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她們年紀相當,可能這幾年事業和生活不太順心,也可能經濟方面有所局限,只能在她臉上看到干練和成熟,往日的年輕朝氣已不復存在,她有點憔悴,也有點初老化。 景喬是故意把周霽佑叫來的。 張琪固執不聽勸,景喬覺得她需要受點刺激。在張琪到來前,她百般央求周霽佑一定要在她面前多多秀恩愛,好讓她對沈飛白徹底死心。 周霽佑沒答應,也沒拒絕,她已經被騙過來,忙不是不可以幫,但她有另一種解決方案。把自己和沈飛白的私人生活展示在一個外人面前,不是她行事風格。 潛意識里,周霽佑不會去刻意細想自己的年齡,可時光不待人,她到了一個尷尬的年紀,過幾天就是三十歲生日。 沈心羽說大齡剩女愁嫁,她自己無體會,看到張琪,聽景喬一張張照片翻看著替她張羅相親,忽然就有了一絲感觸。 她其實什么都不用說,她只需安靜坐在一旁,景喬當她的面給張琪介紹對象,對于張琪而言,本身就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 她看著張琪臉頰微微漲紅,看著她放在膝頭的雙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適時打斷景喬,插了句嘴:“喬喬,你不是還在廚房熬著湯么,不進去看看?” 景喬嘴快,差點來一句“我哪有熬湯”,猛然瞥見周霽佑投遞來的眼神,止住話頭,“啊”一聲:“對對對,我都忘了。琪琪你先自己看,我去廚房瞅瞅,湯別撲鍋咯。” 張琪沒回話,僵硬地坐著。 唯一的聲源一走,世界安靜,落針可聞。 景喬以為周霽佑有話單獨和張琪談,可事實上,她根本無話,只是看張琪可能快撐不住,支走景喬,讓她稍微緩解一下。 為了照顧她的情緒,周霽佑沒看她,伸手拿過茶幾上的一張健身房宣傳單,看上面的廣告。 一看就知是景喬拿來琢磨的東西,她還做了標記,圈出感興趣的項目。 周霽佑彎唇,心中含笑。 “我知道你們結婚了。”張琪突然開口說話。 周霽佑把頭抬起,與她略帶凄哀的臉相對。 她苦笑:“當初和你放話我要追他,你就當是個笑話,別介意。” 宣傳單在周霽佑手里卷成一個紙筒,她誠摯道:“你不是一個笑話,我也不會介意。”她笑著調侃,“你能看上他,不是剛好反襯我眼光很好么。” 張琪一愣。 周霽佑和過去相比模樣上沒有任何改變,她依舊是個水靈靈的美女,杵在何處都是發光體。可她以前清冷,話又不多,讓人覺得她稍帶傲氣。 眼下她一笑,塵封已久的記憶撲面而來,張琪想起曾經初初相識時的某些畫面,喉嚨干澀,面容一白。 “你挺好的,是我自欺欺人,覺得你配不上他。” 周霽佑笑容不變。 張琪說:“我姐結婚那天,你和伴郎看起來曖昧不清的,我腦子一熱,就和你說了那番話。” 她和牧禾曖昧么?周霽佑心中搖頭。 牧禾完全就是一個外冷內熱的兄長,她在紐約的第三年,他就回國發展了,遺憾的是,一年前她沒能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張琪兀自沉默,須臾,捧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 “其實我早就對他死心了。”她手捧早已涼掉的杯子,眼神僵直,盯著虛無一點,“他根本沒給過我機會,當他察覺到的時候就明確拒絕過我,只是我那時不甘心,心想,男怕癡情女怕纏,我又和他一塊兒工作,近水樓臺先得月。” “哦對了,你可能不知道。”她虛虛地一笑,“臺里的同事、領導,都明里暗里介紹家里的適婚女孩和他認識。我在臺里消息多,據說他都給拒了。” “他逢人都說自己有女朋友,人家就問,你女朋友人呢,怎么從來沒見過。” “沒人信,也不知道他怎么說服的江老師和雷老師,讓他們二人作證。臺里誰不知他們關系匪淺,還是沒人信。” 周霽佑心尖一顫。 “可是后來,大家還是信了,而且深信不疑。”張琪輕抬眼,望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你猜為什么?” 她平淡回應:“為什么?” 張琪還是用那種半分迷蒙的眼神看她:“新聞評論部的內部年會一向熱鬧,大家在那天都很玩得開,辛苦壓抑了一年,年會的基調就是釋放和調侃。” “參加年會的人會被要求在入場前進行一個簡單的宣誓,誓言就是保證當晚會嚴格遵守所有的游戲規則。包括領導在內,都有可能被拎出來開涮。” “他剛坐上新聞聯播主播臺,去年年會被單獨揶揄。大家起哄讓他上臺表演節目,關系好的說他歌唱得好,讓他唱首歌。” 說到這兒,張琪頓住。 周霽佑忽然心跳如擂鼓。說不清原因,純粹是直覺,一種撲通撲通亂跳的直覺。 “他唱了一首粵語歌。”張琪又讓她猜。 周霽佑不是特別篤定,但她還是說:“張學友的歌?” 張琪一霎那瞠大眼,呵出一口氣:“你怎么會知道。” 周霽佑心中浮有暖意:“蒙的。” 張琪或許不信,或許信了,她說:“你再蒙一下是哪首。” “只想一生跟你走?” 