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心情變得愉快了,兩人一路談笑風生,似乎步履也輕便了很多。下午四點鐘左右,他們回到了山腳下的南明山派出所。 所里的大部分同志都跟著王副所長疏通山道去了,只有姜山和段雪明留守在各自的崗位上。知道周平回來后,他們都聚集到了刑偵科的辦公室里。 徐麗婕和所里的老朋友相見,高興地互相打著招呼。 周平等他們寒暄完了,立刻把話語引向正題:“那幾個家屬還在所里嗎?” “其他人都暫時回去休息了,等山道通了后再過來。”姜山回答到,“只有那個吳燕華一直不肯走,一定要等著見自己的丈夫。” 周平點點頭,他現在最想見的人正是吳燕華:“那她人在哪兒呢?” “在接待室里睡著了,據說昨天一夜都沒合眼。” 父親離奇死于山上,丈夫情況不明,只怕是再堅強的女子也難以承受這樣雙重的心理煎熬。周平正在琢磨是不是該讓她繼續休息一會,吳燕華卻自己從門外找了進來。 “周科長,現在有什么消息么?”她柔柔的聲音現在給人一種虛弱的感覺,雖然她很努力地在臉上做出一絲微笑,但憔悴的心力還是通過凌亂的發梢和略微發白的臉色無法掩飾地顯現了出來。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青春靚麗的徐麗婕看著這個比自己大了十多歲的女人,仍不免為其身上洋溢著的古典氣質所傾倒,羨慕的眼光中甚至暗暗浮現出一絲妒意。 “山上還是沒有聯系,不過現在有一些新的情況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周平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沙發,“請坐下說吧。” “謝謝。”吳燕華禮貌地頷了頷首,施施然坐下,然后睜大雙眼憂慮地看著周平。 周平在吳燕華面前來回踱了幾步,似乎在考慮該從哪兒說起,然后他開口問道:“你父親被胡俊凱救走,是在一九七二年?” “是。” “你們后來去找他,發現他失蹤了,那是什么時候了?” “一九七六年吧。” 這和檔案上記載的一九七八年默認死亡,一九七六年登記失蹤的情況是吻合的。 “嗯。”周平邁上一步,目光炯炯,“為什么會隔了這么長時間?” 吳燕華微微鎖起眉頭,沉默不語。 “你手上戴著的那個是結婚戒指吧?”周平突然話鋒一轉,問出這樣的問題,在場的人不免都覺得有些突兀。那枚別致的銀色戒指戴在吳燕華纖細的左手中指上,雖然非常引人注目,但它和現在討論的事情能有什么關系呢? 吳燕華更是詫異地看著他,不過她還是點點頭,算是做了回答。 “我注意到了,那上面刻著你們的結婚日期,一九七五年十月。”周平整了整自己的思路,繼續說道,“其實在1974年,對文化界人士的迫害就已經停止了,你們應該立刻去把吳健飛接回來才對啊。為什么會等了那么長時間?而且在此之前你們就舉行了婚禮,這似乎有些不太妥當吧?” 聽周平這么一分析,徐麗婕等人都有些悟出了味兒。的確,在長輩去向未卜的情況下,兩人不去尋找,而急著完婚,不能不說是一個反常的舉動。大家不禁都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吳燕華。 吳燕華抿著嘴唇,沉默片刻后,她嘆了口氣,說道:“這是我的主意,先結婚,然后再去尋找我的父親。” “為什么呢?”周平對這樣的回答并不意外,他關心的是其中隱藏的原因。 “說起來也簡單得很。”吳燕華露出一絲苦笑,“因為我父親并不贊成我們倆的婚事。” 周平點頭沉吟著,他正順利地一步步地邁向自己所追尋的答案。 第十四章 危懸一線 午后的枯木寺一片寂靜,燦爛的陽光似乎絲毫沒能掃去籠罩在其上空的陰霾。 大約半個小時前,順平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保持著端坐運功的姿勢。雖然心中早已絕望,但順平從未放棄與他所描述的那個“看不見的惡魔”的生死較量,他的這種強悍和堅韌的性格使其在生命的最后時刻贏得了羅飛的些許好感。 經過幾個小時的堅持,順平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由于他在寺中的聲望和地位很高,順平的死引起了合寺僧眾的恐慌,而他所描述過的那個傳說和“惡魔”也因為他的死變得如此真實。在大家的想象中,那“惡魔”似乎正肆無忌憚地俯瞰著這座山中的孤寺,尋找著下一個被吞噬的目標。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控制局面,羅飛讓所有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寢室,沒有特殊原因,不得隨意串門或外出走動。枯木寺霎時間變得死氣沉沉。 處理完這一切后,羅飛來到了住持空靜的寢室。