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羅飛“嗯”了一聲,卻聽對面索圖蘭繼續講述:“按照慣例,軍隊作戰時如果遇見像蠱師之類的妖人,一律是要殺掉祭旗,以避晦氣。可李定國并沒有這么做,他只是割掉了那幾個蠱師的舌頭,卻把他們繼續留在了軍中。哈摩族的勇士們素來對jian邪的人非常痛恨,很不理解李定國的做法。于是他們就推舉出一個代表,想要面見李定國,請他處死這些蠱師。 大家都知道李定國的脾氣,越是在眾人面前,他越要保持自己的威嚴,說一不二。所以那個代表便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前往李定國的軍帳,這樣單獨覲見,勸說成功的幾率會大一些。 勇士來到軍帳前,見帳內仍有亮光,知道李定國在里面。因為不想驚動其他人,所以他沒有出聲,直接走過去輕輕撩起了門口的布簾。結果他看到了令人驚訝的一幕:李定國披頭散發,跪伏在一排香案前。他的雙肩不住地聳動,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竟是在獨自哭泣。勇士一下子愣住了,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忽聽李定國悲聲說了一段話。那段話大致的意思是:我被情勢所逼,不得已,將靈魂交給了惡魔,以換得恐怖而強大的力量。從此三軍將士都將被惡魔所控制,我罪孽深重,死后情愿遭受萬劫不復的懲罰。” 說到這里,索圖蘭停了下來,似乎是要給眾人思考的空間。羅飛沉吟片刻后,率先猜測道:“這么說,是李定國特意把幾個蠱師留在了軍中,讓他們施展蠱術,從而得到一種神秘的‘力量’?” 岳東北拍掌附和:“合理!這個推斷非常的合理!”周立瑋和白劍惡雖不說話,但看來也沒有太大的異議。 索圖蘭此時又點頭說道:“當時我們的勇士也是這么想的。他既驚訝又氣氛,呆呆地愣在了軍帳門口。李定國悲泣完畢,忽然察覺到不對,回過頭來喝問了一聲:‘什么人?’勇士連忙退了出去,他不敢停留,一路快跑回到了哈摩族眾人的營地中。 諸位兄弟還在等他帶回好消息,看到他匆匆忙忙的樣子,都有些奇怪。勇士來不及細說,只是招呼大家立刻離開。等李定國帶著親隨趕過來的時候,眾人已經跑出營地,進入叢林了。由于地形不熟,當時又是深夜。李定國不敢追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十三名勇士越跑越遠,向著哈摩族的村寨而去。我們哈摩族和李定國之間的關系,想必就是在那個夜晚過后,開始出現了裂痕。” “哦。”羅飛似乎被這故事吸引住了,緊跟著追問,“那你們雙方的戰爭,也是因此事而起嗎?” “你是說圣戰?”索圖蘭搖了搖頭,“不,那會還沒到這個地步。勇士們回到村寨后,把事情的前后經過告訴了當時的首領。首領知道李定國使用了邪惡的力量,便中止了與李定國軍隊的聯盟。在此后將近三年的時間內,雙方基本上沒有什么聯系。李定國曾多次請求與哈摩族再度聯手,但都被首領拒絕了。對于李定國軍與清、緬勢力之間的戰爭,我們哈摩族兩不相幫,始終保持中立的姿態。” “當年李定國孤軍奮戰,但據說三年內,大大小小的戰斗不下百次,他居然從來沒有敗過?”羅飛想到了岳東北曾經說過的話,把這個疑問拋了出來。 “這聽起來有些夸張,但事實的確是這樣。”索圖蘭頗為感慨地說道,“李定國的靈魂雖然陷入了黑暗中,但必須承認,他是一個偉大的戰士。當他獲得了那邪惡的力量之后,他的軍隊幾乎是不可戰勝的。” “邪惡的力量……”羅飛緊蹙起眉頭,“那究竟是什么?” “根據族中老人流傳下來的說法,惡魔控制了李定國的軍隊,使他的士兵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勇氣和戰斗欲望。在戰場上,他們每個人都像是發了瘋的老虎,爆發出驚人的戰斗力。而且他們毫不畏懼死亡,戰死的士兵臉上都會帶著愉快的笑容。” “與魔同行,大喜無慮。