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婠婠平靜地看著他，三百年了，這個(gè)男人竟然還和當(dāng)年一樣的年輕，一點(diǎn)都沒有變。

    是啊，他得到了她的真珠，她那顆和其他美人魚不一樣的真珠，從前就那么神秘奇妙，能讓他長生不老也并沒有什么稀奇了。

    ☆、第58章

    “冷不冷？啊？怎么一直泡在水里不上來？”

    “你真是嚇?biāo)牢伊恕?/br>
    “婠婠，以后不要這樣了，再也不要這樣了……”

    蘇則已經(jīng)有些語無倫次，緊緊看著她，上上下下地看，激動(dòng)的時(shí)候又親親她。

    男人的唇比她的臉還要涼，落在她皮膚上，姜婠婠的心里還是有些波瀾。好吧，還沒有心如止水。

    她看著蘇則，抿了抿唇。

    蘇則非常了解她，立刻就明白了：“你想對我說什么？”

    姜婠婠心里忽然好酸。

    蘇則見她只是看著他，不肯說話，只當(dāng)她害怕，又更加抱緊她，親吻綿綿密密地落在她的眉眼：“算了，我們先上去，上去再說。”

    阿未辦事得力，這個(gè)時(shí)候已經(jīng)把船開了過來。蘇則摟著她，有那么一剎那，姜婠婠想過，趁著船開過來以前把這個(gè)男人按到水里去，淹死他，一不做二不休。

    因?yàn)橐坏┌⑽吹拇_到，要報(bào)仇就沒有機(jī)會(huì)了。

    可是，她找了他三百年，漫長而沒有希望的三百年，她找他找到了死，就僅僅是為了報(bào)仇嗎？

    三百年來，姜婠婠一直沒有哭過，這一刻，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姜婠婠從來沒有這么哭過。不管她是綿綿還是婠婠，哭的時(shí)候眼淚都是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珠子一樣，一顆一顆的。可是此刻的姜婠婠，眼淚卻連成了線，蘇則從來沒見她哭得這么傷心過。

    他只當(dāng)她是害怕，手足無措地抱著她安慰：“別怕別怕，沒事了，我再也不會(huì)讓你這么危險(xiǎn)了，婠婠別哭，別哭了好不好？”

    姜婠婠還是在哭。沒有哭出聲來，只是咬著唇，抽泣著落眼淚。

    無聲的哭泣才是最傷心的，蘇則覺得心都要碎了。

    上岸以后，蘇則第一件事就是讓阿未把所有閑雜人等送走，全部送走！

    其他人也的確心懷愧疚，尤其是王姐，她被姜婠婠踹出漩渦的一剎那，真的以為姜婠婠死定了，沒想到姜婠婠竟還能活著游出漩渦，簡直不可思議。

    蘇則手下的人把他們的東西全部收好了送來，六人渾身都還濕著，就被送上飛機(jī)。

    姜婠婠好不容易停了眼淚，卻忽然叫住他們：“等我一下，我和你們一起走。”

    所有人驚呆。

    蘇則大驚失色，連忙拉住她，盡量穩(wěn)著聲線：“婠婠，我們不走，我們先回去換衣服。”

    姜婠婠渾身也濕淋淋的，紅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而后越過他走到一旁：“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蘇則剎那間心跳如鼓，又重又快又亂，惴惴不安地跟上去。

    “婠婠，你要和我說什么？我們先回去再說好不好？一會(huì)兒著涼了。”

    蘇則的聲音無比耐心，幾乎是用哄的。

    可是姜婠婠的眼神格外冷靜，她看著蘇則，頓了頓，說：“我一向是喜歡把話說清楚的，所以，在我離開以前，我還是想問你一個(gè)問題。”

    姜婠婠的眼神太冷靜，蘇則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姜婠婠，心里非常慌亂不安。他下意識(shí)不想和她說下去，一把抓住姜婠婠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拉：“算了，別說了，有話我們回去再說。”

    姜婠婠也沒掙扎，就跟著他走，邊走邊問：“你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

    蘇則的手重重一僵，猛地停下腳步，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婠婠：“婠婠……你在說什么？”

    姜婠婠抽出自己的手，不疾不徐地說：“我的模樣變了，名字也變了，又過了這么多年，為什么你還能認(rèn)出我？”

    姜婠婠看著男人的臉一寸寸白下去，直至沒有一絲血色，懷著莫名的心情，仿佛想要給他最后一根稻草壓倒他一般，她一字一字地叫他：“蘇將軍。”