他端坐在桌前,出神地看著順平拿過來的那堆“無頭草”,陷入沉思。 空靜遠遠地坐在自己床上,神情不安,幾次想要開口,但又擔心打攪了羅飛的思路。 良久之后,羅飛從那些植物中挑出了一株長得最為肥碩的,拿到眼前仔細端詳。雖然已經離水有十幾個小時了,但它的莖葉仍然碧綠發亮,透露著一種略帶詭異色彩的盎然生機。 “來自‘死亡谷’的無頭草。”羅飛輕輕地自言自語,“你真的是惡魔的請柬嗎?” 一旁的空靜此時終于忍不住開了口:“羅所長,這個東西現在還是不要再碰的好,順平死得不明不白的……” 羅飛聽出了空靜話里的潛臺詞,本來順平嚇死順德應該只是整個事件中的一個插曲,但隨即順平離奇死去,結合那個傳說,不能不讓人有所聯想:順平正是因為接觸了這些“無頭草”才引來了“死亡谷”中的惡魔。 羅飛放下手中的植物,看了看空靜:“你如果真的害怕,一會我幫你把這些東西拿回空忘屋里吧,反正我已經碰過了。” 空靜擔心羅飛產生不悅的心情,不安地挪了挪身體,愁眉苦臉地說道:“羅所長,你不要怪我多舌,這個事情現在確實有些玄妙,很難說清有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因素存在。”頓了一頓,他看著羅飛,用試探的口吻詢問:“剛才在順平屋里的時候,你聞到了沒有?” 羅飛點了點頭,他知道空靜在說什么。順平咽氣的時候,他們倆都去探過順平的鼻息。與空忘、胡俊凱的尸體一樣,順平的身上也有著淡淡的古怪氣味。看來空靜當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一聞到那種氣味,我就想起二十年前的情形。當時的空忘就像被惡魔附身了一樣,而現在,那個惡魔又回來了。”空靜目光閃爍著,顯出心中的恐懼。 “二十年前的惡魔?”羅飛接著空靜的話茬,輕輕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在二十年前,這個惡魔是怎么被制服的呢?” 空靜愣了片刻,喃喃地說:“也許只有我師父才知道,那惡魔被封制在畫中,可現在又被放了出來。” 說到這里,空靜搖了搖頭,這些雖然是他心中的猜想,但他自己也覺得這種解釋實在有些太離奇了。” 羅飛沉默不語,他正順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走著。原本如一片濃霧般的種種謎團中,現在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亮點,他似乎看到了照亮全局的希望,但這亮點又被幾層薄紗包裹著,忽隱忽現,飄忽不定,讓人難以捉摸。 突然間,順和慌慌張張地推門進來,打斷了羅飛的思緒。 “你們快過去看看吧。”他氣息不定地說道,“順惠和幾個師兄偷偷摸摸地想要下山呢。” 空靜馬上站了起來:“下山?為什么?” “他們說……他們說不能呆在寺里等死。”小和尚一邊說,一邊有些惶恐地瞟了羅飛一眼。 羅飛皺起眉頭:“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呢?” “已經到了前院了。” “真是添亂!”空靜急匆匆地就往門外走去,“羅所長,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們叫回來。” 羅飛也站起身,快步趕上空靜,順和則小跑著搶在兩人前頭帶路。 很快,三人便穿過正殿,來到了前院。順惠和另外兩個年輕僧人正站在寺院門口四下張望著,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看到順和帶著空靜和羅飛前來,順惠等人顯然有些意外。他們快速地討論了幾句,突然撒開腿,跑上了下山的雪徑。 “快,快叫住他們,讓他們別跑!”空靜恨不能一步搶到門口,追上這幾個膽小而盲目的家伙,無奈腿腳不靈,只能無奈地吩咐跑在最前面的順和。 順和使盡全力追出去,站在山路口大聲呼喊著:“師兄,別跑了!住持讓你們回來!” 然而順惠等人毫不停留,反而加快了下山的步伐,甚至連頭也沒有回一下。由于道路崎濕難行,順惠還摔了一個跟頭,不過他立刻就爬了起來,看來與繼續留在山上的恐懼相比,這點疼痛實在算不了什么。其余兩人也都是步履踉蹌,顯得狼狽不堪。 等空靜氣喘吁吁地趕到下山的路口時,順惠三人已經沿山路跑出了五十多米開外,眼看是追不上了。 “山路不通,你們這是干什么去呀!”空靜看著他們的背影,急得直跺腳,可他說的話已經無法傳到順惠等人的耳中了。 “算了,讓他們去吧。”羅飛倒顯得淡然一些,“等他們發現下不去的時候,自然還會回來的。” 空靜無奈地搖了搖頭:“也只有這樣了,唉,我們回去吧……” “住持,我也回屋去嗎?”順和捂著胸口問道,可能因為剛才來來回回跑得太急了,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說話的中氣也變得有些不足。 