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空靜愣了一下:“當時沒來得及細問,他們一個馬上下山報警去了,另一個忙著要下山谷救人。” “哦?你們已經下到谷里搜救過了?” “倒是派人下去了。”空靜的表情有些無奈,“不過這個山谷太深,山路也不好走。加上后半夜開始下雪……其實據我看,即使能找到人,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羅飛心中一緊,他很明白空靜最后一句話的含義。 這時,順德拿著毛巾找了過來。羅飛接過毛巾囫圇擦了兩把,又問:“那個胡俊凱現在人在哪里?” “誰?”空靜顯得有些茫然。 “就是你說要下山救人的那個。”羅飛心中不禁暗暗有些不滿,事情發生這么長時間了,身為住持的空靜不僅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線索,甚至連這三個人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哦,那個高個子的客人……他病倒了,正在客房里躺著呢。”空靜一邊說,一邊求證似地看著身邊的順德。 順德立刻干脆利落地補充道:“下山谷的途中他和大家走散了,凌晨他獨自回到寺里后就開始發燒,可能是凍著了。” 羅飛的神色顯得有些嚴峻,下著這么大的雪,要把一個病人帶下山可不太容易,而山上的醫療條件顯然有限得很。 “要不我們先到他那里看看?”空靜建議。 羅飛點點頭,表示贊同。 三人返回前院,在安置胡俊凱的客房前,一個和順德年紀相仿的小和尚本來正抱著胳膊倚在門外。看到空靜后,他連忙規規矩矩地站好。 “讓你照顧客人,你怎么跑到外面來了?”空靜問那個小和尚,語氣中帶著些責怪。 “他睡著了,我出來想透透氣。”小和尚低著頭。 空靜不再說什么,輕輕推開,和羅飛一道走進了客房。順德幸災樂禍地沖著小和尚做了個鬼臉。 客房的床上躺著一個中年男子,應該就是胡俊凱了。 羅飛走到近前,只見胡俊凱緊閉著雙眼,臉色發黃,看起來似乎病得不輕。 空靜看看羅飛:“要不要把他叫醒,問問情況?” 羅飛擺了擺手:“算了,先讓他休息吧。”然后他轉頭問剛才那個小和尚:“你叫什么?” “順和。” 羅飛點點頭:“照顧病人得盡心一點,等他醒過來立刻通知我。” 順和“嗯”了一聲,顯得很老實。 “我們現在還是先到后山出事的地方吧。”羅飛說著話,人已經跨步向屋外走去。 一行三人很快來到了寺院的后門處,空靜推開門,一條小小的山路出現在門外。 山路寬大約兩米左右,路左側是堅硬冰冷的峭壁,右側則緊鄰深不見底的懸崖。小路在距寺院二十米處沿著山體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轉彎。 “這條路通往哪里?”羅飛以前并不知道枯木寺后還有這么一條路的存在,由于道路沒有坡度,顯然并非上山或者下山的通道。 “前面有間小屋,過了轉彎你就看到了。”空靜一邊說,一邊領頭往前走著。 果然,一轉過那個彎道,就看見不遠處道路的盡頭有一間貼山而建的小屋。木制的小屋顯然是就地取材建成,此時,它孤零零地矗立在風雪中,木墻上依稀可見的滄桑紋路似乎想要向來客訴說它所見證過的歲月。 空靜停在了轉彎口靠近小屋一側的兩三米處:“那個人大概就是從這里掉下去的。” “大半夜的,他們跑到寺后的山路上干什么?”羅飛很自然地產生了這個疑惑。 空靜在羅飛的注視下顯得有些尷尬:“昨晚他們三人是就住在這間小屋里?” “為什么這樣?前院的客房難道都住滿了?” “客房倒是空著……當時是寺里大當家安排的,具體情況我……我也不太清楚。”空靜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地,他也意識到:如果那三個客人住在寺內,墜崖事件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羅飛不滿地皺了皺眉頭,這樣的安排確實是不太妥當,不過現在最重要的并非追究誰的責任,而是要了解事情究竟是怎樣發生的。 