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說著,他將筷子中的乳白糯米飯放下,又挑起了周圍紫黑色的糯米,再說:“紫黑糯米里頭可能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是在強光之下,依舊能看見紫黑糯米兩頭濃黑,中間的顏色卻薄了一層,同樣也有些晶瑩剔透的感覺,里頭很明顯,裝了蟹rou。” “但這不可能啊!”有人脫口而出,“這不是可以夾餡的糯米圓,是一粒粒糯米,怎么有廚師能夠,有時間能夠將螃蟹的身體一點點填入單粒糯米之中?” 這個……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但你現在這樣說也不太好嘛,不是顯得在座的眾人都不如廚房里的那位廚師厲害? 其余評委不由在心中埋怨這個沉不住氣的家伙。 指出這盤糯米蒸青蟹經典所在的主評委也不能放任這種疑問的發生與醞釀,他輕輕咳嗽一聲,看向周圍神態各異的同伴,轉移話題說:“兩方廚師的第一道菜都品評完了,大家可以先說說各自的看法了。” 長桌沉默片刻。 之前最先為泰德樓站臺,說現在不適合吃螃蟹的那位廚師眼睛向旁邊一斜,頗具意味地在某一位站在旁邊的侍者身上掠過。 那位侍者先不動聲色,幾分鐘之后快步離開,轉過兩道門,來到一個隱蔽的角落。 在他徹底接近這個角落的時候,一束光先一步打了出來,借著這道突然亮起的燈光,雙方都看清楚了對面的人。 侍者快步走向等待在這里的胡建明,壓低聲音說:“情況不太好,另一方創意完美,已經有許多評委動搖了。” 接著他并不多加停留,一錯步就和胡建明擦肩而過,走向角落之后的洗手間。 這樣就算此時他們見面的情景被人看見,也能辯稱是在洗手間前偶然相遇。 胡建明暗暗一握拳,一面往外走去一面掏出手機。 他決定開始公關了! 評委席上已經熱鬧起來了。 先一步開口說話的還是最初那位站臺泰德樓的評委,他咳嗽一聲,說:“創意很不錯,但是美食最終還是落到食物的味道上面,現在確實不是吃蟹的好時機,這道菜花巧太過了。而且泰德樓開業幾十年,推出了什么菜我們大家都吃過許多次,也不是它做的沒有創意,味道不好,是我們已經吃習慣了;相對的就是另外一方,我們根本不了解,之前也沒有吃過,所以才顯得特別新鮮。” 他說罷,環視了一圈別的評委: “我認為八寶魚十分,糯米蒸青蟹八分。” 幾位評委正在各自沉吟。 要是光光討論食物,將最先開口的那位比分顛倒一下差不多就是他們內心的數值。 但是說實在的,到了這個位置,其實很少有人能真的不偏不倚,光只論食物。 別說其他,胡承平算是廚師業界中的老前輩了,大家彼此都認識,要是真給了一個十分低的分數,回頭不好見面吶! 于是又有第二個人開口了: “但這創意還是值得鼓勵的,我看兩道菜,都是九分。” 他折中一下,不得罪老前輩,也不得罪自己的胃口。 長桌子后的評委們開始說話的同時,之前去通知胡建明的侍者剛剛從洗手間回來,評委座中的一位評委就直接站起身往洗手的方向走去。 這位評委可比剛才那位侍者放松多了,一旦離開了用餐的小院子,就直接拿出手機,打了商懷硯的電話,開頭就說:“你看好的藍方廚師做菜真不錯,不過我看泰德樓那邊開始公關了啊!” “哦——” 夜色里,賓客桌子剛剛開始上菜。 商懷硯拿著手機走到臨水的位置,單手撐在欄桿上,扯了扯嘴角,冷笑在唇邊一轉而過。 他和對面的評委簡單說了兩句話,就將電話掛掉,重新走回圓桌旁邊。 就這么一來一去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剛剛才上了桌子的菜居然各個清空了盤子,這邊的侍者才將一道新菜擺上桌,那邊的侍者已經將干干凈凈的空盤子撤下了桌。 大大的圓桌上完美保持著從頭到尾只有一疊盤子的狀態,桌子周圍八人爭搶,筷子如飛,吃得不亦樂乎! 商懷硯目瞪口呆: “這……菜好吃嗎?” “好吃,好吃,好吃!”林總嘴里塞滿了食物,一連回答商懷硯三個好吃,“這些菜真是絕了,如果今天不來,我將痛不欲生!” 說完之后,他好不容易將嘴里的食物吞下喉嚨,突然一拍筷子,大驚失色! “等等!” “怎么了?”商懷硯連忙問。 “現在吃了幾道菜了?我都覺得好吃,待會的菜單該怎么擬啊?!”林總簡直崩潰了! “……”商懷硯。 可崩潰的還不止是林總一人,當這一句話出來之后,一桌子的搶食的其余人都被提醒了,不夸張的說,在這剎那之間,商懷硯幾乎從他們臉上看到了如喪考妣的神態來! 第67章 如果只能選擇一道菜,你們愿意品嘗哪一道? 之前和商懷硯通電話的評委很快坐回了位置。 評委長桌之后一共有十個位置,十個位置的評委剛剛評價到第三個位置,現在易白棠與胡承平兩道菜的得分分別是:易白棠:8分,9分,8分。 胡承平:10分,9分,9分。 馬上輪到這位評委了。 這位評委姓熊,身材也與姓氏相符合,一八八的身高,兩百斤的體重。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笑瞇瞇給出評分:“糯米蒸青蟹十分,八寶魚八分。” 長桌氣氛頓時一靜。 最開始給易白棠八分的那位評委咳了咳,提醒道:“這道八寶魚可是上過國宴的。” 話雖然沒有說完,接下去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所有菜色滿分就十分,如果上過了國宴的菜還不能得到八分以上,那什么樣的菜能得到八分以上? 