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竹姑姑面上的笑意加深,朗聲道:“哎!奴婢這就下去準備。” “奴婢聽說何府貴女今日要陪著何老夫人到慈光寺還神,公主不妨與何貴女結伴而行。”說話的是此次出行替太后照顧孫芷妍的令姑姑,雖然在永壽宮中算不上頂頂得臉的人物,但到底是太后身邊的人,即使日日與孫芷妍一同呆在思寧苑中,也從未漏過外邊任何一條消息。 孫芷妍眼底閃過亮光,十分心動的樣子。然而細細思慮以后卻并未如令姑姑建議的那般邀請何府貴女同行:“佛家講究緣分,特地邀請了何貴女反而不美,若是路上遇到了,倒是可以請何貴女同坐。” “公主所言甚是。”令姑姑點點頭,并不丈著自己是太后身邊的人而惱怒孫芷妍駁了她的建議。她本就不是一個有突出手藝的人,之所以能跟在太后身邊長盛不衰憑的就是一顆九竅玲瓏心。況且,太后命她跟從寧安公主出宮從來都只是要給寧安公主撐腰。 并非監視,也并非為了使手段離間兄妹二人……太后對寧安公主,真真是放入了世間最純粹的感情的。 莫說令姑姑本就不是那等膚淺的、跟紅頂白的宮人,便就是那樣的人,在知道一切內情的時候,再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在寧安公主頭上逞威風! “令姑姑覺得我該梳個什么樣的頭?”孫芷妍對晴姑姑、姝姑姑是親昵,對令姑姑便是打從心里面尊敬了。 在她看來,令姑姑仿佛天生就是為了宮廷而生的,無論是為人處事,還是進退之間的禮儀,都在骨血中刻入了與皇宮最契合的規則,很多時候,只要盯著令姑姑,她就好像能看到整個皇宮。 “奴婢覺得垂云髻不錯。”令姑姑年輕時面容定是極為出色的,即便如今上了年紀,只要微微勾唇,也能顯出動人的婉轉之意。“垂云髻嫻雅飄逸,既與佛家的出塵氣息相符,又不失皇家儀態,還能顯出公主這個年齡的青蔥嬌俏。” “既然如此,便梳個垂云髻罷。”孫芷妍想象了一下,頓時也覺得非常不錯,轉頭與蘭姑姑道:“乳娘將那件新做的如意銀紋蟬紗絲衣拿來,再配上金絲香木嵌蟬玉珠定是極好的。” 近日以來一直情緒低迷的孫芷妍難得舒展了黛眉,蘭姑姑也跟著欣喜起來,快步去柜子里取了孫芷妍要的衣物,細細為孫芷妍打扮起來:“依奴婢看,公主天生麗質,無論如何打扮都必定是最好的。” “乳娘如今也變得貧嘴起來了。”孫芷妍面上微紅,嬌嗔著背過了身子,仿佛在為蘭姑姑的夸獎而害羞。 但事實上如何呢? 若不是怕再次嚇到宮人們,她其實是非常想得意地抬起下巴,道一句,那是自然。 也幸虧蘭姑姑等人不知道,否則恐怕都要疑心自己公主是不是在路上被人掉包了! “公主,馬車已經在正門候著了,請公主移步。”竹姑姑去而復返,立于珠簾之后,行禮稟告。 孫芷妍正在糾結是要帶顏色鮮亮些的嵌紅寶石花形耳墜,還是素雅童趣些的玉兔耳墜,聽得竹姑姑的話便隨手指了一個戴上,微微側頭道:“竹姑姑稍等。” 仰臉讓宮人為自己貼上花鈿,又點了絳唇,最后套上軟底云絲珍珠繡鞋,又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打量自己,然后才搭著小宮人的手走了出去:“走吧。”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女人們的出行總是要花上許多的時間才能真正的走出家門。 住在占地面積廣的親王府邸又面臨著交通不便的情況下就更是需要大量的時間了,除去必需的梳妝打扮,浩浩蕩蕩的一群人穿過間隔前院與后院的花園來到正門便花費了將近兩刻鐘,緊接著的行禮請安又費去了些許時間,待到孫芷妍真正坐到馬車里的時候,原本只是微微露臉的太陽已經高高掛在了東方。 從車簾的縫隙中偷眼望了望外頭,孫芷妍自嘲道:“這個時候過去也許剛好能夠趕得上慈光寺午間的齋飯?” 無論是哪個朝代,佛教似乎都沒有沒落過,燕朝因為初代皇后的信佛的關系更是佛教盛行,不論男女,人人都對佛教懷了一份天然的敬畏。 不論是要許愿祈福,又亦或者是家有喜事要到佛前還神,皆是講究心誠則靈,每每在清晨時分就要進入寺廟之中,跟著廟里的和尚一同完成早課。 像她這般日頭高照才姍姍來遲的恐怕也是古往今來的第一人了。 慈光寺隱于山林之間,但并不偏僻,出了城門往西走上一里路就可以到達山腳下,見得天下聞名的青石階。