心生異志,入恐怖獄!”羅飛突然想到了這十六個字,喃喃地念了出來。 索圖蘭眼睛一亮:“你們也知道這句話?這就是當時李定國軍隊的寫照。他們已經完全歸附了惡魔,少數不順從的人,最后都被惡魔嚇瘋了。那十三個哈摩勇士幸虧早早脫身,否則只怕也難逃厄運。” “不!”安密聽到這里,鄭重其事地打斷了索圖蘭的話語,“哈摩族的勇士怎么會屈服于惡魔的力量?李定國最后不正是死在我們哈摩人的刀下嗎!” “大人,您說得對,是我疏忽了。”索圖蘭右手合胸,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以示歉意,“在偉大的哈摩族面前,不管邪惡的力量有多么強大,都必將被摧毀。” 羅飛沉默片刻后,又提出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既然你們一直保持中立,那最后的那場‘圣戰’,又是怎么發生的呢?” 第二十四章 圣戰傳說 “這說起來可就話長了。”索圖蘭沉默片刻后,幽幽地說道。跟隨著他接下來的敘述,眾人思緒縹緲,進入了另一個遙遠的時空之中……這是一個在哈摩族中世代相傳的故事。在聆聽這個故事之前,我們有必要先認識幾個尚不太熟悉的人物。 阿力亞,當時哈摩族中最強悍的勇士,在李定國的軍隊中征戰多年,也就是剛剛索圖蘭提到過的那十三名勇士的代表。 赫拉依,哈摩族最美麗的姑娘,部落首領的女兒。 白文選,李定國身邊的心腹大將。當年那一百名哈摩象兵就聽從他的調度。在廣西嚴關的那場惡戰中,阿力亞曾經救過他的性命,他也因此與哈摩族諸勇士有著非同一般的感情。 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更為詳細地了解一下“恐怖谷”。 “恐怖谷”與哈摩族人的村寨同處于一片山間盆地之中,但兩處的地理形態又有很大的區別。哈摩族人的村寨位于山谷中最為低洼之處,幅員平坦,且臨近水源,非常適合居住。“恐怖谷”在一座矮山之外,相比起來,這里的海拔要高了不少,并且叢林密布,地勢險峻。 兩地之間的那座矮山往東南方向延伸,三四里地開外,山勢突然拔起,形成一面懸崖,這懸崖的形狀頗為獨特,上下都是陡峭的直壁,但這兩段直壁卻不在同一個平面上,而是下前上后地錯落著,中間由一段平滑的圓弧形山壁過渡連接。 這片懸崖之后便是連綿高聳的群山,不過緊貼上方懸崖邊的地方,天工又在此處造出一處低凹的洼塘,四周的山流匯聚到這個洼塘中,形成了一汪掛在山腰處的“懸湖”。 隨著雨旱季節的不同,懸湖中的蓄水時滿時虧。如果遇到連日大雨,懸湖中的水便會從懸崖頂部溢出,一路下流,隨山勢形成“雙疊瀑”,最終匯入哈摩族村寨中的山池。 知道了這些情況后,且隨時光倒轉,回到三百多年前。讓我們看看在哈摩族人的傳說中,那個夏天到底發生了些什么。 好多年沒有過這樣的大雨了,山頂懸湖早已溢滿,哈摩族村寨中山池的水位也隨之上漲了不少。很多原本居住在池邊的寨民不得不搬遷到了地勢較高的地方,好在他們早已習慣了游獵生活,搬個家倒不是什么難事。 此刻,更讓哈摩族人擔憂的仍然是不遠處的連綿戰火。 李定國與清緬軍隊間的戰爭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李定國憑借著險惡的山勢和神秘的“惡魔力量”,竟屢戰不敗。但清軍的兵力源源補充,駐扎在恐怖谷外,兩軍曠日相持,戰事不斷,始終都是相互間一個進退不得的局勢。 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地處要沖的哈摩族無疑便成了雙方都極力拉攏的勢力。 哈摩族曾與南明軍隊交好多年,由于李定國在軍中使用了邪惡的巫蠱之術,使得十三名勇士離去,雙方的關系也出現了裂痕。從此哈摩族在這場戰事中一直保持中立。李定國和清廷都曾多次派人來游說,但首領始終不為所動。兩股勢力或許都對此心存不滿,但誰也不敢貿然得罪勇猛善戰,同時又占據著天時地利的哈摩族人。 哈摩首領已年過半百,為人正直且充滿了智慧。