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柴溪望著眼前這個少年,有些牙疼地深深吸了口氣。 那句“我想知道更多關于柴姑娘的事”仿佛還在她耳旁回蕩著,這是她來到這個時代以來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如果可以這么叫的話——也是唯一的一份。 她的戀愛經驗近乎為零,但也不是沒有。 大一的時候,有個學長跟她告白過,各方面條件也都符合她的擇偶標準,柴溪就這么答應下來決定相處看看。兩人也約過幾次會,但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沒有接吻,沒有擁抱,就連牽手都沒有。就在柴溪覺得關系也許可以更進一步的時候,她等到了那位學長閃爍其詞、語焉不詳地提出了分手。 “是劈腿了吧。” 被她拉出來的友人雙肘支著桌面,面無表情地分析道:“他連理由都沒找一個,照你之前描述的神態動作,應該是變心,沒商量了。” “是嗎,”柴溪喝了口果汁,“那就沒辦法了。” “等等,我怎么覺得,”看到她這幅表現,友人的語氣反而興味盎然了起來,“你對他沒什么感覺啊?既然這樣,當初為什么要答應下來?” “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啊……” 柴溪靠著椅背,若有所思地說道:“反正我也沒有喜歡的人,既然有人跟我告白,那就先答應試試唄。我沒有過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應該是屬于更偏好日久生情的類型吧。” 當時她的確是這么說的。 “是的,”她從回憶里回過神來,看著站在她面前的少年,“我得和唐長老他們一起離開這里。去西天取經是我向別人做下的承諾,因此,必須完成才行。” 看到高才失望的神色,她確實有種辜負了對方心意的微妙愧疚感,但這也不代表她就會答應他。 她偏好日久生情沒錯,她和高才確實相處了一段時間沒錯,可惜沒感覺就是沒感覺,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其他原因倒還都在其次,柴溪始終認為最重要的是她到底怎么想,如果不喜歡的話,是必須要拒絕到底的。 不過,柴溪倒是真沒什么拒絕別人的經驗,她面對著頹靡的高才,幾乎是落荒而逃。 “所以你就逃到了這里?”聽了她的敘述,豬八戒感嘆道,“高才那小子也是,瞧上誰不好,偏偏——” “打住打住。”柴溪現在一聽到這事就頭大,“別再提了,既然已經拒絕,我也不可能再回去安慰他。” 死心這種事情,還是徹底一點比較好。 作為高太公的女婿,豬八戒本來自然不可能和唐僧、孫悟空一間房,奈何他借著才拜唐三藏為師的緣由硬是跑過來“拉攏感情”——當然,這是柴溪自己總結的。 “依我看,你倒不如應了他。” 第十六回 柴溪:“……” 孫悟空看似隨意的一句話,砸得她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管是在大堂的時候還是先前,他都沒跟她說一句話,偶爾在唐三藏或是豬八戒說話的時候插一兩句進來。這和柴溪以前對他的印象相比,也有點過于沉默寡言了。柴溪不知道這一路上孫悟空是不是和唐僧發生了什么不愉快——如果不算金箍這件事的話,她只能猜測也許他還在生那次吵架的氣。 柴溪本來也沒想著要道歉,她連自己做的是對是錯都拿不準,何來道歉一說。“為你好”是個萬能的借口,可柴溪并不喜歡,她這么做只是出于她這方面對于孫悟空的看法,并不能用這來“綁架”大圣也這么認為。 那時候她若無其事地打了招呼,在這之前,通過在門邊的那一對視,柴溪也清楚他就算以前氣得不輕,如今在高老莊再見的時候,氣也應該消了不少。 結果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這么驚天動地的一句。 “不能這么說吧,”而到了現在,她理所當然地不高興起來,“剛才八戒哥提到高小姐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讓我想想,你怎么說的來著?‘世間只有個火居道士,那里有個火居的和尚’?” 最愕然的顯然是憑白落了個“八戒哥”稱呼而現在還在躺槍的豬八戒。 “賢弟是賢弟,”聽上去,孫悟空也有那么點杠上去的意思,“這不一樣。” 柴溪火蹭地就起來了:“有何不同?” “那自然是——” 臨了還是唐三藏插進來打了圓場:“悟空,休再胡言。