孫芷妍原以為至少也要花上半個時辰才能到達的,沒成想不過只是一閉眼的功夫就聽得竹姑姑的聲音道:“公主,已經到山腳下了。” 這便是到達了青石階了。 在這條蜿蜒而上的、通向山林深處的青石階面前,無論身份高低貴賤,皆歸于平等,每個人都要一步一步不假他人之力親自攀登,以顯誠心。 孫芷妍知道慈光寺的規矩,沒有半分猶豫就下了馬車,主動踏上由墨黑青石鋪就的臺階,一步一個腳印,緩慢卻又堅定地走著。 慈光寺的住持早早地就被告知了寧安公主將要到達慈光寺的消息,此時正親自站在慈光寺青石階前迎接寧安公主的到來。 所以,當孫芷妍努力維持著公主的儀態踏上最后一級臺階后,映入眼簾的既不是莊嚴慈和的寺廟,也不是圣祖親題的牌匾,而是住持白花花的雜亂厚重的胡子。 滿眼雪白的孫芷妍心中大囧,努力移開粘在住持身上像是看猴子般的目光,拿帕子壓下嘴角的不自然,又暗暗確認了身上沒有別的失了儀態的地方,方才邁步走近住持。 她知道古代的男人都是要留胡子的,甚至給予了胡子十分崇高的地位,但她哪里見過像住持這般夸張得將半張臉都遮去了呢?她見過的不管是皇帝還是在朝的官員都是十分講究的,髭、糶、髯以及襞都是細細打理過的,每一根胡須都呆在該呆的地方,無一不美。 不提精心打理過的胡子,就說現代的古裝劇扮演者,其佩戴的大胡子都及不上住持的夸張。 “阿彌陀佛,老衲慧明見過公主。”慈光寺住持道了一聲佛號,對走到近前的孫芷妍行了一個佛禮。其實住持的模樣并不顯得滑稽,相反的,白眉白胡的住持面容異常祥和,周身散發著佛性的光輝,只是遠遠地看著便能得到心靈上的沉靜,十分符合世人心目中佛的形象。 “阿彌陀佛。”孫芷妍雙手合十,虔誠地回了一個佛禮。然而盡管她的態度慎重虔誠,但她其實是不信佛的。比起神鬼之說,她更相信有理有據的科學。但這并不妨礙她發自內心的表達對佛的虔誠與尊敬,不是嗎? 在她看來,除去不可取的迷信,佛教的教義與經書都蘊含了十分高深的哲學,每一個出家人都是一位出色的哲學家,他們擁有著深不可測的大智慧,在嚴于律己的同時,用禪語開導受苦受難的世人,指引他們堅定地走完人生,時刻懷抱著希望。 “公主為何而來?”住持容色慈悲,宛如殿中救苦救難的菩薩。 如今已經是巳時,若是來的再晚一些恐怕都能錯過了午間的齋飯去,祈福的由頭自然是不能再用的,孫芷妍再次雙手合十,輕聲道:“為修身養性而來。” “善哉善哉,公主請吧。”祈福許愿、還神、修身養性,所求不同寺廟給予的招待自是不同,前頭的為何而來便是為的此間而問。住持側身,領著孫芷妍往慈光寺內走去。 此時已經結束了早課,訓練場練武的和尚與大殿中念經的和尚都走出了訓練的地方,換下或簡練或莊重的衣物,有的穿著鞋底極薄的布鞋緩慢行走在細小卵石鋪就的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有的手捧竹筒,于竹林間收集露珠;還有的盤坐于瀑布之下,閉著雙眼拾撿佛豆。 孫芷妍來時有令姑姑為她講解了慈光寺的過去與現在,也大致地說了一些慈光寺的規矩,但總體而言,慈光寺在她眼里依舊是神秘的。 眼前這樣的景象完完全全地震驚了她——她簡直不能相信,只是一堵圍墻便能分出兩個世界,墻外紅塵喧囂,墻內自成極樂。 這樣的與眾不同輕而易舉地挑起了孫芷妍的興趣,她停下了前行的腳步,詢問道:“此情此景,還望住持講解一二。” “阿彌陀佛,此乃老衲之幸。”住持順著孫芷妍目光看去,輕輕點了點頭,從最近的一處開始一一講解道:“此為卵石路。” 他指的正是那條鋪就了滿滿卵石的小路:“行走在卵石路之上可鍛煉體魄,去除邪穢,使之身體康健,不懼世間苦難。” 而后指尖微移,又到了稍遠的竹林之中:“收集露珠能增加人的耐性,進而使人懂得積少成多,滴水穿石之理。” 最后是坐落于寺廟正南方的大瀑布:“拾撿佛豆是為感受世間安寧,靜氣凝神,須知急躁者不能成事也。” “此三物皆為寺內弟子的常課,亦是修身養性之上選。”住持目光悠遠,眸中似承載了世間的大智慧。 “多謝住持。”孫芷妍在心底夸張了吁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她還以為會從住持那兒得到一堆可能一輩子也無法理解了真意的禪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