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菩薩說,那凈瓶時常是空的,”孫悟空半瞇著眼睛,神色倒也平和,“若將凈瓶拋下海去,轉過三江五湖,八海四瀆,便借了一海水在里面?!?/br> 原來如此。 孫悟空耍得動萬來斤重的金箍棒,當初也載得了比金箍棒還要重不知多少的她,但凈瓶卻是有整片大海的重量,要是拿得動才奇怪呢。 不過,這么一來…… 觀音菩薩的功力之深她也算能感受一二了。 確如孫悟空所言,他們沒過多久就來到了南海落伽山,孫悟空縱云落下在落伽崖之時,柴溪還在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景致。 她還真是第一次到這里來。 有人來問了他們的目的之后去通報觀音菩薩,她和孫悟空就在這里等著觀音菩薩的命令。 而這命令自然是馬上就到了。 她和孫悟空一齊走進去行了拜禮,然后,觀音問起了他們不護送唐僧取經而來這里的目的,孫悟空便都一五一十地將事情說了出來。 “我等顧慮師父,又滅火不得,因而團團被火困住?!彼溃氨鞠肴フ埶暮}埻鮼碇?,但又嫌時間不夠,又恐單單雨水滅不了三昧真火,索性讓豬八戒來請菩薩?!?/br> 觀音菩薩“哦”了一聲:“我怎么不曾見到悟能?” “后來那妖精自行找上門來,親口將前因后果說了個清楚。他假變作菩薩的模樣,將豬八戒騙入自己洞府,又把他裝在了如意袋之中,現在可要和我師父一起被蒸了后分吃?!?/br> “是嗎?!庇^音菩薩的聲音倒很是平靜,不過柴溪也聽得出來話里潛藏著的怒意,“那潑妖竟敢變作我的模樣,這也實在是膽大妄為。也罷,我自然要救你師父一難,待隨我去尋了惠岸,借天罡刀來?!?/br> 話音落了,觀音菩薩也徑自起身,這就要動身下界。 柴溪做了個深呼吸,平定了一下兀自狂跳的心臟,然后才又深深一拜,大著膽子道:“菩薩且慢。” “五行山,”觀音菩薩聞言動作一滯,目光轉向了她,語速不緊不慢,“從方才你進來便一言不發,如今又開口留我,是想說些什么?!?/br> “我攔菩薩,當然是因為我有事情想與菩薩商議,”她不去看孫悟空,攥了攥自己身上的衣料,這才覺察到不知不覺之中掌心已經有汗沁出,“是必須單獨與菩薩商議的事霸道總裁惹嬌妻。” “……好。” 沉默了片刻之后,觀音菩薩應道:“悟空,你先退下?!?/br> 柴溪能感覺得到孫悟空臨走之前投在她身上的眼神,但她并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收回她自己的話、阻止他的離開。 她依然跪在那里,整了整自己的心緒,待到潮音洞內只留她們二人之時,方才繼續將那時她就想叮囑豬八戒的話自己一言一語地說了出來:“我聽菩薩提到‘天罡刀’,想必菩薩已經想好如何處置那名喚紅孩兒的妖精了。只是,我私心希望責罰能多少輕些?!?/br> 惠岸行者即是李靖的兒子木叉,這一點柴溪還是知道的。 既是要叫木叉去借天罡刀,那么,天罡刀就很有可能是要向李靖去借來,其威力也可見一斑。 天罡刀是要做什么? 憑著腦中殘存的那些印象,柴溪依稀也猜得出來。 “你既為他求情,”菩薩問道,“你們二人又是什么關系?” “毫無關系。”她答。 “……我們和他也算是斗了幾番來往,”柴溪抿了抿唇,先前和孫悟空一同在這里還好說,經過了上次和菩薩的談話,現在她一個人和菩薩獨處……總覺得有一股莫名地壓力,“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小孩子心性,私以為,也不必責罰得太重。” “何為重,何為不重?!庇^音菩薩嘆息道,“我心中自有分寸,你不用多慮。不過,你那般不愿他旁聽,想必不止這一件事要說吧。” “正是?!?/br> “我無意背棄那日與菩薩的承諾,”她心里升騰起的不滿似是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抒發的出口,盡管這時柴溪為了避免自己的顫抖還攥緊了拳頭,她硬逼著自己說出來的這些話里,卻也多出了一些不平之氣,“可有一點,我怎么也想不明白?!?/br> 觀音菩薩只看著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我剛剛化人之際,佛祖與我面前現身,告誡我在取得真經之時便是我的緣盡之時,”柴溪注視著觀音菩薩的雙眼,“那時我信了?!?