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孫悟空睨了他一眼,手里的金箍棒已經被拿下來指向了黃眉大王,看上去隨時都會動手。而被他這么指著的黃眉大王冷笑了兩聲,盡管臉色仍然不怎么好看,卻也沒有要輕易就動手的意思。反倒是孫悟空,他那急性子讓他已然有些沉不住氣,這就想要甩起金箍棒向黃眉大王揍去。 就在他動手的一剎那,始終關注著黃眉大王動向的柴溪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圣,當心!” 她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道,與此同時的還有先于思考了半拍的身體動作,柴溪徑直用力又推了孫悟空一把,自己則因為沒來得及剎住的沖勢站在了對方方才所在的位置上。 就在眼前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鐘,柴溪感覺到肩膀上有誰輕輕一蹬,隨后,那本來就只有一丁點的分量也完全消失。 ——太好了。 那一瞬間,浮現在柴溪腦海里的竟然是這樣的念頭。 并非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而產生的恐懼,也不是由于某種意義上的被“拋棄”而帶來的沮喪與失望,而是下意識地就松了一口氣,有種安心的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一時半會兒不知道、也想不起來這是個什么地方,但是總之,在甫一感受到那黑暗的時候,柴溪就已經清晰地明白了這里的不妙——更何況她還是看著黃眉大王把東西給掏出來的,十有八九應該是某樣法寶的內里,其功用效能大概近似于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從太上老君那里偷來的羊脂玉凈瓶和紫金紅葫蘆吧。 她咬緊了牙關,有股令人難耐的燥熱從身體深處冒了頭,柴溪不由得呼吸也有些困難起來,她覺得再這么下去,整個人會變得像都要融化了似的,或者說,壓根就會真的融化。 越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柴溪就越是慶幸希夷沒跟著自己一起被關進來。別的不說,它那身子骨恐怕根本經不起這樣的灼燒吧,她自己不像孫悟空那樣被關在過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煉了七七四十九天,在火焰山時也是遠遠地就將火扇滅,唯一最近的距離接觸過的也只是紅孩兒吐出來的漫山大火。雖然不曉得被三昧真火所燒是怎樣的痛苦,但對于柴溪來說,這樣的痛苦就已經足夠讓她難以忍受了。 然而,即便難以忍受,也只能繼續堅持下去。 柴溪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她相信大圣一定能救她出去,不過,她也不希望就這么依靠對方,最好的當然還是靠著自己的力量就能從這里出去。畢竟黃眉大王也不可能一上來就把自己的王牌亮出來,無論是出于這樣的推斷,還是根據模糊的記憶,柴溪可以肯定,他的手上八成還要握著什么更厲害的法寶。 問題是該怎么自救呢……? 頭腦已經因為愈來愈夸張的灼熱而變得遲鈍起來,柴溪忍耐著胸悶氣短所帶來的眩暈,怎么著都有種失真的感覺。 好像……這樣的情形也不是沒發生過? 她朦朦朧朧地想起了許久以前見到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徹徹底底的黑暗的樣子,那時候似乎也是被誰給關了起來,只不過與這次徒有她一個人受困不同,和柴溪一同被囚禁進黑暗的還有其余的四人一馬。 ——鎮元上仙。 那時候她還什么都沒做,但是有一樣卻是現在所不具備的,想到這里,她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心中的感受煞是五味陳雜。 為了讓自己能夠順暢地念出咒語,柴溪深吸了一口氣來挽救她總覺得其已經有些缺氧的大腦。然而那夸張的熱度在她肺里滾了一圈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這無疑是一樁敗筆,她感覺更糟糕了。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用一只手撐住了地面以支撐身體,另一只手從胸口處抬起捏了個訣。柴溪嘗到了口中被她自己咬破的柔嫩皮rou散發出來的血腥味,這倒是讓她的神志恢復了幾分清明,毫不猶豫地念起了那道咒語。 久違的沉重感襲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然而,想要從這囚籠之中逃脫出去卻沒這么順利,這一次,柴溪并沒有聽到任何的撕裂聲與破碎聲,這讓她又是恨恨地咬緊了牙關,暗自詛咒起這該不靈時偏偏靠譜得要命的法寶。 