張琪笑了,似乎很樂見于她蒙錯,這樣就能得到一些心理安慰。 沈飛白唱的另一首張學友的粵語歌,同樣七個字,同樣單看歌名就宛如一句簡單質樸的情詩。 張琪說:“他眼睛里有內容,這些年他已經隱藏得很好,播新聞做節目,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專業素養過硬的播音員,再看不到他動容的一面,可他那天唱這首歌時,他是真的唱動了情,聽哭了好幾個女同事。當然,也包括我。” “后來他下臺來,我好像看見,他眼睛也有點泛紅。”張琪由衷地說,“我真嫉妒你,有一個這么好的男人甘愿在原地等你這么多年。” 周霽佑垂眸看自己的手掌,纖細的手,清晰的紋路,那條感情線由小指下掌邊一路延伸,走入食指與中指縫。 年少時同學教她看手相,她那時根本不信所謂的感情線,如今她也不信,但她看著掌心上方的那條斜線,心里特別的安定。 景喬在廚房門口伸長脖子朝客廳望。張琪背對她,沒能看見。 周霽佑不置一詞,張琪也忽然不再出聲。 她又往嘴里猛灌口水,咕咚咕咚咽下去,半晌,再次開口:“家里人都以為我是因為他才不愿意去相親,根本就不是。說白點,相親不就是條件交換么,拿我的條件去和另一個人的條件做連線游戲,線連得越多,條件越合適,合適就能在一起試試。” 她嗤笑,“他們怕我變成老剩女,坦白說,我也怕,但我不想這樣,我很清楚我喜歡什么樣的人,我只會奔著我的標準去找,不會先把我的條件晾出去任由別人挑三揀四。” 景喬扶著門框,嘴唇抿緊。 房子是躍層戶型,廚房距離客廳很近,張琪故意說給景喬聽,景喬心里有數。 回家之前,周霽佑先去了趟新房查看裝修進展,然后又在地圖上找到宜家的店址,打車找過去。 倒是看上了幾款家具,問問價錢,比比質量,收了一張導購員的名片,打道回府天色已晚。 坐在地鐵站的長凳上等地鐵,她把耳機插上,在人來人往的地下空間里打開音樂播放器,搜索那首歌。 歌神的嗓音極具特色,低音渾厚,高音穩重,高低音過渡得非常自然,且,他在運用共鳴時,富有一種金屬的質感。 周霽佑微微閉上眼,想象著正在她耳邊鳴唱的人,是沈飛白。 好像從未聽過他唱歌,但神奇的是,絲毫不影響她在腦中構建一幅完整的畫面。 而這幅畫面,與那夜在中央電視塔上的他逐漸重疊。 低迷的他,悲傷的他,執著的他…… 周霽佑眼眶熱了。 *** 沈恪是大忙人,和他見面需要提前預約,預約上了也不一定能見著,他可能不在北京,甚至可能不在國內。 周霽佑坐地鐵回家的路上,沈飛白經過數日等待,終于在沈恪北京的家見到他。 這些年他們偶有聯絡。 沒人知道,沈恪能趕在沈國安清除他所持有的集團股份前及時行動,是沈飛白在暗中給予的幫助。 他是沈國安唯一的血脈,原本集團就該由他繼承。沈飛白對此看得通透,他想要擺脫沈家束縛,最能以絕后患的方式就是一舉架空沈國安的權力。 沈恪實施動作時,沈飛白住在沈宅,時刻關注沈國安的情緒變動,以防他身體突發狀況。 計劃進展順利,他們都如愿以償。 沈恪看好戲,曾涼薄地說:“好歹他對你有養育之恩,你這么吃里扒外,良心上過得去?” 他無言,這個問題無解。或許他過得去,或許他過不去,他沒有別的選擇,他那顆赤誠的心,自周霽佑走后,就冷了,硬了。 “想喝什么,我這里什么酒都有。”沈恪收集了不少好酒,一整排酒架上的瓶瓶罐罐,讓人眼花繚亂。 沈飛白在吧凳上坐下,兩只手臂搭在吧臺,右手食指輕叩臺面,面容清淡:“我開車,不喝酒。” 沈恪挑了一瓶05年的盧米慕西尼特級園干紅,取兩個酒杯,一副“你別掃興”的架勢,說:“我讓司機送你。” 沈飛白不為所動:“我答應小佑不在外面飲酒。” 沈恪下頜抬高,吊起眼皮,面色一點點冷凝:“上回在后海你就給我來的這套,怎么,沒過癮?” 氣氛一肅。 沈飛白仍舊淡淡:“還行。” 沈恪:“……” 他沒理他,開了酒給自己倒上,悶頭一干到底。喉結滾動,他胸口堵著一口氣,無處宣泄。 “我是輸給小佑,不是輸給你。”他眸色極冷。 沈飛白輕叩臺面的食指定住。 外面在刮狂風,里面卻不受影響,聽不到風聲,只聽得到墻壁上的復古時鐘來回搖擺。 他開門見山:“我來是想問你,10年春節心羽住進醫院的那兩天,小佑遭遇過什么。” 沈恪捏著酒杯,指節一松,情緒在一瞬間凝滯,微訝:“這么些年過去都沒人告訴你?” 他沒回話,平靜的眼波說明一切。 沈恪哼笑:“早知道當年我該中間插一腳。” “沒用。”沈飛白用十足肯定的語氣道出事實,“我不會信。” 沈恪微挑眉,睨他一眼,低頭又斟上一杯。他看著杯中液體,嘴角一扯:“信不信隨你,我還真就親著了。” 他語意里有被動的成分,沈飛白聽明白,周霽佑是被迫。這一點,其實不必他明示,但他既然肯坦誠,證明他有心解釋。 拳頭緩慢地握緊,沈飛白耐心靜候。 他有預感,周霽佑受的委屈或許不止一樁,給她施加委屈的人或許不止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