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可能？”皇帝剛呵退了孟浪的女子，也沒有賞花的心情，正要回了御陽殿批改奏折，就見到孫穎柒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倒在乳娘的懷里，到底是自己的骨rou，忍不住就關(guān)心了一句。

    孫穎柒受驚似的轉(zhuǎn)身，慌忙行了禮，想把眼淚逼回去似的眨眨眼，但盈滿了眼眶的淚哪里聽她的話，不眨眼還好，一眨眼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撲簌撲簌地往下掉：“無事……”

    這樣的樣子哪里像是沒事的。皇帝也不管她，看著孫穎柒身后的乳娘：“你說。”

    孫穎柒的乳娘哪里那么近距離接觸過天顏，頓時就慌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有些語無倫次地說：“公主……唔，福公公……太后讓公主抄寫經(jīng)書祈福……”

    她雖然知道自己公主的心思，也十萬分樂意看到公主受寵自己跟著得臉，但是她那里敢對真龍?zhí)熳尤鲋e，忍不住就省略了前因，實得不能再實地說了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ru可就是這樣的大實話，卻跟黑孫穎柒沒有區(qū)別了。畢竟就算是孫芷妍這樣受寵的，也不敢說太后讓抄寫經(jīng)書祈福是虧待而不是抬舉。

    皇帝看了眼孫穎柒，心里就有些煩了：“太后讓你抄你便認(rèn)真抄，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

    他如今對孫明澤、孫芷妍之外的皇子公主都不太上心，自然不會為了一個連印象都僅僅止步于年宴上的一首驚才絕艷的詩的公主去調(diào)查懿旨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隨著孫穎柒乳娘的話，就對孫穎柒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

    “兒臣只是高興的。”孫穎柒哪里想到自己身邊隱藏了這樣一個“豬隊友”，連忙開口補救，也不管還流著的眼淚，就露出了一個非常歡欣的笑容。

    “嗯，既然有心，就多抄兩卷給太后送去。”皇帝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不輕不重地提點了一句，抬腳便走了。

    忽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對身邊的劉懂恩道：“走朕私庫，給……”

    劉懂恩很有眼色地道：“昌平公主。”

    “給昌平拿套文房四寶，再看看她缺什么，該補的補上。”皇帝從善如流，非常自然地接了下去。一番行為像是對孫穎柒上心了，但實際上，皇帝說的這些，也只是說了而已，半點痕跡也不會在皇帝心里留下。

    劉懂恩還知道，下次再見到昌平公主，皇帝也還是會忘了她到底是哪位公主。

    “是。”

    兩人短短的對話稀疏平常，卻像一陣清風(fēng)吹開了孫穎柒頭頂籠罩的烏云，讓她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再一次生出希望——太后厭了她又如何，不過是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未必什么時候就去了呢？

    只要她同孫芷妍一般得了父皇的寵愛，到時候就算是太后又如何，還不是要顧忌著父皇做出寵愛她的樣子？

    至于是不是真心的，那個時候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她會如惠陽公主般，嫁給一個風(fēng)姿卓絕的男子，與那人做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想著想著她就忍不住輕輕地笑了起來，確定似的問著身旁的乳娘：“乳娘，本宮入了父皇的眼對嗎？”

    乳娘扶著孫穎柒，神情難掩激動，聲音卻像是怕驚嚇到了什么似的，放得極輕極輕：“是的，公主，是的。”

    她怎么能不激動呢？日日夜夜，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夢，夢到昌平公主得寵，她變成了所有宮人巴結(jié)的對象……

    如今……如今……

    乳娘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不久之后的盛景，回宮的時候忍不住拿出了宮里有臉面的宮人的姿態(tài)，只是走路都仿佛要憑空升起一陣風(fēng)來。

    第41章

    那日之后，孫穎柒果然風(fēng)頭熱了一陣，以往趾高氣揚從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那些宮人的記憶仿佛都被路邊的狗吃了一般，厚著臉皮對她畢恭畢敬，百般討好，前后的鮮明對比讓孫穎柒從頭發(fā)尖惡心到腳趾頭。

    尤其是，當(dāng)這些宮人發(fā)現(xiàn)皇帝的賞賜和寵愛只是曇花一現(xiàn)的時候，又變回了原來的跟紅頂白的模樣，孫穎柒就更加恨不得把這些年吃過的飯都吐出來了。