羅飛凝目看著順和,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你先回去吧,我和住持還有些話要說。”他沖著小和尚說道。 順和答應了一聲,獨自一人往寺里走去。 羅飛神色嚴峻,目送著順和的身影消失在正殿之后。 “羅所長,有什么不對么?”空靜看出了一些異常。 羅飛捏著自己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說道:“等會吩咐個人,看住順和的屋子,不要讓他出來了。晚上吃飯,也讓人給他送過去吧。” “為什么?”空靜的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 “你沒有注意到么?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眼睛也有些發紅。” “羅所長,你是說……”空靜意識到羅飛話里的潛臺詞,又急又怕,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了。 “我也只是預防萬一,最好是什么事也沒有。”羅飛對空靜說完寬慰的話,然后長長地呼了口氣,看得出來,他自己也是心事重重。 空靜有些茫然地看著羅飛:“那如果有事呢?該怎么辦?” 羅飛沉默著,這也是他正在苦苦思索的問題。 “等待救援。”半晌之后,他終于開口,給出了這樣一個答案。在空靜失望的目光中,他抬頭看了看廣袤的天空,金色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而羅飛的心里卻在一陣陣的發涼。也許現在只有他最清楚,事態已經到了一個怎樣嚴峻的地步! 空靜苦笑了一下,不過不管怎么說,既然在等待,那就還有希望。 “先回去吧。”羅飛一邊說一邊邁動了腳步,“有些事情,我得一個人靜下來好好想想。” 兩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空靜的屋子里,這次羅飛并不打算久留,他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幫空靜把屋里的無頭草清理出去。 順平把無頭草帶進屋子的時候,是用一件黑色的長衣打成包裹攜帶的。羅飛之前一直都沒有太留意這件衣服,現在他要再次把這件衣服打成包裹時,卻發現了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僧衣。 準確的說,這并不能算是一件衣服,它更像是一件斗篷。較為奇特的是,在它的后襟處帶著一頂連衣的帽子,有點類似于歐洲中世紀的僧侶服飾。 “這是一件什么衣服?”羅飛把長衣拎起抖開,看個究竟。 空靜瞥了一眼,回答:“這是空忘師弟穿的法事服。” “法事服?”羅飛有些不太明白。 “空忘對靈異占卜一類的東西很有研究,附近的山民家死了人,有時會請他去做一些超度的法事,這就是專門在那種場合下穿的衣服。” 羅飛點著頭,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他把衣服貼到鼻前聞了聞。 空靜變了臉色:“這衣服也有那種氣味?” 羅飛淡淡地“嗯”了一聲,看起來這結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用衣服把那堆草重新包好,起身準備離去。 “我把這些都帶走了。”他說道。 空靜看著那個包裹,露出厭惡和恐懼的表情,巴不得這些奇怪的東西消失得越遠越好。 “后援什么時候能上山?”在羅飛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空靜問了一句。 “兩三天之后吧。如果其間再下雪的話,就不好說了。”羅飛抬頭看了看門外的天空,落日的余暉似乎在告訴他這種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兩三天……”空靜喃喃自語著,誰知道這段時間中還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羅飛理解空靜的心情,可是現在,除了等待,他們還能做些什么呢? 晚齋時,順惠順和等人的消失引起了僧人們的注意,關于順和已被惡魔附身的傳言開始在私下里竊竊傳播開來。而順和的情況也確實不容樂觀,他已經臥床不起,雖然還沒出現眼口流血的恐怖癥狀,但羅飛心里清楚,如果不采取措施,那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該采取什么樣的措施呢?事隔二十年,來自“死亡谷”的惡魔再次降臨了,而制服惡魔的方法現在卻成了一個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