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jié)
老紳士微笑地道了謝,拿起湯匙勺了一口,卻不忙著吃,而是繼續(xù)問:“小廚師,你說說你的想法吧,我究竟應(yīng)該拿大孫子怎么辦?” 易白棠一般不評價客人的事情,但這位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了,再加上他急著盡可能多地實驗客人的味覺,也就說了一句:“咸吃蘿卜淡cao心,你考慮的根本不是你大孫子怎么樣,只是想把他變成你想象中的那個人。” 老紳士一愣。 易白棠又漫不經(jīng)心:“不過這也不奇怪,來我這里的十個客人九個cao心孩子不能變成想象中的人,剩下一個還沒結(jié)婚生孩子。” 老紳士又是一愣。 易白棠下結(jié)論:“但你們總是忘記,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不可能也不會完完全全成為另外一個人想象中的模樣,不要妄想了,他想干什么就讓他去干吧,反正風(fēng)箏又沒直接飛走,不就證明風(fēng)箏還當(dāng)那里是它的家,飛累了總會回家逛一圈的。至于怎么個逛法,您就別cao心了,難道回頭連它穿什么樣的衣服你也要管管?” 老紳士久久不語。 其實他有點肝顫,也分不清是氣的還是怎么樣了,總之一句話在他腦海里回蕩了又回蕩:這……這熊孩子,他就不能說一點好聽的話嗎?!他知道我的身份嗎?! 老紳士恨恨舉起湯匙,嘗了一口蛋羹。 這幾天他心事重重,食不知味,來這里也并不是想吃什么聲名鵲起的大廚的精心料理,而是試圖解決一些心中的疑惑……直到現(xiàn)在,一口嫩滑的暖暖的蛋羹下了肚子,那些隨著年輕的增長而消失的味覺漸次蘇醒,他久違地感覺到了食物的鮮美與健旺的精神! 哪怕此刻心中依舊對易白棠腹誹不止,但老紳士的目光依舊無法控制地豁然一亮,并炯炯盯住了易白棠!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已經(jīng)不像年輕時候那樣靈敏的鼻子與嘴巴全是雞蛋羹的味道,接著他又嘗出了藏在雞蛋羹里頭的瑤柱和花蛤,它們同樣嫩嫩的,并在蛋汁的浸潤下變得軟爛,卻又很好的保留著原本的一絲柔韌,既照顧了老人的牙口,又照顧了老人對于嚼勁的偏愛。 真是一個貼心的好孩子啊! 不知道怎么搞的,這么一個和之前的氣憤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念頭突然就出現(xiàn)在老紳士的腦海之中。 他心情變得飛揚又愉悅,像春日櫻花簌簌而落的飛揚,又像喜歡的女孩在樹下嫣然一笑的愉悅! 五分鐘后,他將湯匙放在吃干凈了的碗里頭,咳嗽一聲,說:“你說得也有點道理……” 話到這里,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眼角頓時一跳,拿起桌上與自己襯衫同色的帽子,蓋在腦袋上,將帽檐壓得低低地,直到遮住自己的半張臉:“好了,謝謝招待,我先走了——” 帽子壓得這么低不會看不見路嗎? 易白棠先是納悶,旋即不滿:“先填了我的調(diào)查單子。” 老紳士連忙拿筆填寫,將上面什么吃完了東西的情感反應(yīng)亂寫了一通,立刻速度離去,還因為轉(zhuǎn)身太急而被腳邊的椅子絆了一下,還好千鈞一發(fā)之際,用拐杖撐住地面。 易白棠:“……” 感情那根拐杖是這個用途。 下一秒,商懷硯的聲音自旁邊傳來:“……好了,之前你讓我聯(lián)系的食堂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距離比賽還有七天,我給你聯(lián)系了六家不同的食堂,有小學(xué)食堂,大學(xué)食堂,工人食堂,上班族食堂等等,并說好了讓來食堂吃飯的人都填你的單子。” 說著,商懷硯抽過易白棠手中的單子,笑道:“讓他們仔細寫寫吃完了你做的菜有什么情感反應(yīng),咦?” 他再掃了一眼手中紙張,發(fā)現(xiàn)紙張上的字雖然潦草,卻頗為眼熟。 他微微瞇眼,再聯(lián)想剛才依稀看見身影,心中已經(jīng)有了底。 