    她甚至開始想，她生在皇宮其實就是一個錯誤。不然為什么她在這里從來都看不到溫情，從來看到的都是皇宮如何如何地黑暗無情呢？

    “小柒……”倩貴人伸手拉了拉孫穎柒的衣袖，臉上掛著小心翼翼的表情，仿佛生怕惹火了她一般。“這次失敗了也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下……”次。

    孫穎柒不耐煩地抽回自己的衣袖，惡狠狠地瞪了眼倩貴人，把倩貴人生生停下了話頭，不敢再出半個字。

    半晌，孫穎柒終于柔和了態(tài)度，上前抱住倩貴人，聲音愧疚：“母妃，對不起，我失態(tài)了。”

    倩貴人頓時就松了一口氣，也不再那么地倉惶無助。

    “我會做到的，得到父皇的寵愛，成為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讓母妃過上好日子。”孫穎柒抱住倩貴人的腰，把頭靠在她肩上，說話的聲音低低的，透露出一絲顫抖，以及小女孩的故作堅強：“我會，完成母妃多年以來的心愿。”

    一字一句，仿佛誓言一般，明明音量不高，但聽在倩貴人耳朵里就有了力透蒼穹的勢頭。

    “好，好，母妃知道你會實現(xiàn)的，母妃知道……”倩貴人喃喃道，手一下一下?lián)崦鴮O穎柒的頭，白蓮般的臉上透露出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瘋狂。“你要做燕朝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讓母妃過上好日子！”

    說到后面，天生就帶了委屈天真的聲音就失控了起來，尖利而又嚇人。

    十四年前她一番設(shè)計，本以為富貴觸手可及，但她如何也想不到，皇帝真的那么絕情，一夜酒醉就真的只當(dāng)一夜荒唐了，若不是她幸運地懷上了龍種，只怕就要被丟到浣衣局去。

    不過幸好，她成了變成了才人，再也不是過去隨便一個更衣主子就能打罵的小宮人了。

    人心是永遠(yuǎn)不會滿足的，脫離了小宮人身份以后，倩貴人又開始日日夜夜盼著肚子里的龍種是個能讓她也有可能坐上太后位子的小皇子，然而，上天仿佛總是樂意跟她作對——十個月以后要了她半條命的是個賤丫頭。

    皇帝忽視她，同樣也忽視了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小公主，直到小公主周歲時，他才想起要給小公主起名。

    可是那是什么名字呢？當(dāng)著后宮妃嬪的面隨手翻了本書，就那么隨意地挑了一個字，對她說：“此女行七，朕得穎字，就叫穎柒罷。”

    倩貴人那個時候想，不如她就這樣認(rèn)命吧？橫豎她是個才人，就算小公主沒有品級封號，但總歸是皇帝的女兒，沒人會敢動她的。

    但是，當(dāng)她抱著兩歲的孫穎柒去同后宮眾人一起守歲的時候，已經(jīng)被她遺忘到角落里的野心又一次冒了出來。一整個年夜，她都在幻想著她的小公主也像寧安公主般，讓皇帝千嬌百寵有求必應(yīng)，她也跟著母憑女貴，寵冠后宮……

    然后，她人生中第二次使了手段，小公主被皇帝注意到，得了三品的昌平公主的封號，她也從才人變成了倩貴人……

    孫穎柒一動不敢動，唯恐自己的一個動作就會惹來已經(jīng)失去理智的倩貴人的怒罵。

    她只要靜靜的，母妃很快就會好了……

    孫穎柒微微低垂的眼瞼掩住了所有的情緒，倩貴人粗重的呼吸聲就像是她從小到大每日都要溫習(xí)上五六遍的話語——

    她要得到父皇的寵愛，成為最出色的公主，然后讓母妃也嘗一嘗寵慣后宮的滋味。

    “倩貴人，公主，外面來了公公呢。”乳娘站在珠簾后，沒得了吩咐也不敢進去，就這般遠(yuǎn)遠(yuǎn)得稟報著。

    “母妃與我出去聽旨吧？”孫穎柒嘗試著伸手安撫倩貴人，提醒倩貴人外面的人怠慢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