更加虔誠,目光中也更多了幾分急切。 羅飛同樣在等待。他為了龍州市發生的病案而來,卻在這里卷入了一場跨越百年的恩怨中。他原以為自己已大致摸清了前后的脈絡,可今晚發生的一切卻又顯示出,自己對這場恩怨的復雜程度仍然是低估了。它像是一個早已形成的巨大漩渦,你可以感受到它,甚至身處其中,但你卻沒有力量阻止它繼續旋轉,沒有力量挽留那些在漩渦中即將被毀滅的東西。 這種感覺在羅飛以往的探案經歷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他甚至為此感到一絲無奈和悲哀。他現在所能做的,也許只是盡量去保護那些原本無辜的人們,不讓他們被那可怕的漩渦所吞噬。 雅庫瑪、白劍惡、迪爾加、薛明飛、吳群、趙立文……已經有太多的人死去,而活著的人又將面臨怎樣的命運? 羅飛的目光掃過哈摩族眾人,最后停留在許曉雯的身上。對方恰好也在看著他,兩人目光相遇,許曉雯立刻露出一絲寬慰和信任的笑容。然而這笑容卻令得羅飛心中一痛,他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一種事態即將超出自己控制的預感。 羅飛的心情產生了某些奇妙的變化。在他心中,那種與生俱來的好奇心第一次被另一種感情所壓制了。他突然希望安密此行能夠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讓一切就此結束,即便那些尚未解開的謎團可能因此而被永遠湮埋。 在眾人如此的心態中,經過漫長的等待,安密終于回來了。 此時已是深夜,山風凄冷,陰沉沉的天空中不見一絲星光。安密手執火把,從叢林中鉆出,向著眾人一步步地走來。他的步履很慢,看起來非常疲憊,但是行走的姿勢還算正常,不像是有傷在身的樣子。 “安密大人回來了!”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嗓子,族人們隨即一片歡騰,原本緊張的情緒此刻都放松了,人人笑逐顏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