由于大雪的覆蓋,事發時在道路上留下的痕跡已無法查辨(其實即使沒有下雪,堅硬的石路上也很難留下足跡一類的印痕)。 羅飛小心翼翼地踱到懸崖邊,探著身子向崖下張望著。崖口處生長著少量枯敗的灌木,就在羅飛腳底正下方,灌木有著明顯的被傾軋過的跡象,由此,羅飛判斷,他現在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事發時的具體地點。 在羅飛的視線中,谷中的山壁極為陡峭,除了那些灌木,全部是裸露在外的堅硬巖石。現在,他開始真正體會到空靜那句話的含義:“……即使能找到人,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羅飛退回到山路上,做出一副沉吟的樣子,空靜和順德都不敢出聲,生怕打斷了他的思路。 片刻后,羅飛開口:“你們趕到的時候,張斌和胡俊凱是站在這里嗎?” 空靜點點頭:“是。” “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當時的穿著?” “穿著?”空靜皺起眉頭,似乎在使勁地回憶著。 “我是問他們有沒有穿外衣。” 空靜非常肯定地回答:“穿了。” 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初冬之夜,幾個當事人穿戴整齊地來到屋外,他們想干什么呢?羅飛由此時開始相信,這起墜崖事件多半不是出于偶然。他想起了張斌在昏迷前說過的那些奇怪的話。 “你們有沒有聽張斌提到過‘無頭鬼’的事情?” “無頭鬼?”空靜一臉茫然,順德卻立刻抬起眼睛,骨碌碌地看著羅飛。 羅飛有些無奈地撇了撇嘴角,身為一名警察,說出這樣的話多少有些荒謬的感覺:“對,張斌在報案時說,他在事發現場看到過一個‘無頭鬼’。” 順德聽到這句話,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羅飛敏銳的目光立刻向他射了過去:“怎么了?你聽說過?” 順德的回答讓羅飛大吃一驚:“‘無頭鬼’的事,是我先告訴他們的,怎么……怎么他們真的也看到了?” “你這不是胡說么?”空靜略帶叱責,“哪里會有什么‘無頭鬼’。” “真的有,我看到過。”順德畢竟還是孩子,這時顯得既著急又委屈。 “嗯。”羅飛看著順德,“你說說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順德把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那間木屋,看得出來他正漸漸陷于某種恐怖的回憶中。 “我看見的‘無頭鬼’,就是出現在這個屋子里。”他說道。 “什么?”空靜和羅飛同時轉過身,并且不由自主地向著遠離木屋的方向退了半步。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只是在羅飛的心中一閃而過,他很快地冷靜下來:“你繼續說,說得詳細點。” “那是上星期的一天晚上,我著涼鬧肚子,睡了一半又起身去廁所大解。不巧的是,廁所里唯一的蹲位被一個師兄占著。我當時實在等不得了,只好走出后門,想找個偏僻處湊合一下。那是一個陰天,四下一片漆黑,我蹲下后才發現,這間一直無人居住的小屋里,居然閃著一絲亮光。” 羅飛:“是燭光嗎?有人在里面?” “不是燭光。”順德的聲音開始微微有些發顫,“那亮光非常微弱,暗紅暗紅的。后來我發現窗戶上開始映出一縷縷煙霧的燎影。很快煙霧越來越濃,看上去已經彌漫了整個屋子。當時我還以為是失火了,正要喊叫,突然從煙霧里出現了一個黑影。那影子開始還只是黑黑的一團,隨著煙霧漸濃,它也慢慢地伸展開來,變成一個沒有頭的人形!” 這簡直就是鬼怪小說里的情節。羅飛實在無法認可它的真實性,但順德的神態又不像在撒謊。 空靜微微地搖著頭,顯然也難以接受順德剛才的描述:“你有沒有進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敢,我連屁股都沒來得及擦就逃回了寺里。” “走吧,我們現在進屋。”