難道天界不應該好好加強一下防盜意識嗎,這動不動就偷別人寶貝來人間為非作歹的風氣還能不能好了! 她早就沒了還能撐起身體的力氣,只是憑著執念還昂起了頭,卻不知自己還可以做些什么。但是,還不能就此就輕易放棄。 雖說那兩個應該最具威力,可柴溪早就已經打定主意,如果不是在危急關頭便不會使用,而現在的境況,并非在她自己劃定的范圍內。 幸虧除此之外,她還有不少選擇。 柴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不過,她還是硬又重新掐了個訣,口中咒語剛剛念完、話音還未落之時,她忽然聽見了有什么東西猛地敲在她所在的這個東西的外壁之上。 ……咦? 她心也隨之一揪,毫無疑問地,現在最有可能發生的就只有那樣一件事。 那聲音沒有就這么停止,而是持續不斷地響著,柴溪的心也因此而提得越來越高,甚至已經不怎么顧得上繼續想逃脫的法子——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有余力去思考這些——直到,她的視野里突然漏進了一個光點。 完全是憑借直覺,但柴溪知道自己得救了。 她雙膝一軟,伏在了地面上,由于雙手還殘存著些許力氣,她也還不至于趴倒著爬不起來。衣服被汗水浸透,這不僅沒為她增添一點涼意,反而還讓人愈加憋悶。 隨著從頭頂所投來的光線變得愈來愈強烈,柴溪也終于呼吸到了帶著幾絲涼爽的空氣,還未松口氣,這就讓她更加劇烈地咳嗽起來,肺被帶動得都有些生疼。 沒關系,她這么想著,離超出承受范圍還早得很。 那敲打鉆孔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吵得柴溪耳朵嗡嗡作響,不過,現在這些都已經不重要,她唯一留存的想法就是何時能從這里出去,過度的灼燒似乎都要將她的頭腦給煉成一塊銹鐵了。 敲打聲驀地弱了下來,然后—— “咔啦。” 只是這樣的簡簡單單的聲響,隨后便如多米諾骨牌一般,這固若金湯的法寶終于從裂開的地方開始,變成了碎片。 以及…… 她倒在了某人的懷里,感覺得到隔著衣服傳來的熟悉的溫度。 第八十六回 她的眼皮粘在了一起,柴溪總有種錯覺——睜開眼睛明明就只是動動念頭就能完成的再簡單不過的舉動,但這對于現在的她而言,已經變得很是困難,她也同時不知為何不想去這么做。猛地從那“蒸籠”里脫出以后,她因汗水而被浸濕的衣服再被冷風一吹,柴溪就這么被激得打了個冷戰。 攬著她的那人胳膊緊了緊,卻并未出聲。 柴溪突然意識到了現在的狀況,混沌的頭腦又清明了幾分,不由得一陣尷尬。她的指尖才剛剛動了動,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手指彎下,就聽到有人已經替她念完了那句咒語,衣物緊緊貼在身上的黏膩感覺頓時悄然消失得干干凈凈。當然,雖然身子干了,柴溪還是沒有什么力氣的,她還靠在孫悟空的懷里,一邊想要竭力自己坐起來,一邊卻死活怎么都使不上勁兒來。 “你先別亂動,”這下,孫悟空倒是開了口,“這金鈸里面有什么玄機還都不清楚,要是內里有個三長兩短,俺老孫還得找人給你瞧病去。” ……其實里面除了熱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柴溪想這么開口解釋,一張口卻發現自己還是不怎么說得出話來,興許是由于失水虛脫的關系,她現在覺得自己嗓子干得要命。 果然還是修煉得不到家。 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不合時宜地想道。 孫悟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在這方面的不適,然后,柴溪只覺得膝彎處有什么東西繞了過去,隨即整個人身體一輕。她完全沒有料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雖然感覺得到他抱得挺穩也不用擔心自己掉下去,可手忙腳亂之際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直接抱住了對方的脖子。 “……” 她總覺得更尷尬了。 幸虧似乎現在對于孫悟空而言,這并不是更要緊的事情,在意著這個的只有柴溪一個人——然而從他稍顯僵硬的動作里,她也判斷得出對方心里的真正想法到底為何。 他表現得倒很是輕松,就那么抱著她走了一小段路,然后才彎下腰來將她放下,而在這期間柴溪也恢復了一些——至少總算是睜開了眼睛,而且,即便雙腿還是有些發軟,但不依靠對方的幫助也能站得住了。 在金鈸里的時候,由于那被火烤著似的痛苦,柴溪沒有多少心思去考慮自己是不是被移動到了其他地方。不過,現在看來,確乎是被移動了地方,而且這周遭的樣子他們來時也沒見過,但看孫悟空的樣子,這里應該是絕對安全的。 孫悟空把她放在地上,旁邊就是一棵還算粗壯的樹木,他扶著她讓她靠在樹干上,緊接著活動了幾下自己的肩膀,緩緩吐了口氣。 “我過來時看到這不遠的地方就有條小河,”正說著,他忽然眼睛一轉,往周圍瞅了兩眼,然后像是放下心來似的接著說道,“五行你就在這里待著,這兒暫且還是安全的,我也走不大遠,就算是發生什么事兒也趕得及回來。” 