他雖然不參戰,但對局勢的發展卻極為關注。每每有戰事發生的時候,他都會帶上兩個親隨,翻越矮山,觀察戰況。 這些天,李定國的軍隊似乎有了些異動。他們的軍營在不斷地挪往西北方向,這引起了哈摩族人的注意。老首領意識到李定國軍將會有較大的行動,每天都會翻到山對面進行打探。他一般是清晨出發,午后時分便會回到村寨中。可有一天,直到天色大黑,首領卻仍然沒有回來。 族人們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首領的女兒赫拉依更是愁得一夜沒有合眼。到了第二天早晨,李定國的使著突然來拜訪村寨,這個使者不是別人,正是與哈摩族勇士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白文選。 阿力亞和赫拉依代表哈摩族,與白文選進行了會面。故人相見,阿力亞和白文選之間自然頗有幾分感慨。寒暄之后,白文選帶來了和老首領有關的消息。 據白文選說:老首領昨天在翻山觀察時,被一小隊清軍的探哨發現。清軍想要將首領虜走,雙方發生惡斗。由于寡不敵眾,兩個哈摩隨從先后戰死,老首領也受了重傷。正在危機的時候,李定國帶著手下趕到,驅走了清兵,并且將老首領救回軍中。經過搶治,首領的性命已無大礙,但行動不便,需要靜養多日。他這次前來,是幫老首領傳話,請赫拉依姑娘去軍營中探望,并且有重要的事情一同商議。 白文選與阿力亞等人原本私交甚厚,此次又帶來了老首領隨身攜帶的彎刀作為信物。哈摩族眾人情切之下,對他所說的情況都不加懷疑。得知自己的父親化險為夷,赫拉依既高興又感激,當下吩咐準備最好的酒宴,款待來自“恐怖谷”的客人。 中午時分,賓主落座,大家開懷暢飲,氣氛十分融洽,雙方間冰封了三年的關系竟似要經由此事解凍了一般。那十三名勇士遇見舊主,自然是紛紛上前,輪番敬酒,喝了個不亦樂乎。白文選性格豪爽,來者不拒,不多時已是醉意頗深。 酒過多巡之后,閑雜人漸漸散去,最后只剩赫拉依,白文選以及那十三勇士在席。赫拉依自重身份,僅在主座相陪,并不喝酒,話語也不多。白文選等人卻越聊越是暢快,共同追憶著往日共戰疆場的豪情,其間談到阿力亞救白文選性命的事情,眾人更是唏噓不已。 談到酣暢處,阿力亞忽然縱聲唱起了白文選當年率隊出征時的軍歌,其他哈摩勇士也隨即跟著相和。白文選聽到這熟悉的歌聲,醉眼朦朧,神情恍然,待眾人唱到高潮處,他竟失聲痛哭起來。 勇士們停下歌聲,詢問白文選為何痛哭。白文選卻并不回答,只是捶胸頓足,顯得極為悲傷。眾人詫異之下,一再追問。阿力亞更是憤然而立,聲稱若白大哥有什么難事,弟兄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在這種情勢下,白文選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感。他突然一翻身,跪倒在哈摩族眾人面前,久久不起。諸勇士大驚,連忙跪倒還禮,就連赫拉依此時也站起了身,一臉的驚愕表情。 “白將軍,你是哈摩族人的好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過不去的地方,請坦率直言,我們全族人都會盡全力幫助你的。”赫拉依雖然從沒出過寨子,但從小受到祭司們的精心教育,一口漢語既動聽又流利,她一邊說著,一邊款款走到了白文選的身邊,伸手想要把他扶起來。 白文選抬起頭,仰望眼前這個傳說中最為美麗的哈摩族女子。只見她身形婀娜,儀態萬方,穿著一襲白衣,竟宛若仙子一般。 赫拉依睜大兩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白文選,那目光純凈透明,不含有任何俗世間的風塵。白文選不敢與她對視,很快又拜伏在地,痛苦地說道:“大家待我如親人一般,可我對不起哈摩族,對不起諸位弟兄,對不起純潔無暇的赫拉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