/br> “而直到現在,我也是相信著的,”她一字一句道,“在觀音菩薩引我到樹林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們或許是采取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當然,我發現我錯了?!?/br> “你們無疑不希望我和大圣他有任何的發展,我理解你們這么做的原因理由,卻不能理解你們的種種行為。既然不想讓我們發生什么,當初又何苦同意我和大圣——和長老他們一起上路取經,如果那時候就讓我留下或去做別的什么,依照當時的我的想法,斷然不會說半個‘不’字。” 她閉了閉眼:“可是佛祖沒有?!?/br> “但在寶象國附近那里,菩薩是代佛祖出面的吧,”柴溪道,“如此大費周折,怎么看也不是個合理的選擇?!?/br> “事到如今,再計較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庇^音菩薩依舊淡然,“你只道是照承諾所做便是,其余的,大可不必管。” 柴溪的聲音已經隱隱有了些冷意:“我只求個原因?!?/br> 聽了她的話,觀音菩薩嘆息了一聲,沉默了片刻,終于雙唇微啟道。 ——“因為你是他的情劫?!?/br> 第六十五回 情……劫? 柴溪眨了眨眼睛,對于觀音這個說法卻并不是很信服,甚至于還有些迷惑。 “抱歉,我并不太明白菩薩為何這么說。”她依然沒有低下頭,就那么注視著對方,“且不說所謂‘情劫’到底是什么含義,就單從方才所言之事來看,即便是‘情劫’,如若一開始就不讓我跟著去,現在怎么會多出這么多麻煩。” “既是情劫,又怎可能如此輕易了事?!?/br> 剛才那短暫而轉瞬即逝的嘆息就像是柴溪的錯覺似的,到了現在,南海觀世音的語氣依舊顯得有些悲憫,這自然無論與她的身份還是向來慈悲的心態都是相稱的:“若要修成正果,須得六根清凈,要是心中一直惦念,怎么來得無欲無所求。” “他當然知道你還在那原地里候著,”觀音菩薩接著說道,“無論是以怎樣的身份怎樣的容貌,你既然還在那里,就始終是一個念想。” “但是——” 柴溪本想再開口問些什么,卻在脫口而出之時就意識到了菩薩話里隱含著的意思。 觀音菩薩說的沒錯,因為大圣知道她還在那里。 她還記得她因過度的疼痛而幾乎昏厥之時,從已經模糊的視線之中,依然可以辨別得出大圣站在她面前的身影。 柴溪不知道孫悟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時候孫悟空囑咐唐三藏和劉伯欽他們往原路退回了那么多里路,想必也做好了再一次從她面前經過的準備。而柴溪愿意認為,他最后站在她面前所看的那一眼,也許是確定了她的狀況安好。 按照觀音菩薩的說法,大圣是在那時候有了不明不白的隱約情愫,這情愫有可能讓他不得六根清凈。所以如來佛祖才會在剛剛化形成功的柴溪面前出現,應允她去和唐三藏他們一行上路,然后,再由觀音出面,從柴溪這一方下手,徹底讓雙方死心。 很奇怪。 到了這時,柴溪最好奇的卻是,大圣的心態態度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的? 這看上去似乎是個不去問他本人就無解的問題,畢竟柴溪現在回想起來,她那時候確實是過于遲鈍了,在那五百年甚至于之后的相當一段時間,都還只是把孫悟空和她之間的關系當成是——“友情”? 如今想來,卻著實好笑。 “我明白了?!睅酌胫?,她慢慢說道,“不過,我剛才說過,我不會背棄與菩薩的諾言;然而,菩薩想必也明白,這于我而言,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br> “可你會做到的,”觀音菩薩顯然話里有話,“這于你于他都是個最好的選擇。” “或許……確實如此?!?/br> 柴溪揪緊了衣角,冰涼的指尖因為衣物的摩擦倒也有些發熱:“反正,你們要的只是那個結果,那過程如何,或許也無所謂了吧。” 她和觀音一同走出潮音洞時,觀音還沒忘吩咐善財龍女去做事。待得龍女將寶物呈來,卻只是一段看上去一點也不出奇的繩子,甚至就像是普普通通的麻繩一般。觀音菩薩毫不遲疑地將其接過后又拋將出去,口中念念有詞地念動了咒語,那“麻繩”就那么在空中變成了一座千葉蓮臺。 南海觀世音坐上蓮臺,喚了一聲“悟空”。 “在。”