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這個黃德明是三年前在山邊公路發生的一起離奇車禍的受害者。當時他在路邊正常行走,一輛裝載原木的載重汽車駛過時,前輪軋到了路面上的一塊尖石。那石頭竟像子彈一般地飛了起來,不偏不倚,正好從側面擊中了黃德明的腦殼,致其搶救無效死亡。周平是接警后第一個趕到事故現場的人,對此事印象深刻。 “這都是老天的意思,怪不得誰的?!敝苄阌⑧卣f著,對丈夫的意外身亡好像倒看得很開。 原本想幫受詢者放松一點情緒,結果卻差一點適得其反。周平只好把話題又轉了回來:“你還記得那個人是什么時候到你家來的嗎?” “一九七二年春天間?!?/br> 這個時間和羅飛已掌握的情況是吻合的,他點了點頭,又問:“當時是誰把他送過來的?” “一個姓胡的后生?!敝苄阌㈦p眼微閉,回憶著往事,“他說那個漢子是他師父,在城里會被人害死,想在山里躲一陣。我們一是看他可憐,二則那個后生也給了一些錢,所以就答應了。誰知道以后會出那樣的事情……” “他在你們家里住了有多久呢?” “大概有兩個月吧?!?/br> 這些周平從吳燕華口中已經有所了解,他真正關心的,是吳燕華也不清楚的那部分情況:“后來他是自己離開的嗎?你們知不知道他出走的原因?” 周秀英猶豫了片刻,然后搖了搖頭,緩緩地說:“他沒有走?!?/br> “他沒有走?據我所知,這是你們當初的說法呀。”周平不解地皺著眉頭。 周秀英渾濁的眼神中藏著一絲無奈,她看著周平說道:“那是人家女兒女婿找上了門,我們沒有辦法,只能編出這樣的話來騙他們?!?/br> “是這樣?”這出乎了周平的預料,“既然他沒有走,那他當時在哪兒?” 周秀英沉默著,不停搓動的雙手顯示出心中的惶恐和掙扎。最后,當她終于下定決心,說出事實的真相時,周平的反應便只能用目瞪口呆四個字來形容了。 “他死了。”周秀英的聲音緩慢而低沉,“他被我的男人打死了?!?/br> 第十章 無頭惡草 勘探完雪地上的腳印之后,羅飛第二次走進了空忘生前住的屋子,想從里面找出一些能解釋尸體神秘“行走”的蛛絲馬跡。 不過結果是令人失望的。除了尸體已不在原位之外,屋子里的方方面面與昨天上午他第一次勘察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他只好讓順平找人先把尸體搬回屋內,自己則到最初的一些目擊者中了解情況。 空明在古木禪寺中算是輩分較高的幾個僧人之一,但由于各方面都不出色,大家平時很少關注到他。不過今天,他卻來到了住持空靜的屋子里,山下派出所的羅飛所長要專門聆聽他的敘述,因為他是順德死亡事件發生時,第一個走到院子里的人。他對當時情況的描述是這樣的: “我這個人腎不太好,有尿頻的毛病,晚上睡覺總得起個兩三次夜。昨晚我睡了一半,又被尿給憋醒了,沒有辦法,只好批上外衣下了床。我打開燈,從床下拖出尿盆,剛剛撒了一半,突然聽見有人大叫。那聲音在寂靜的夜里聽起來可怕極了,我被嚇得打了一個激泠,連尿都憋了回去。我壯著膽子走出門外,沖著剛才聲音傳過來方向張望。我看見順德住的宿舍窗戶上伏著一個人,當時第一反應是鬧了賊,可隨即便發現不大對勁。那人身后的腳印竟然是從隔壁空忘的房間里延伸出來的。我再仔細一看,差點沒嚇得坐在地上,窗戶上的人竟然是已經死去的空忘!之后我的腦子里便是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原地,腿腳也不聽使喚了。再后來各屋的燈陸續都亮了,大家似乎都跑到了院子里,然后就聽見大當家順平讓大家回自己屋,不準隨便走動?!?/br> “你出門的地方,離順德的宿舍有多遠?”羅飛聽他講完后,開始詢問。 “我們的宿舍都在同一排,中間隔了兩間屋子,距離不會超過十米吧?!?/br> “你走出屋子的時候,院子里的光線怎么樣?” “雪地里不是很黑,順德屋里的燈光從窗戶里照出來,應該說至少那間屋子周圍的光線還是不錯的。” 羅飛用眼睛盯著空明:“那么你敢肯定你從屋內出來的時候,院子里,尤其是順德住的屋子附近,沒有其他人嗎?” “應該是沒有?!笨彰飨肓讼?,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以肯定順德宿舍附近是沒有的。