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要命的是,至今他還不知道那個神秘的對手究竟是誰,“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真正危險的刀,你是看不到它的鋒刃的?!绷_飛想起了自己昨晚對安密說過的話,他禁不住苦笑了一下。 接近傍晚時分,雨勢漸漸小了。羅飛想去寨子中轉一轉,考慮到語言方面的問題,他叫上了白劍惡和自己同行,以有個翻譯。 兩人出了屋子,在村寨中隨意而行。此時有不少寨民也紛紛外出活動,他們似乎都與白劍惡熟識,往往主動上前問候行禮,言語間也非常恭敬。 “白寨主,看來你在哈摩族的村寨中,也有著很高的威信。”羅飛微笑著說道。 白劍惡“嘿”了一聲:“我們兩個寨子世代交好,而且哈摩族人都知道,我們白家就是當年白文選的后人?!?/br> “對啊。這哈摩族對白家應該一直是懷有感恩之心的?!绷_飛點頭感慨,說到這個話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又說道:“白寨主,既然你是白文選的后人,那有一個問題,你應該會知道答案。” “什么?”白劍惡停下腳步,試探似地看著羅飛。 羅飛單刀直入地問道:“當年李定國為什么沒有殺白文選?” 白劍惡轉過頭,看向遠處巍峨的群山,沉默半晌后,他才頗為感慨地說道:“在哈摩族人眼中,李定國無疑是個惡魔。但在禰閎寨,李定國卻仍然世代被奉為英雄,甚至是神靈。唉,人的一生,所謂是非功過,往往是糾纏在一起,很難分清的……” 隨著白劍惡的思緒回轉,讓我們也看一看,在李定國臨死前,他和背叛自己的心腹大將白文選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 哈摩族人的刺殺已經得手,恐怖谷周圍殺聲震天,清兵、緬甸人和哈摩族的聯軍分三個方向攻殺了過來。 位處兵營心臟地帶的中軍帳外,此時卻冷冷清清,只剩下對峙中的李定國和白文選二人。 李定國手持長劍,一步步地向白文選逼近,鮮血早已染紅了征袍。他怒睜著雙眼,雖然受傷極重,但渾身上下仍彌漫著一種駭人的威猛氣魄。白文選臉色慘白,不住地往后退卻著。 白文選看了看那一路灑下的血跡,咬了咬牙,終于揮劍迎了上去。 李定國暴喝一聲,手中的長劍以雷霆萬鈞之勢蕩出,兩劍相擊,發出“鐺”的一聲脆響。白文選只覺得一股令人無法抵擋的渾厚力道從掌心處傳來,虎口劇痛,五指一松,兵刃脫手而出,直飛到一丈開外,劍身竟已彎曲變形。 李定國的長劍順勢而下,直奔對手的脖頸處而去! 劍鋒已觸及咽喉,帶來一陣徹骨的涼意。然而劍勢卻就此停住。片刻之后,李定國沙啞的嗓音響起:“你……為何如此?” 白文選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口中一聲悲呼:“將軍……” “你為何如此?!”李定國睚眥欲裂,再次厲聲喝問。 “將軍……”白文選伏在李定國的腳下,“我軍久困山林,已毫無勝機。末將不忍軍士再受惡魔毒戮,也不愿看到善良的哈摩族人卷入這場已無意義的戰爭?!?/br> 李定國的長劍始終不離白文選的咽喉要害,隨時可取了對方的性命。他又恨恨地說道:“我今日便要炸開懸湖。此計若成,便可扭轉頹勢。沒想到你……你竟在此時壞了我的大事!” 白文選此時抬頭看著李定國,壯起膽子說道:“即便此計已成,又能如何?衡陽大捷之時,圍攻肇慶之日,我軍何等雄壯?到頭來仍不免流落山林。如今兵不過萬,連永歷皇帝也被吳三桂剿殺了。將軍,天下大勢已去,豈是你一人之力可以逆轉!” 這番話句句說到李定國的痛處,他的身體一顫,眼角竟流出兩行血淚來。半晌之后,方才凄然開言:“衡陽大捷,孫可望狼子野心,想廢永歷帝自立,與我兄弟相殘,外敵得利;圍攻肇慶,鄭成功偏安一隅,半年未發盟軍,痛失收服兩廣之機;轉戰云南,永歷帝畏縮懦弱,竟棄舍命苦戰的將士不顧,獨自逃亡緬甸。我李定國浴血一生,為天下人而戰,而天下卻無一人助我……如今,就連你白文選……也要背我而去嗎?” 白文選無言以對,苦笑了一下:“將軍,你殺了我吧?!?/br> “殺了你?”李定國長嘆一聲,“世人都以為我李定國是個好殺的魔頭。