柴溪打住了問他其他人在哪兒的念頭,點了點頭。 她半瞇著眼睛養神,手輕輕搭在了腰間的鞭柄上,到底還是底子不錯,離開了那個環境之后恢復得也算快,只消再等幾分鐘,應該連鞭子也拿得起來揮得動了。只要不是黃眉大王親自出馬,其他的應該她一個人也搞得定。 嗓子眼倒是火燒火燎的,說起話來還是有點困難。 話雖如此,柴溪的神經卻沒有多么緊繃,大圣既然那么說,她也不需要太過擔心什么。她只是留了幾分心思注意周圍的狀況以防有什么異動,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調整吐息來讓自己更快恢復常態上面。畢竟雖然孫悟空不說,她也感覺得到還是出了事了,至少,唐三藏的處境也許不怎么妙。 然后,她忽然想到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比起公主抱之類的……她現在更在意的是,大圣的力氣是不是比以前大多了? 雖說她知道孫悟空的功力一直在進步,但沒想到這方面也…… 不不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聽到頭頂處傳來了樹葉摩挲的聲音。 柴溪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抬起了頭,與此同時,用手將鞭子從腰間抽了起來,仔細一瞧卻并沒有看到可疑的蹤影。她忽然想起了孫悟空之前的舉動,毫無緣由地、只憑直覺將這些聯系在了一起。 有誰在這里。 就在她這么想著并愈來愈提高警惕、正準備一邊迎擊一邊呼叫孫悟空的時候,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并非是什么人、而是什么東西從她剛剛坐著的地方的上空落了下來,掉在地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看樣子像是個白布做的搭包。 這都什么鬼…… 柴溪瞥了一眼那東西,沒敢直接湊上去仔細打量,而是又抬頭看了一眼樹冠,就如同剛才一樣,她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這怎么可能是自己就掉下來的,鐵定是誰從上面丟下來的。 那么問題在于,那個人為什么要丟下來這個,還是給她呢? 包里面又是什么東西? 她又在旁邊等了一會兒,確定對方的目的真的就只是丟給她這個撘包之后,從旁邊撿了根枯瘦的樹枝,用它把搭包挑了挑。 什么事情都沒發生。 柴溪越發疑惑了,她一狠心,干脆就把搭包從地上撿了起來,提溜在眼前看了看,連一丁點的玄妙都沒看出來。 也許扔這個的家伙真的沒有惡意……? 她心念一動,不知為何想起了她被關進金鈸之前及時逃掉的那只小猴子,心下卻是有些復雜。她的手指又捻了捻那白布,手上的觸感既顯得粗糙又有一種別樣的奇妙感,憑著她的經驗,她至少能確定,這自然不是個平凡的物件。 “希夷?” 略顯沙啞的聲音從她嗓子里擠了出來,柴溪又咳嗽了兩聲,但仍然注視著發出樹葉摩挲聲的那處地方。 沒有誰從那里冒出來,可在幾秒之后,那兒的樹葉仿佛是為了回答她似的又“沙沙”地動了動。但柴溪很快就意識到那只是自己的幻想,那并不是應答,更多的意味的是離開的訊號,她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地盯著那些樹葉看了半天,再沒有得到一丁半點的回應。 回過神來后,她猶豫了片刻,很快把鞭子折了幾折插回了腰間。 她當然早就考慮到這樣的可能性,雖然沒有證據證明孫悟空說的是對的,也沒有證據證明她所想的是對的,但就是有那么一種直覺這么告訴她,一如那時它孜孜不倦地告訴她應該將希夷留下來。 不能說是后悔,也不能說是慶幸,在低頭看著這白布搭包的同時,柴溪隱隱意識到了這是什么,并因此有些復雜的感情在心中升騰了起來。 ——直到有人把它從她的手里抽出。 一個盛滿了清水的木碗被孫悟空動作塞了過來,他顯得不怎么高興——從他看著撘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來——因而連帶著遞碗的動作都有些粗魯。柴溪沉默地捧著木碗,將它湊到嘴邊抿了一口,清甜的河水在口中漾開。她把涼意咽下,喉嚨里僅剩的那些干燥也化為烏有。 感覺輕松多了。 柴溪一邊把水灌下去,一邊在心里感慨道。 “這是什么?” 監視著她把水喝完后,孫悟空這么問道。 “不知道,”柴溪坦誠地說道,指了指剛才自己被孫悟空扶著坐下去的地方,“我就在那里坐著,就聽到上面有聲音傳過來,然后它就掉下來了。” 看著孫悟空的臉色,她又補充了一句:“更確切地說,應該是被人給扔下來了。” 孫悟空瞄了她一眼,然后把確認過沒問題的搭包又往她手上一塞,自己徑直竄上了樹。柴溪懷里抱著搭包,手里拿著木碗,抬頭看著孫悟空的身影隱在樹葉后面,只追尋得到一點蹤跡。 “找得到什么嗎,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