因為我一進院子,目光立刻就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絕對沒有發現任何人?!?/br> 羅飛點點頭:“先這樣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又想到什么了,立刻來告訴我?!?/br> 與空明同住一屋的順惠也給出了基本相符的證言:“空明從床上起身的時候,我就被他吵醒了。不過那時我只是迷迷糊糊的,也沒有睜眼。后來的那聲慘叫著實把我嚇得不輕,我‘騰’地一下睡意全沒了,立馬坐起身來??彰骺雌饋硪矅槈牧耍徊m你們說,他當時那么一哆嗦,把尿都濺到了地板上。我們倆驚魂不定地對看了一陣,然后我開始穿衣服,他先一個人開門出去察看。等我也出去的時候,其他人都還沒有出來,只有空明呆呆地站在那里。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也被嚇得心都快從嘴里蹦出來了!你們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寺里,我真的是不敢在呆下去了……” “胡說什么?!笨侦o打斷了他的話,“事情肯定會搞清楚的,有羅所長在,能出什么亂子?” 話雖這么說,但空靜自己的眼神和語氣中,也顯得毫無底氣。 順惠開門離去的時候,正好順平走了進來,他手里拿著一堆東西,臉色非常凝重。 “怎么樣?”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屋里的羅飛和空靜,“有什么線索嗎?” 羅飛以手撐額,緩緩地搖著頭。剛才空明和順惠的話只是進一步印證了事件的撲朔迷離。 順平在桌旁坐下,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倒是有一些想法,也許現在是該說的時候了。” “嗯?”羅飛抬起頭,雙目炯炯地看著他,“什么想法?” “有些話,我之前說出來,別說你們不會相信,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表樒酵nD了一下,“但現在出了這種事情,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也許只能從這方面去想了?!?/br> “你到底想說什么?”羅飛皺起眉頭,不知道他葫蘆里要賣出什么藥來。 順平沉著聲音,鄭重其事地說:“我覺得,在這個廟里,確實出現了某種神秘的東西,我們無法理解它的存在,但它正在施展著自己的可怕力量?!?/br> “你的意思是……鬧鬼?”其實這也是隱藏在空靜心靈深處的想法,現在順平一提出來,立刻引起了他的共鳴。 “這怎么可能?”羅飛目光看向窗外,面無表情地搖著頭。即使有再多的無法解釋的詭異事件發生,他也不會接受這樣的唯心觀點。 “羅所長,我知道你不能接受,不過對寺里的事情,有很多你是不了解的?!表樒綄α_飛表現出來的態度并沒有氣餒,反而有一些針鋒相對的味道。 “我不了解,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羅飛的不滿從口氣中帶了出來。 “有些關于空忘師叔的話,我原本是不太好說的?!表樒窖弁侦o,話里有話。 “現在人都已經死了,你還提這些?!笨侦o略顯不快,“空忘愛研究些神鬼相卦之類的東西,你看不慣就算了,這和現在發生的事情有什么關系嗎?” “對他的所作所為,你一向都放縱不管。他是從后山‘死亡谷’里出來的,這個你也瞞著,如果不是他已經死了,只怕你一直也不會告訴大家?!?/br> “這有什么關系嗎?”羅飛不禁有些奇怪,上次空靜提到“死亡谷”時,順平和順德就露出了反常的表情,現在順平又鄭重其事地把這件事提起,里面自然是有隱情。 順平轉頭看著他,問道:“羅所長,你知道‘死亡谷’名稱的來歷嗎?” 這個羅飛倒確實不是很清楚,他用不確定的口吻猜測到:“是因為地勢險惡,所以自殺和墜崖身亡的人較多吧?” 順平搖了搖頭:“你說的只是次要的方面,關于‘死亡谷’,當地的山民都知道有一個恐怖的傳說?!?/br> “哦?”羅飛聚起目光看著順平,“什么傳說?” “‘死亡谷’深不見底,山兩側都是堅硬的巖石。