羅飛很自然地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三人向著小屋走去,途中誰也沒有再說話,靜謐的雪地中,木屋透出一股詭異的氣氛。 小屋背靠著山壁,大約十五六平米大小。自從昨晚出事之后,還沒有人進去過,因此屋門仍然保持著當時虛掩的狀態。走在最前面的羅飛伸手把門推開,門框發出“吱呀”的輕響,聽起來頗像是一聲長長的呻吟。 雖然是白天,但由于小屋背光而建,屋里的光線非常昏暗,羅飛等人從明亮的雪地中走進來,視力一時有些不太適應。 順德跟在兩人身后,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看來還在被那恐怖的回憶糾纏著。 屋里的陳設非常簡單: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一張方案和一把配套的椅子,斜對著門貼墻擺放著一張單人床,床邊的地鋪很明顯是臨時添加的,可供兩人躺著休息。床上和地上的被褥都散亂地打開著,給人一種住客剛剛起身不久的感覺。 方案上堆放著很多畫卷,羅飛隨手拿起其中的一幅打開。這是一幅黑白山水畫,落款是“空忘和尚”。 空靜把臉湊到畫前看了一眼,說:“我師弟以前住在這個小屋里。他喜歡作畫,這些都是他的手筆。” 看得出來,畫卷上積過很厚的灰塵,雖然不久前被人擦拭過,但邊角處存在的污垢說明這次擦拭并不細致。 屋內窗戶下的一件陳設引起了羅飛格外的注意。 那是一個小小的火爐。 按照順德的說法,“無頭黑影”是在煙霧中神秘出現的,那么這個火爐是不是煙霧的產生源呢? 羅飛走到近前仔細觀察。火爐顯得陳舊得很,旁邊有一小堆引火用的木炭,上面都落滿了灰塵。從爐口看進去,爐膛里積了不少爐灰,從色澤上很難分辨出是否為新近燃燒的產物。 “這個屋子平時有人居住嗎?”羅飛問。 “很久沒有了。”空靜回答,“其實自從空忘師弟搬進寺里住之后,就再也沒有人住過這里,大概有七八年了吧。” “這個火爐以前是一直擱在這里的嗎?” “是啊,這個火爐可有些年頭了。”空靜走近兩步,把臉湊近火爐上下端詳,從表情上看得出來,他也把火爐與順德所說的煙霧聯系在了一起。 順德突然“哎呀”地叫了一聲。 羅飛立刻轉過頭:“怎么了?” “那、那是……”順德手指著地鋪上的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空匣子。羅飛探下身將其撿了起來,只見匣子上還半粘著一張紙條,上面用鮮紅的字體寫著:“正明封兇畫于七二年五月二日”。 “兇畫?!”羅飛猛地想起張斌在心臟病發作前所說的話,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聲。 “他們……他們看了‘兇畫’。”順德顯得有些慌亂。 空靜走上前,從羅飛手里接過那個匣子,連連搖頭,一副又急又惱的樣子:“壞了壞了!這是我師父貼的封條啊,他們怎么可以……” 很顯然,匣子里原本應該封著一幅畫,而且這幅畫似乎有著某種非同尋常的意義。 羅飛皺眉問道:“怎么回事?” “這里面本來應該有空忘的一幅畫。”空靜解釋道,“據說這幅畫帶著兇氣,很不吉利,因此我師父當年用匣子把它封了起來,嚴禁寺內眾人打開觀看。” 羅飛不解地搖搖頭,想不出“畫上帶著兇氣”是個什么樣的概念。 空靜看出了羅飛的疑惑,繼續說道:“那幅畫具體是什么內容,連我也不知道。看過這幅畫的,除了我師父正明以外,恐怕就只有師弟本人了。” “畫上哪兒去了,你們現在也不知道?”羅飛一邊說,一邊用詢問的目光掃過空靜和順德。 師徒倆同時搖了搖頭。 “那這個空忘在哪里?趕快把他找來,昨晚的事很可能就和這幅畫有關。”羅飛表情嚴肅地說。 順德似乎被羅飛的話嚇住了,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空靜則露出為難的模樣,說:“我師弟前一陣開始閉門修禪,已經有半個月沒露過面了……” 羅飛打斷了他的話:“他不出門,我們過去找他好了。順德,你帶我去。” 順德似乎意識的事情的重要性,他瞟了空靜一眼,然后帶著羅飛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