女菩薩源自佛身,怎可照你說的那樣輕易許了人家。” “沒錯,”柴溪哼了一聲,“還是長老明白。” 她其實并不是很喜歡這個理由,不過這好歹也算是解了個圍。柴溪完全不能理解孫悟空在想什么,但反過來想想,對方恐怕也不能理解她的。如此一來,那五百年竟就像虛度了似的,明明之分開了不到半年,就已經不能參透半分彼此的想法。 柴溪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銀白色的月光傾灑在地面上,廊柱也在這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深深的陰影,黑白交錯的光景瞧上去竟然有些許的詭異之感。遠遠地還有家仆在勞作,柴溪靠坐在她一貫愛待著的地方,又倒滿一碗酒,敬了一下月光,就這么一飲而盡。 頭頂上方忽的傳來一句:“你一個人吃獨食?” “什么叫吃獨食,”柴溪把那碗放在邊上,又拿起另一只碗晃了晃,“素酒是跟廚房那邊要的,碗也拿了兩個。不過——” 她話鋒一轉:“我也沒想讓你跟著一起喝。” 話音剛落,柴溪就看到手上的那只碗失去了蹤影:“……” 感情這比盜圣偷九龍杯還容易……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一個轉念,索性把那小酒壇子抱在了懷里。剛才她也就喝了那么一碗酒,剩下的可還不少呢,雖然對于孫悟空或是豬八戒都還算是少了點,但聊勝于無,柴溪也無所謂對方會不會舍近求遠。總之,她就是不爽。 “剛才不是還讓我答應人家嗎?”柴溪涼涼地反問道,“現在還來找我干什么,不如就你們師徒三個趕緊上路好了。” 坐在她前方那樹頂上的那猴王卻并沒有答話,只是不緊不慢地喝完了方才他自己盛好的那碗酒。有風吹過,細密的樹葉和青草都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使得月光看上去也隨著這風而搖曳著,之前還詭異不已的情景,這時再看上去,居然也有了幾分浪漫在里面。 ……一定是錯覺。 柴溪這時候還抱著酒壇子沒撒手,酒壇子雖重,但比起柴溪本人的體重絕對是小巫見大巫,畢竟她現在都不敢坐在這里木質的座位上。當然,她自己肯定是不愿意承認這一點的——心里清楚地意識到是一回事,嘴上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孫悟空一直都沒再答復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厭倦了和她吵。柴溪倒也樂得清閑,看對方半天沒動靜,也就伴隨著輕輕的“咚”的一聲,把酒壇子往旁邊一放。她向后靠著廊柱,柴溪之所以選擇坐在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這個時間從這里望出去,能看到正對著這里的仿佛掛在樹梢邊上的月亮。 “大圣?” 鬼使神差地,柴溪輕輕叫了一聲。 “我在。” 他話音還未落,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就像是有著多么大的魔力一樣,傳進柴溪耳里之后,就再沒從她腦海中消散開來。有什么東西在她心里悄悄炸開,帶著一種微妙的情緒,一直帶動她的心臟跳動的速度不斷加快。 怎么……回事? 柴溪的手探上了胸口,即使是用指尖輕觸,她也能清楚地感受得到,從指尖和胸口衣料接觸到的地方那里不斷傳來的劇烈搏動。 “即、既然你在,”她就像被火燒了似的慌慌張張收回手,前言不搭后語地解釋道,“我把酒放這里了,自己喝還是跟八戒哥一起喝都隨你,我先回去睡了!” 言罷,柴溪又一次落荒而逃。 和先前不同,這次,無論她跑了多遠,心慌的感覺仍然一直糾纏著她,讓柴溪頗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到跑到了她住的那間廂房門前,柴溪才停住了步伐。到了現在,她已經分不清這心跳到底是因為剛才的感覺還是那么急切劇烈的奔跑。但等她進房后轉身虛靠在門上,等著心跳和呼吸都慢慢平息之后,心情也意外地平靜下來,不管再怎么回憶剛才的場景,都沒有了那種奇妙虛幻的感覺。 果然是錯覺吧? 那大概不是真正的“心動”,只是一種情景和偶像光環雙雙加成下造成的錯覺罷了。再怎么說,孫悟空作為國內最被普遍承認的“大眾男神”,一出現首先就有好感加成。