千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里送了性命,他們有的是不小心失足墜落,有的則是自己跳崖尋短見。不管是什么情況,只要是掉進山谷的人,沒有能夠活著出來的,甚至連尸體都別想找著。不過,在山里人知道的歷史上,卻曾經有過一次例外?!表樒讲痪o不慢地講述著。 “那件事發生的確切時間已經無從考證了,大概在兩三百年之前吧。有一個樵夫在砍柴時出了意外,墜入了這個山谷中。村子里的家人親戚得知消息后,都以為他必死無疑,悲痛不已。過了一個星期,家里人甚至連喪事都給他辦了,誰知在這個時候,他卻回來了。雖然身負重傷,奄奄一息,但總算還沒有斷氣。這下不光是他的家人,整個村子都非常驚訝,也非常高興。不過他們當時肯定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恐怖噩夢的開始?!?/br> 羅飛蹙起眉頭,靜靜地傾聽著。 “在那個樵夫回來的當天,村里有一個小伙子離開了大山,外出謀生。大約一年后,當他再次回到這個偏僻群山中的村子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村上下幾十口人竟然全部死光了!”說到這里,順平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自己也被那種沉重的氣氛壓得有些窒息。 羅飛的目光微微一跳,他預感到肯定會有意外的情況發生,但故事的發展還是帶來了遠遠超出他意料的震撼。 “尤其恐怖的是,由于該村地處閉塞,那些死者的尸體長期無人發現,已經變成了一具具的白骨!” “什么?!”想像著當時那種慘絕人寰的恐怖場景,即使是羅飛也感覺到一股寒意從腳底躥了上來。 故事還沒有結束,片刻的沉默之后,順平繼續往下講述著:“后來地方官派仵作來到村子里,對這些尸骨進行了勘驗。除了樵夫有幾處骨折之外,其它人的骨骼都沒有損傷,也看不出中毒的跡象。大部分的村民都是死在自家的床上,便如同惡鬼在夜間突然降臨,奪走了全村人的性命?!?/br> “一下子死了這么多人,就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嗎?”羅飛提出自己的質疑。 “在每戶村民的家里,都留下了來自‘死亡谷’的標記,這就是唯一的線索?!?/br> “‘死亡谷’的標記,那是什么東西?”羅飛疑惑地問。 “是一種植物,確切地說,應該算一種草。這種草以前從沒有人見過。小伙子記得很清楚,那正是一年前樵夫回到村里時,從‘死亡谷’里帶出來的?!?/br> “這里有些不對吧?!绷_飛禁不住皺了皺眉頭,“一年的時間,那些草應該早已枯萎了,他怎么還能認得出來。” “因為這種草的形狀非常獨特?!表樒浇忉屨f,“它的莖葉異常肥大,但是頂端卻沒有細葉,看起來就像被人折去了頭部一樣。” “‘無頭草’?”羅飛下意識地給它起了這么個名字,同時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 “這種草出現在所有村民的家中,不少尸骨甚至在臨死前手里還緊緊地握著它,這不能不讓人將它和全村人的死亡聯系在一起。后來人們傳言,樵夫之所以能從死亡谷里身還,是因為他已經被死亡谷里的惡鬼附身,這些惡鬼索取了全村人的性命,而這些草正是惡鬼留下的標記。”順平說完,轉頭看著空靜:“住持,我講的這些,你應該也是早已聽說過的吧?” 空靜肅然地點了點頭:“不錯,但這終究只是傳說而已。空忘是到過‘死亡谷’,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不都還活得好好的?” “可是你不知道,空忘在十多天前又去過一次‘死亡谷’,而且還帶了這些回來!”順平的一邊說,一邊把手里拿著的東西放在了桌上。那是一個用黑色長衣裹起的包袱,衣服散開后,露出里面一堆碧綠油亮的植物。 “你們看見了嗎?”順平的臉色變得陰沉可怕,“這就是傳說中惡鬼的標記,來自‘死亡谷’的無頭草!” 果然,眼前這些植物的奇特形狀正和順平剛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樣??