    仿佛頭頂轟隆隆不停的烏云終于醞釀成了一道驚雷，猛然當(dāng)頭劈下。蘇則渾身重重一震，眼前一黑，耳邊轟鳴不止。

    他用力看著近在眼前的姜婠婠。他一直避免這一天、這一刻，沒想到，這一刻卻以最讓他措手不及的方式到來。他一直下意識(shí)地逃避著這一天，所以當(dāng)這一天真的到來之時(shí)，他被逼得手足無措。

    心里有太多的話想要說，每一句話卻都太長，太多太長，紛紛亂亂。就像紛亂的線，紛紛往外掙扎，卻全繞在一起，理不清剪不斷。他越慌越亂，越亂越慌，轉(zhuǎn)眼就成了一團(tuán)死結(jié)。

    姜婠婠其實(shí)并沒有真的想讓他回答，因?yàn)椋呀?jīng)不相信他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心處，她伸出嫩白的手指，輕輕戳上去：“我的真珠就在這里對不對？”

    蘇則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握緊：“婠婠，你聽我解釋……”

    “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心跳，我從前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姜婠婠打斷他，直直看進(jìn)他的眼睛里：“因?yàn)椋业恼嬷榫驮谶@里，那是我的東西，被你騙去了。”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騙你……”蘇則痛苦地看著她：“婠婠，我們回去，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向你解釋，好不好？”

    “不好。”姜婠婠搖頭，“因?yàn)椋愕慕忉屛覜]有辦法相信。如果你真的有苦衷，我們在一起這么久，為什么你從來不對我說起過去的事？如果你也有委屈，為什么不說？你不就是僥幸地想讓我永遠(yuǎn)不記得從前的事，我傻乎乎的，你就可以蒙混過去，當(dāng)做那些事從來不曾發(fā)生過嗎？”

    “不，不……”

    “蘇將軍，你騙了我這么久，如果不是我自己想起來，你會(huì)永遠(yuǎn)騙下去，騙我一輩子吧。”

    姜婠婠最后一句，如千斤直撞蘇則心口。他痛苦地看著她，姜婠婠抽出自己的手。在他的目光里，將左手鉆戒拔下。

    “還給你，我們此生不再相見。”姜婠婠用力將鉆戒塞近蘇則手心。

    蘇則站著沒動(dòng)，臉上不見一絲血色，唇上已經(jīng)隱隱青紫。

    姜婠婠轉(zhuǎn)身，決然離開。

    海浪一陣陣拍打在柔軟細(xì)白的沙灘上，天高云淡，姜婠婠背對著蘇則離開，不疾不徐。然而，距離每拉開一寸，就是注定，仿佛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消失。

    蘇則身側(cè)的拳頭一點(diǎn)點(diǎn)捏緊，手心卻沒有痛感，渾身只有麻木。他豁然快步追上前去。

    姜婠婠知道他追來了，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她以為他有話要說，沒有等來聲音，卻只覺脖子上一陣疼痛。

    姜婠婠腦子有點(diǎn)暈，身子軟下去。

    蘇則將她抱進(jìn)懷里，在她耳邊嘶啞地說：“對不起，我不能讓你走。”

    姜婠婠腦子有點(diǎn)暈，卻沒有昏過去，睜著大眼睛，靜靜看著他。

    蘇則驚訝：“為什么？”

    姜婠婠告訴他：“你如果暈暈乎乎活了三百年，你也不會(huì)這么輕易昏過去。”

    蘇則不解。

    姜婠婠眨了眨眼睛，喉嚨又再次酸酸的：“知道為什么我找了你三百年卻沒有辦法找到你嗎？因?yàn)槲胰フ夷愕臅r(shí)候，落到了陷阱里。他們要砍掉我的尾巴，我拼命地逃，妙妙也來救我，我才沒有被砍掉尾巴，可是我的魚鰭也全部被砍掉了。后來的三百年里，我都沒有魚鰭，我沒有辦法再平衡自己的身體，整天都是暈暈乎乎的，大海那么大，我卻連方位都搞不清楚。那三百年，與其說我是在找你，不如說我是等死，我在大海里游蕩著等死，可又還是有點(diǎn)奢望臨死前可以找到你，問問清楚，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姜婠婠沒有哭，皮膚上卻落下一滴一滴guntang的淚水，是男人的眼淚。

    當(dāng)年，當(dāng)蘇則回到將軍府，發(fā)現(xiàn)將軍府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后院的清池也被填平時(shí)，他想過她受的苦。卻怎么也沒有想到，她竟然被這樣折磨。沒有了真珠，沒有了魚鰭，還差點(diǎn)沒了魚尾，她就孤零零的一人，那么絕望地在大海里流浪了三百年。