孫悟空聞聲應道。 “你們這便隨我去,”觀音菩薩道,“一會兒聽我安排,救你師父出來。” 接下來幾乎就沒柴溪本人什么事了,等他們回了那六百里鉆頭號山,觀音菩薩凈山滅火,又在孫悟空手上用楊柳枝蘸著甘露寫了個“迷”字,讓他去誘紅孩兒出來,柴溪自己就在菩薩身邊等著。等到孫悟空誘敵成功隱在菩薩身后,她也聽從菩薩囑咐,自己躲上了孫悟空的筋斗云上。 “你是孫猴子請來的救兵嗎?” 紅孩兒很快便追了過來,卻不見了孫悟空,他瞪著觀音菩薩,咬牙問道。 有那么一瞬間,柴溪差點微妙地笑了出來,這既視感實在是太強烈,簡直跨越了時空的界限,就那么直接從記憶深處殘存著的印象里涌了出來。但她很快也就調整了自己的狀態,畢竟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笑出聲的時候。 某種程度上,她其實是預料得到緊接著會發生的事的。 但在紅孩兒徑直用火尖槍向眼前菩薩的心口處扎了一槍時,柴溪還是暗自一驚。 紅孩兒扎中的當然不可能是觀音菩薩的本身,那只不過是一個觀音菩薩幻化出來的虛像,菩薩早在火尖槍剛要刺來時便丟下了那座同樣是由法術變出來的蓮臺,自個兒走到了九霄空內。 柴溪和孫悟空自然是緊跟其上,而紅孩兒“平白”撿了一座觀音的蓮臺,高高興興地坐了上去。 ……后果可想而知。 她看著一邊在地上打滾一邊把眼淚都給笑了出來的紅孩兒,陷入了有些詭異的沉默之中。 她知道觀音菩薩命善財龍女拿來的繩子肯定不會是什么尋常的家伙——盡管看上去是,但柴溪也確實沒想到它起到的竟然是這樣的效果。 紅孩兒一坐上千葉蓮臺,菩薩就念咒作法將蓮臺現了本相,那條繩子將紅孩兒捆了個嚴嚴實實,不僅如此,還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似的開始撓紅孩兒的癢癢。雖然觀音菩薩聽進了她的求情、沒有去差木叉向李靖借天罡刀來,柴溪算是因此松了口氣——她于情于理都不想看到那樣的場面,可是…… 這算是菩薩的惡趣味? 柴溪量度自己,恐怕被這樣對待不了多長時間就得討饒,紅孩兒卻還硬撐著,寧愿在地上打滾躲避繩子的折磨,也不愿說半個“服”字。 “你可知過?” 不多時,觀音菩薩開口問道。 紅孩兒:“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柴溪:“……” 孫悟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潑,”即便在這個時候,紅孩兒也沒忘記接著跟請來了觀音菩薩的孫悟空挑釁,“潑猢猻你給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等著哈哈哈哈哈哈!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脫了身一定讓你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依老孫看,”孫悟空反唇相譏,“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的肚子吧?!?/br> “你、哈哈哈哈哈你說什么!” 或許是由于笑聲的關系,紅孩兒的怒火聽上去都小了很多:“我非哈哈哈哈哈哈哈打死你不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柴溪看了看旁邊的孫悟空,發現他已經轉過了身去,一邊撐著樹一邊渾身發抖,八成……不,絕對是笑得。 “紅孩兒,”又等了一會兒以后,觀音菩薩用手一指他身上的繩子,柴溪可以看清楚繩子捆得又緊了些,菩薩直喚了那圣嬰大王的乳名,口吻嚴厲,“你可知你過錯在何處?” 彼時,紅孩兒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過度的“快樂”著實可以算得上是一種折磨,他雖然還在笑著,臉上卻現出了痛苦的神色,說話也有氣無力起來:“我,我知錯了……哈哈哈哈……菩薩,我有眼無珠,饒了我吧……我愿哈哈哈哈哈哈我愿入法門戒行!” 最后一句話,他近乎是喊出來的。 觀音菩薩聞言,讓“麻繩”放松了些:“你愿受我戒行?” “我……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