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還沒適應(yīng)這里的生活。”他一邊就座，一邊說道。

    “是嗎？”圣女挑了挑眉頭，在羅飛的對面坐下。

    羅飛用手指了指床腳的粉末：“是硫磺吧？久居山林中的哈摩族人并不使用這些東西，事實上，那些偶爾爬上床來的小蟲也不會對人產(chǎn)生什么傷害。”

    “你說得不錯。不過對我來說，心理上還是有些別扭。睡覺的時候，如果有六只腳的小東西從你的臉上爬過，那種感覺當然不會很好。”

    羅飛轉(zhuǎn)過目光，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女人，短暫的沉寂之后，他開口說道：“我究竟應(yīng)該怎么稱呼你呢？許曉雯、雅庫瑪，還是尊敬的圣女？”

    “我是許曉雯。”圣女回答道，“在昆明的時候，我們曾經(jīng)見過面。至于雅庫瑪，她是我的雙胞胎jiejie。”

    “孿生姊妹？”這個答案解釋了羅飛心中不少迷惑，他低下頭，花費了一些時間來重新整理，然后他又問道，“那你是來冒充她的？你jiejie……她怎么了？”

    許曉雯的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她在半年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

    這和羅飛的猜測是吻合的，其實，他更關(guān)注的是緊隨其后的下一個問題：“她是怎么死的？”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許曉雯看著羅飛苦笑了一下，“你肯定以為我知道很多秘密，可實際上，我所知道的東西可能還沒有你多。我請你到屋里來，是希望你能解答一些迷惑。我沒想到你也會來到這個山谷，謝天謝地，終于有人可以幫助我了。”

    羅飛被許曉雯的話搞得有些糊涂，他認真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需要你原原本本地，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可以嗎？”

    “剛才在祭祀場中，我裝作不認識你，是因為不能讓族人們看出破綻。現(xiàn)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會有任何隱瞞的。”許曉雯坦然迎接著羅飛的目光，“不過，我確實沒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告訴你，我來到山谷中還不到一個星期，而在此之前，我已經(jīng)有十多年沒踏入過這個村寨了。”

    “什么？”十多年沒回來，那幾乎便是一個外鄉(xiāng)人，這頗有些出乎羅飛的意料，他露出驚訝的表情，“這么長的時間里，你和哈摩族是不是就沒有聯(lián)系了？”

    “索圖蘭大祭司會來看我。不過通常是好幾年才來一次。”為了把事情說清楚，許曉雯開始對自己的一些情況做詳細的解釋，“也許我可以自稱是個不幸的孩子。我的母親在生我們姊妹倆的時候就難產(chǎn)死了，到了我三歲那年，我的父親又因病去世，留下我和我jiejie，成了一對孤兒。”

    羅飛沒有說話，但他通過目光傳遞出了自己的同情和關(guān)懷，許曉雯顯然感受到了對方的情感，她欣慰地微笑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是前任的圣女收養(yǎng)了我們。在我的記憶中，她是一個慈祥溫柔的女人，像母親一樣照顧著我們。當我們長到六歲時，她決定從我們中選出一個人來，作為她的繼承者。”

    “很遺憾，你沒有被選中？”羅飛攤了攤手。

    “遺憾？不，你搞錯了，你并不明白……”許曉雯鄭重地看著羅飛，“是我jiejie主動承擔了那份苦難。”

    “苦難？”羅飛的確不太明白，圣女在哈摩族中尊崇的地位有目共睹，難道那會是一種苦難嗎？

    “是的。雖然我不知道那苦難是什么，但它一定是存在的。”許曉雯目光移向窗外，思緒飄遠，幽幽地說道，“直到今天，我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也是一個夜晚，就在這個屋子里，圣女把我們倆叫到了她的身邊……”

    羅飛默默地傾聽著，在一種靜謐的氣氛中，時空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幕再次重現(xiàn)了：

    圣女已經(jīng)老了，她的鬢角已可看見隱約的白發(fā)。在她的面前站著一對粉白可愛的女童，她們眼中閃動著天真無邪的光芒，顯然在那個時刻，她們并不知道自己今后將面臨的命運。

    “孩子們，你們現(xiàn)在有一個選擇的機會。”圣女的目光中交雜著疼愛和無奈，“我會把你們其中的一個培養(yǎng)成以后的圣女，你們倆，誰愿意？”

    兩個孩子沒有回答，她們只是睜大了眼睛，“圣女”，那會意味著什么呢？

    圣女嘆了口氣：“你們需要好好地想一想。被選中的那個人，將承擔巨大的苦難，這苦難會一生一世陪伴著你，并且在你的手中繼續(xù)往下傳承。”

    孩子們對這番話的涵義也許不是非常理解，但圣女臉上莊重的表情已經(jīng)告訴她們：被選中，會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好，不好，這就是孩子心中存在的簡單的是非觀。