五百多年以來,雖說柴溪已經認識到了更全面的他,但那層打從一開始就有的憧憬確實怎樣也擺脫不掉的。 意識到這點之后,柴溪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明天一大早,她就要離開這里,繼續之前的旅程了。 躺在鋪好的褥子上,她又拉了拉身上的棉被。在徹底沉入夢鄉之前,柴溪的意識漸漸模糊,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首鋼琴曲。清脆悅耳的音符又隔著不厚的墻壁一個個地傳了過來,組合成了不知名的曲目,那是一首柴溪從未知曉名字的鋼琴曲。 卻總是從隔壁無人的公寓房間里聽到。 “這些日子多有叨擾了,”柴溪一如既往地學著唐僧雙手合十,沖著站在高家門口的眾人深深鞠了個躬,“承蒙各位的關照了,我們就此別過,將來有緣再見。” 說著,她也不忘專門看了一眼高才。他的心情比起前一日似乎平復很多,這讓柴溪不由得也松了口氣,她并沒有看到別人求而不得的神情會有自豪感的癖好。于她而言,還是看到各人都能獲得各人的幸福比較開心。 與高家眾人告別之后,師徒三人,再加上一個柴溪,就這么上路了。 她總覺得有哪里微妙得很。 這確實不是她所熟悉的陣容,但微妙之處是除了多出的二師兄豬八戒而言的。柴溪仔細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之前遠遠地就能聽到的馬嘶聲。 ——白、白龍馬?! “仔、仔細一看,”她左瞧右瞧上瞧下瞧,圍著唐三藏和他騎的這匹馬轉了好幾個圈,“這不是長老先前的那個馬鞍和轡頭吧?” 豈止是馬鞍和轡頭啊連馬都換了好嗎…… 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說話的重點,柴溪又補充道:“馬也不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么事了?” “蛇盤山鷹愁澗。” 孫悟空道出一個地名來,還沒等柴溪愣神,又接著說:“那澗里龍把馬吃了,菩薩把龍化作了馬,喏,就是它。” ——真的是白龍馬?! 柴溪眼睛一亮,這就想要湊上前去,她有些遺憾自己竟然沒見到過龍的真身。作為一個中國人,在二十一世紀長大成年的她自然對龍有一種特別的情懷,現在雖然見不到龍的真實模樣,但能看看真龍變化成的馬也好呀。 她伸出手去,剛想用手摸摸馬頭,猛然記起先前一開始上路時她惹的禍。柴溪只好有點忐忑地慢慢把手靠近過去,希望白龍馬作為一條龍,膽子能大一些。 手指接觸到白龍馬柔軟潔白的皮毛時,柴溪的心情更加洶涌澎湃了。馬背上的唐三藏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時候馬兒受驚的情形,神情微妙的同時,也不由得松了口氣。 “我相信,”柴溪高興得已經有些得意忘形,“你作為一條龍,一定能完成好馱著長老往西天取經的任務,我會一直在你身后默默支持你的!” 白龍馬:“……” 孫悟空:“……” 豬八戒:“……” 唐三藏:“女菩薩,你的好意貧僧心領了……” 第十七回 “好了。” 柴溪收回手來,后退兩步,看著豬八戒的新造型滿意地點了點頭。 “哎呀,柴姑娘,”他仍然沿用著柴溪在高老莊時的稱呼,“照我師兄說的那樣把耳朵貼一下不就成了嗎,哪用得著這么麻煩?” “這可不一樣。” 她一本正經地說,而實際上,正在因為豬八戒耳朵上那兩個蝴蝶結拼命憋著笑:“你想想,昨天把人家一家老小嚇得直喊‘妖怪’還到處跑的可不是你嗎?光是揣嘴貼耳怎么夠呢,現在這樣要可愛一點。” “那也不用打這么個結……”豬八戒嘟囔著,他之前也是親眼看著柴溪揪下一把長長的草葉,在搓揉成繩后是怎么往他耳朵上繞了個結又拉緊的。 “一直把耳朵貼在后面也很累吧?”柴溪聳了聳肩,“雖然現在走了半天都沒再遇上人家,但萬一再碰上個誰把人嚇壞了呢?現在戴著這個,習慣之后也沒有多大負擔,而且我保證,看到這個的人應該不會被嚇得太厲害。” ……至于會不會笑得肚子痛就不知道了。 在平常人眼里,豬八戒長得比孫悟空可怕許多。柴溪現在還記得昨天他們想要投宿時,那個老人在看到豬八戒時候的慘呼。至于她現在的行動,一半是惡趣味使然,一半也是想用這兩個蝴蝶結來喧賓奪主,再不濟至少讓可怕程度抵消一點。 柴溪剛想往前多跑兩步再回頭看看效果,卻發現前方的唐三藏已經勒緊了韁繩,孫悟空也停下了腳步。 原來是已經到了山崖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