雌饋硭鼈儽徊烧臅r間還不長,肥大的莖葉依然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由于那個恐怖傳說的影響,這種生命力泛著邪惡的光澤。 “你……你是在哪里發現這些東西的?”空靜盯著那些植物,心中開始有些發毛。 “空忘的房間里。剛才把他的尸體抬回屋時,在窗口下發現的。”順平一邊說,一邊用眼睛看著羅飛。 羅飛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不錯,我昨天在屋子里勘察現場的時候,也曾經看到過,不過那時我還不知道它的來歷和那些可怕的傳說?!?/br> “空忘最近什么時候去過‘死亡谷’,你是怎么知道的?”空靜問順平。 “就在他閉關的前一天。當時有人看見他一早就出了寺,往后山山谷的方向去了,直到下午才回來。我原來也沒有多想,不過現在前后一印證,他肯定是去了‘死亡谷’!” 順平回答完空靜的問題,又繼續往下說道:“空忘從‘死亡谷’回來后,就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足不出戶。連順德給他送飯也是從窗口遞進去,見不到他的面目。他自己說是閉關修禪,可是修禪需要這樣嗎?我早就起了疑心了,只是礙于他的輩分,也不好干涉?!?/br> “那你認為他在屋里是干什么呢?”羅飛沉吟著問道。 “我也不知道。”順平搖了搖頭,不過緊接著又說:“我猜可能是在施展某種巫術?!?/br> “巫術?”羅飛難以理解地瞇著眼睛。 “空忘對鬼神一類的東西很有研究。”順平解釋說,“山里村戶死了人,經常請他過去擺道場、做法事的?!?/br> 羅飛不置可否地“呵”了一聲:“那只是落后地區的習俗,你怎么會認為他一個人在屋里也是搞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 “我這么猜測當然是有原因的。順德曾經向我報告過一件事情:前些日子的某個晚上,他去寺后方便,看見空忘以前住過的那間小屋里有煙霧燃起,隨后,在煙霧中還映出了奇怪的‘無頭人影’!” 羅飛和空靜對看了一眼,說:“這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覺得它和空忘的閉關有什么關系嗎?” “哦?順德也和你們說了?”順平略為顯得有些意外,頓了頓,他接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道:“開始我以為是順德膽小,一個人心里害怕,所以產生了錯覺。不過后來我去小屋查看了一下,才發現事情有些蹊蹺。” “你是說那個窗戶下的火爐嗎?”羅飛對順平漸漸有些刮目了,這個人處處想要cao縱寺里的局面,確實是有些能力的。 “不錯。那些煙霧應該就是從火爐中產生的。而且我那天還從爐膛里找到了沒有燒完的殘留物,并且把它保留了下來。” “是什么東西?”羅飛有些興奮地往前探著身子。自己什么都沒發現,原來是有人捷足先登的緣故。 “在這里。”順平拿出一個手帕裹成的巴掌大小的布包,打開后放在桌上,“我也是剛剛知道這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片葉子,雖然邊緣部分已經被燒焦了,但整體形狀還是保存得比較完整。 “無頭草!”羅飛和空靜同時叫出了聲。 “難道是空忘在小屋里偷偷地燒烤無頭草?”羅飛立刻產生了相應的聯想,“他這是干什么?” 順平沒有直接回答,沉著聲音說:“在山民的傳說中,無頭草長得這么肥碩,是因為它吸收了山谷中死人的亡靈,這每一片葉子上都附著著一條冤魂。而那些墜崖而死的人,很多都是頭部被撞碎,成了無頭的尸體?!?/br> 聯想到燃燒無頭草產生的煙霧,在煙霧中出現了詭異的“無頭人影”……誰都知道順平剛才的話在暗示著什么,屋子里一時間寂靜無聲。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有些發白了。順平打開窗戶向外張望著。 “雪停了。”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空忘屋前的那串腳印,現在,它們在雪地上已經只剩下淡淡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