嘿,處于亂世之中,該殺之人不殺,何以立我軍威?如今事以至此,殺了你又有何用……唉,你去招呼手下的弟兄,投降清兵去吧?!?/br> “什么?”白文選茫然地張大嘴,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定國壓低了聲音:“投降清兵,以獲喘息。禰閎寨暗藏玄機,可作修養之地?!?/br> 白文選明白了李定國的意思,他略一沉吟,說道:“既然如此,末將還想請將軍賜我一物?!?/br> “什么?” “請將軍傳我惡魔之力,以助大事?!?/br> 李定國卻搖了搖頭:“這是邪惡的源泉。我被困山林,迫不得已才用此下策,以致兵士靈魂涂炭。這力量絕不可以流傳到世間。我一直安排親隨,看護著那幾個苗人,只要兵敗,就會立刻將他們殺死。這個秘密,只能永遠被埋葬在地獄中?!?/br> “什么?”這顯然出乎白文選的意料,他驀然愣住了。 “白文選!”李定國突然暴喝一聲,“你犯了悖逆的大罪,你可知我為何不殺你?” 白文選拜伏:“末將明白?!?/br> “明白就好。雨神廟中的玄機可保你白家在禰閎寨的世代權力,你不要忘了這權力是誰賜給你的。如果你再有二心,我隨時可以將你的權力基礎摧毀!” “末將……不敢……” “哈哈哈……”李定國仰頭向天,發出一陣嘶啞悲愴的狂笑,那笑聲響了一半,卻又隨呼吸一同嘎然而止,唯有寂寞的血淚仍從他的眼角不斷地滲落下來。 …… “這么說,李定國當初沒有殺死你的先祖,就是為了保留南明軍隊的最后一絲血脈,希望還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聽完白劍惡的講述,羅飛頗為贊嘆地說道,“為了天下大義而不計私人恩怨,不管他是英雄還是惡魔,在臨死之前,還能有這樣的胸懷氣度,從這一點來說,李定國就稱得上是一個難得的漢子?!?/br> “英雄?惡魔?”白劍惡反復咀嚼著這兩個詞,似乎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他“嘿”了一聲,“也許這兩者之間從來就沒有過本質的區分。世上的是是非非,都以成敗而輪。三百多年前,李定國如果能突圍成功,扭轉戰局,重振漢人的河山,那自然會被后人尊為大英雄;可惜,他最終還是命喪荒野,在勝利者書寫的歷史中,他便只能落一個‘惡魔’的名聲了?!?/br> “為天下人而戰……令人敬佩?!闭f完這句,羅飛舉目四顧,看著周圍秀麗安寧的村寨風光,卻又忍不住搖頭道,“只是無論出于什么目的,要水淹與世無爭的哈摩村寨,這樣的計謀實在是過于狠毒了。哈摩族人最后將他殺死,進而稱他為‘惡魔’,施以永世的詛咒,這些都是無可厚非的。” 白劍惡輕嘆一聲:“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只要你能找到他的角度,很多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羅飛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的思維沒有絲毫的停滯,又轉向了另外一個問題:“那個‘黑影’殺死了你的手下,卻沒有對你動手,是不是也和這段淵源有關?不過按照李定國當年的心愿,你們白家后來的表現,可并不讓人滿意。” 白劍惡一怔,神色有些尷尬。躊躇片刻后,他才窘然說道:“天下已定,憑借窮山僻壤里的一點微薄力量,要想成就大事,又談何容易?我們白家當初能拒絕清廷的封賞,甘心在禰閎寨蟄伏了數百年,已經算很難得了。對了,羅警官,你有沒有發現,今天這個寨子要比昨天熱鬧多了。” 白劍惡最后顯然有岔開話題之嫌,不過他說的倒的確不假。此時已是傍晚時分,但寨子中的小路上卻不時有族人穿梭而過,并且他們的心情看起來都不錯,步履匆匆,神色開朗,似乎正在期盼在某件喜事的到來。 “他們應該是趕著去見圣女吧?”羅飛猜測道。 “圣女?” “你不記得昨天安密的話嗎?族人們已經很久沒見到圣女了,而圣女會在今晚露面?!绷_飛微微一笑,“這倒是個難得的好機會,我也有很多問題,要當面問問這個圣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