    “讓我來吧，我是jiejie。”雅庫瑪認真地說道，她雖然還年幼，但卻已經(jīng)知道，jiejie是要照顧meimei的。

    圣女欣慰地笑了，她撫摸著雅庫瑪?shù)哪X袋，贊了句：“好孩子。”然后她又看看站在一旁的meimei，說道：“我會盡量給你最好的生活，以補償你jiejie為族人所做出的犧牲。你再也不用回到這個村寨中，但希望你永遠不要忘了你的jiejie。”

    幼年的許曉雯看看圣女，又看看雅庫瑪，然后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

    “這么說，你后來便離開了哈摩村寨？”羅飛根據(jù)許曉雯的講述猜測道。

    “是的，索圖蘭大祭司把我?guī)У搅死ッ鳌！痹S曉雯把目光從遠方的夜色中收了回來，“那里有一個學(xué)者，他是專門研究云南少數(shù)民族習(xí)俗的，也是哈摩族人的朋友。大祭司把我托付給了這個學(xué)者，我成了他們家中的養(yǎng)女。養(yǎng)父母對我很好，我受到良好的教育，念了大學(xué)。我生活的很幸福，漸漸長大后，我開始明白這都是我的jiejie用自己的痛苦為我換來的。我時常也會思念村寨，思念圣女和jiejie，但大祭司來看望我的時候，總是帶來圣女的口信，讓我不要回去。直到前兩周，他最后一次到來的時候，態(tài)度卻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前兩周？那么，是在我們?nèi)ダッ髦蟮氖虑椋俊?/br>
    許曉雯點點頭：“是的，就在你們離開昆明后的第三天。大祭司找到了我，他的神情悲傷，告訴我這半年來寨子里發(fā)生了一些變故，需要我趕快回去。”

    “他具體是怎么說的？”

    “他說族中的圣物被偷走了，惡魔掙脫了束縛，在族中作惡，并且連雅庫瑪都害死了。”許曉雯停頓片刻后，又加重了語氣，“不過這些還不是最嚴重的，更加可怕的是，族人們的精神支柱正產(chǎn)生動搖，寨子里人心惶惶，甚至有一些人已經(jīng)逃出了山林。”

    羅飛輕輕嘆了一口氣：“所以索圖蘭需要你回去，擔當起圣女的角色，以重新鼓舞族人們與‘惡魔’抗爭的勇氣？”

    許曉雯沉默片刻，反問：“你是不是有些不理解？我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么會相信‘惡魔’之類的說法？”

    羅飛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著對方，卻聽許曉雯繼續(xù)說道：“其實我并不相信。我回到這里，只是因為族人們需要我，我的jiejie已經(jīng)獻出了生命，我也必須為族人們做些什么。我雖然不知道‘惡魔’到底是什么，但我相信，哈摩族的戰(zhàn)士們是勇敢的，只要他們的精神支柱不坍塌，再兇惡的敵人也會被他們擊敗。”

    許曉雯說這番話的時候，感情真摯虔誠，羅飛被她打動了，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贊許的意味。然后他又想到一個疑問：“你那么小就離開村寨了，那么，你對‘惡魔’的傳說了解多少？”

    “此前幾乎一無所知。我在的時候，圣女從來沒有給我們講過關(guān)于‘圣戰(zhàn)’和‘惡魔’的事情，我現(xiàn)在知道的，都是不久前索圖蘭大祭司告訴我的。”許曉雯的回答多少有些出乎羅飛的意料，她還解釋說：“所以昆明的那個病人說出‘恐怖谷’和‘惡魔’的時候，我當時并不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可他喊出了‘雅庫瑪’的名字呀？”羅飛有些詫異，“你當時沒有覺得奇怪嗎？”

    許曉雯搖搖頭：“我只知道我jiejie的乳名。”

    羅飛心中釋然：不錯，她們姐妹分離的時候，才剛剛六歲，平時都以姐妹相稱，互相不知道對方的大名也是正常的。然后他繼續(xù)問道：“你回到村寨里有多長時間了？”

    許曉雯略算了一下，回答：“這是第八天了吧？這些日子，大祭司都在教我圣女的一些禮儀，這都是為了今晚我和族人們見面時，不致于穿幫。”

    “你的氣度確實已和昆明時的那個學(xué)生大不一樣了。”羅飛笑著說道，“不過你對自己還不太自信，所以才會帶上一層面紗？”

    許曉雯也笑了，算是默認了羅飛的猜測。

    不過這種輕松的氣氛很快便被羅飛的下一個問題打破了：“你為什么要殺死水夷垤？”

    許曉雯苦笑了一下：“這并不是我的意愿，在此之前，我甚至從來沒見過這個人。只是安密首領(lǐng)和索圖蘭大祭司告訴我要這樣做，他們說，正是水夷垤與一個漢族男子內(nèi)外勾結(jié)，盜走了圣物，使得惡魔重生。我jiejie前往‘恐怖谷’，想要追回圣物時，被惡魔殺害了。”

    “你剛才說到的‘漢族男子’就是昆明精神病院里的那個人。”羅飛解釋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