    他以為自己找她這三百年來已是痛苦至極，卻沒想到，和她所受比起來，他的痛苦竟遠(yuǎn)遠(yuǎn)不及千萬分之一。

    男人的眼淚guntang，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臉上，他緊緊抱著她，嗓子痛苦又嘶啞：“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會(huì)受這樣的苦。是我的錯(cuò)，是我對不起你……”

    他已經(jīng)沒有臉再求她的原諒，他要怎么做才能彌補(bǔ)她？拿命也不補(bǔ)償不了她了。

    蘇則逼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放開她。即使萬般不舍，他還是硬逼著自己，將她放開。

    “頭還暈不暈？”

    可以逼著自己放開她，卻終究做不到不眷戀，不疼惜，他看到她晃了晃，又忍不住想要去扶她。

    姜婠婠輕輕看了他一眼。

    蘇則又狠狠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會(huì)讓人送你離開，你以后也不會(huì)再看到我。但是現(xiàn)在，你先回去換件衣服。”

    遠(yuǎn)處，飛機(jī)起飛，轟鳴的聲音傳來。

    其他人已經(jīng)離開，姜婠婠現(xiàn)在想追也追不上了。衣服黏在身上確實(shí)難受，頭還有點(diǎn)暈，姜婠婠往回走。

    別墅里，他們的房間，大片大片的婚紗照還攤在地上。藍(lán)天碧海，萬物寧靜，只有那樣恩愛的一雙人，男俊女俏，那樣纏綿地抱在一起，他們看對方的眼神都繾綣溫柔，充滿愛意。

    不久以前，他們還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恩愛的男女。

    姜婠婠剛剛踏進(jìn)，就被這畫面刺得眼睛疼，幾乎快要流出血來。

    她的腳步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視若無睹地走了進(jìn)去。鞋子濕噠噠的，毫不留情踩在照片上。仿佛對不要的垃圾一樣，無情踐踏。

    蘇則跟在她身后，早已無力再靠近她一步。

    姜婠婠換了衣服就走了，多一刻也沒有停留。

    她把自己所有的東西收好，還仔細(xì)清點(diǎn)了一遍，確定自己所有的東西都已經(jīng)帶走，并且除了真珠沒有再留下任何東西。

    地上的照片她也全收了起來，雖然踩臟了，但還是謹(jǐn)慎地全裝到袋子里，包括那張存著這些照片的卡，她也一起放了進(jìn)去。

    拿著自己的東西，提著一堆不要的照片，姜婠婠毫無留戀地離開這個(gè)地方。

    蘇則在外面等她，直到她出來，他主動(dòng)接過她的行李箱。

    “我送你。”

    姜婠婠站著沒動(dòng)。

    蘇則苦笑：“我們之間，也只有最后這點(diǎn)時(shí)間了。”

    姜婠婠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么，真可惜。”

    蘇則眼睛剎那亮了亮，隱隱激動(dòng)。

    姜婠婠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竟然還有這點(diǎn)時(shí)間。”

    蘇則背脊一僵，卻早已不感覺不到心痛了。

    姜婠婠先去了海邊，剛剛從漩渦里出來，她覺得自己的力量已經(jīng)上升了一個(gè)等級(jí)。朝著茫茫大海揮臂一扔，裝著照片和記憶卡的袋子頓時(shí)就遠(yuǎn)遠(yuǎn)扔了出去。

    姜婠婠耍了點(diǎn)小心機(jī)，扔出去以前先把袋子弄破了一半，所以袋子拋到最高點(diǎn)的時(shí)候就破開了，畫面頓時(shí)有種狼狽的壯觀。照片頓時(shí)一張張地散開，如漫天雪片，紛紛灑落，有些直接落入大海里，被淹沒在海水中，有些被海風(fēng)一吹，打著旋兒飛著，卻也終免不了沉入大海。

    就像她和蘇則之間，那如曇花一現(xiàn)的愛情，不管是三百年前，還是三百年后，都是轉(zhuǎn)瞬即逝，最終只能沉入大海，什么也不會(huì)留下。

    姜婠婠親眼看到最后一張照片浸入海水，仿佛看到她和蘇則之間最后的牽連，被她徹底斬?cái)啵稽c(diǎn)都不剩，這才轉(zhuǎn)身。

    身后的男人，從來挺拔有力的身形，此刻略有些佝僂，臉色慘白如紙，仿佛連呼吸也是困難。

    姜婠婠從他身邊走過，沒有絲毫的遲疑。今日擦肩而過，彼此無牽也無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