商懷硯拿著紙張,裝作不經(jīng)意問:“你剛才做了什么這么香?” 易白棠奇怪地瞟了商懷硯一眼:“蛋羹,你想吃嗎?” “還真有點想,”商懷硯一語帶過,順勢問,“剛才來的客人點了一份蛋羹?你們聊了什么?” 易白棠漫不經(jīng)心:“忘了。” 商懷硯:“……” 易白棠努力回想一下:“好像說兒子孫子不和睦還是不成器吧。” 商懷硯好奇:“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易白棠這回倒不用想:“咸吃蘿卜淡cao心,整天沒事瞎找事。” 商懷硯:“噗。” 商懷硯這回是真樂了,他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好一會才在易白棠莫名奇妙的目光中將手中的那張紙遞給易白棠:“他的單子上的情感反應(yīng)寫得有點奇怪,你看看……不過不用太理他,一個愛管閑事的老頭罷了。” 易白棠結(jié)果一看,發(fā)現(xiàn)單子上的情感反應(yīng)還真如商懷硯所說的有點奇怪。 因為上面寫的是: “初戀的感覺。” 做了七天的情感菜肴,第一次有人品嘗菜肴之后給出這樣明確的情感反應(yīng)。 雖然答案確實有點奇怪…… 易白棠也沒多想,將單子疊好放入口袋,轉(zhuǎn)身和商懷硯一起離開,準備比賽前的最終嘗試。 第115章 董方知。 僅僅一個眨眼的功夫,時間就到了賽前的最后一刻。 從這天上午睜開眼睛開始,易白棠就有點心神不定,基本屬于全程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狀態(tài),不管是刷牙洗臉還是吃早餐,全都靠著商懷硯推一步走一步。但等到吃完了早餐,坐在堆滿調(diào)查表的茶幾之前的時候,他又恍然回了神,拿過調(diào)查表就皺起了眉頭。 商懷硯正在鏡子前搭配待會要穿的衣服。 他拿起一條藍色的領(lǐng)帶照了照,皺眉丟開,太老氣了;接著又拿起一條明黃色的領(lǐng)帶照了照,繼續(xù)皺眉丟開,謎樣活潑。 他不得不再次物色自己的領(lǐng)帶,同時提醒依舊穿著睡衣的易白棠:“距離比賽開始只剩下一個小時了。” 易白棠心不在焉:“從這里過去只需要二十分鐘。” 商懷硯勸道:“你還沒換衣服呢,總不能壓點到那里。” 易白棠:“昨天那一套不就很好?” 商懷硯一臉wtf:“那一套t恤和牛仔褲?而且你還穿過一天了?” 易白棠:“不行嗎?” 商懷硯果斷:“不行!” 他就像易白棠一樣突然意識到自己居然還有好多東西沒有準備,于是陡然慌亂,速度拉開衣柜的門,從中快速挑出三套易白棠的正裝,一套穿身上,兩套帶著備用,并不顧沙發(fā)上的人的掙扎,直接將人架起來換了衣服! 鏡子之前,易白棠被迫換上新衣服,滿心滿臉不高興,然后他繼續(xù)去看調(diào)查表了。 時間又過去了十五分鐘,距離開始只剩下四十五分鐘了。 商懷硯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太多時間糾結(jié)領(lǐng)帶:“你說哪一條領(lǐng)帶好看?” 易白棠評價:“都好看。” 商懷硯皺眉:“這是個大日子,我要穿得正式一點。” 易白棠:“你穿得很正式了。” 商懷硯看著自己整一個衣帽間的衣服盤算著:“你知道你們待會會做什么菜嗎?” 易白棠:“清炒河蝦。” 商懷硯一愣:“咦,這么確定?” 易白棠一臉無趣:“老頭早說了。” 商懷硯知道自己要系什么樣的領(lǐng)帶了。 他挑出了一條紫色為底,上面印有橘色彎彎蝦花紋的領(lǐng)帶,對著鏡子照了照,頗為滿意地系上,然后拿著兩個人的替換衣服,拖著易白棠,趕在倒計時三十分鐘之前快步出了家門,往車庫方向走去。 甫一開門,天藍如洗,綠草如茵,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草地之前,無聊地靠著轎車的車主抬起頭,語氣中帶著略微的責(zé)備:“只剩下三十分鐘了,我還以為你們不打算去參賽了呢。” 商懷硯一下笑了:“阿姨和我們一起走吧。” 董恩并不拒絕,將車子丟在這里,上了商懷硯的車,和易白棠一同坐在車子后座。 