熊評委泰然自若:“許評委說的是。糯米蒸青蟹也上過小隨園斗藝呢。小隨園開放的時間也沒說比國宴多到哪里去嘛,對了,有人統計過小隨園斗藝次數與國宴次數究竟誰多誰少嗎?” 周圍當然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許評委不高興說:“熊評委是覺得糯米蒸青蟹比八寶魚好吃很多?” 熊評委也不客氣:“可惜總分只有十分,不然我愿意給糯米蒸青蟹十一分,多給他一份不怕他驕傲!” 眼看兩人說著說著就不停了,坐在最中間的主評委輕輕拍了拍桌子。 手掌拍擊桌面的聲音并不響亮,但不管是許評委還是熊評委都瞬間噤聲,顯然十分尊重這位主評委。 主評委這才和聲說:“好了,各自發表一句意見就夠了,畢竟大家主要是品嘗菜肴。其余人繼續。”他接著開玩笑,“可不要被之前的討論給影響了。” 其余還沒有評分的評委配合地笑了一聲。 說是不要被影響……怎么可能! 如果許評委明顯在給泰德樓站臺的話,那么熊評委的話就讓人意識到藍方身后也并不是沒有人支持的! 這倒也并不奇怪,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就是之前大家都沒有意識到,原來藍方除了做菜別出心裁之外,后臺也硬得要命,這么一想,好像還是藍方的贏面更廣啊。 “說起來,藍方的廚師究竟叫什么來著?” “易白棠啊,上菜最開始有介紹過的。” “名字沒有聽過啊,是不是外地的廚師來首都發展?” “這個就不清楚了,不過我聽他們說,這位廚師看上去很年輕?” “多少歲?三十多歲?還是四十出頭?” “不到,看上去像是二十出頭。” 一桌子十個人,有了站泰德樓的,也有了站易白棠的,但并不是沒有誰也不站,光只吃菜評論的,這一撥第三方人數其實還不少。畢竟小隨園也算是行業內頂尖的一個地方,請來品評的都是同行業的大廚。但凡某個行業的頂尖人才,有自我個性的比例相較于普通大眾來說還是高上許多的。 對于長桌子上的暗潮涌動,他們中既有覺得不屑,也有人覺得不解。 覺得不解的廚師中,就有一個廚師,是之前易白棠去應聘的盛世酒店的主廚。 這位主廚其實老納悶了,壓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今天這一場比賽。按照當初他和同伴所分析出來的情況,易白棠明明跟那位關系親密,而那位堪稱建國以來整個淮揚菜乃至中國菜的代表,胡承平雖然也是老字號了,但是要和那位掰手腕,那是連胡承平自己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有淮揚菜廚師,可以說都算那位的徒子徒孫。 所以,今天這場比賽,不就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嗎? 他實在有點搞不清楚情況。 但搞不清楚情況也無所謂,反正他堂堂正正吃美食,堂堂正正出比分就好了,就是這么的正氣凜然! 盛世的淮陽主廚笑道: “我對螃蟹rou怎么放進糯米中很感興趣,我認為易廚值得十分,胡大師對于火候的掌握也妙到巔毫,堪稱九分。” 他話音才落下,坐在旁邊的美食家冷不丁小聲問了句:“都是淮揚菜,你說誰做得更好?” “這還用說,當然是易廚了,你是沒喝到過之前的黃金湯——”淮陽主廚不假思索回應,話說到了一半,他反應過來,“好家伙,你詐我的話?” “呵呵,我這不是看你一臉我知道很多內幕的表情嗎?”美食家愜意笑道,接著他又安撫說,“沒事,我早就投完了票,跟你一樣,一個十分,一個九分。我就是想知道這位廚師是不是有淮揚菜的功底,這位的廚藝里,我總覺得有一種根深蒂固——清淡又雋永的絕色滋味。” 主賓席上的評委正在熱火朝天的吃菜打分,泰德樓所擁有的廚房里頭,忙碌也并沒有停止。 從開始準備到現在為止,胡承平已經一連站在灶臺前兩三個小時了,鍋前不停歇的大火帶來的熱氣讓他渾身發汗,就算沉重的鐵鍋已經不用再由他自己親自來顛,光光只是炒菜,他的手臂也開始一陣陣發酸。 別人可能還看不出來,但胡承平自己已經意識到,在這兩個多小時之中,他的體力已經消耗殆盡了。 還是有點勉強了。 但好在只剩下最后一道菜了。 胡承平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再轉頭對身旁的配合自己的廚師說:“好了,大火收汁三分鐘,就可以起鍋裝盤了。” “好的,胡大師。”廚師連忙回應。 胡承平方才從灶臺之前離開。 廚房里的眾人還在忙碌著各自的事情,胡承平一個人走出廚房,來到廚房外的小樹林透透氣。 他剛剛在樹林中慢慢踱步一會,就有一位身著侍者服侍的人閃身進來,走到胡承平身旁。 胡承平問:“現在情況怎么樣了?” 他并不像胡建明那樣早早就聯系好了認識的有交往的廚師準備公關,但要說他對這一次比賽的過程與結果不關心,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位侍者簡單地將評委席那邊的情況說了一番,接著又將食客的反應說了一番。 評委席那邊的事情已經不稀奇了,所有的人都關注。但相較于別人,胡承平聽得更認真的,還是侍者口中對于食客的形容:“胡大師,坐在紅色桌子的食客,吃得都很克制;但坐在藍色桌子的食客,他們吃得很熱鬧。” “所有的桌子都很熱鬧?”胡承平不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