一來到易白棠身旁,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對勁。 從頭到尾,自己的兒子手里捏著一張調(diào)查表翻來覆去地看,眼珠子就再沒有往別的地方瞟上一眼。 可這調(diào)查表又有什么好看的呢? 上面不就簡單一句“好吃,吃了感覺心情不錯”嗎? 她之前也跟著易白棠看過那來自六大食堂的千多份表格,這種回答應(yīng)該占據(jù)總體數(shù)量百分之九十的最普通的回答。 董恩先說:“白棠?”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答。 董恩轉(zhuǎn)向商懷硯:“他怎么了?” 商懷硯:“從上午醒來開始就這樣了,可能有點緊張……” 易白棠突然開口:“還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另外兩人異口同聲:“什么地方?” 易白棠又閉上了嘴,擰著眉頭,苦苦沉思。 董恩于是將目光轉(zhuǎn)向前方的商懷硯,借著后視鏡,她和商懷硯以眼神相互溝通:這應(yīng)該還是緊張的吧? 我也覺得應(yīng)該是。商懷硯。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董恩繼續(xù)問。 “白棠。”車廂內(nèi),商懷硯突然出聲。 董恩連忙耐心等待對方的金玉良言。 “深呼吸三口氣試試?”商懷硯試探問。 “……”董恩。 “行了,閉嘴。”易白棠冷冰冰回應(yīng)商懷硯的建議。 還是得我來啊。年屆四十的女人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屬于生命的沉重。她沉吟許久,輕輕咳嗽,拉過易白棠的注意力:“白棠,你外公有沒有跟你說過他小時候的事情?”她不等易白棠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你外公小時候啊,是鄉(xiāng)下窮人家的孩子,那時候鄉(xiāng)下只有家世最好的人才能夠上學(xué)讀書,其他的人要么種田,要么去當(dāng)小工。正好在你外公十二歲的時候,家鄉(xiāng)年景不好,有一位在縣里做廚師的人回鄉(xiāng)祭祖,你外公就去求他把自己帶出去做學(xué)徒,好賺一點錢寄回家里。” 這段話倒真的吸引了易白棠的注意力。 易白棠定在調(diào)查表上的目光輕輕一動。 “后來老頭鞍前馬后伺候了這位廚師兩年才開始正式學(xué)廚藝。” “沒錯,”董恩點點頭,繼續(xù)回憶,“當(dāng)年學(xué)習(xí)一門技能的難度比現(xiàn)在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兩年之后,你外公正式成為學(xué)徒,手里頭有了工資,雖然很快就因為學(xué)得太快并且屢屢推陳出新而被那位廚師找了個由頭趕出飯店,但因為廚藝好,很快又被另外的人慧眼相中,當(dāng)了真正能掌勺的廚師。一開始,外公憑借在城市里做廚師的工資養(yǎng)活了家里后;后來發(fā)生動亂,外公又憑借廚藝保護了家里人。有一個關(guān)于你外公的故事,是你早年去世的外婆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你外婆是個書香門第的小姐,本來還曾經(jīng)有機會嫁給一個小軍官,但是在出嫁之前,她所在的那個城市來了一伙流竄的日寇,當(dāng)時城中的官兵只有一點點,根本沒有信心擋住日寇,全城里,從上到下人心惶惶,如喪考妣。這個時候,是你外公主動站出來,指出城外的日寇像是剛剛打了敗仗,又不熟悉城內(nèi)情況,我們可以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滿足他們的要求,先穩(wěn)住他們再說。” “后來老頭帶著幾個人一連做了三頓飯,每一頓香飄十里,日寇被拖住了,隨即被趕來的軍隊消滅。”易白棠續(xù)道。 “后來的事情你外公還有沒有和你說?”董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