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你別來找我,也別聯(lián)系我,我們都給彼此五年時間。” “如果……如果你累了,不想再左右為難,你也不用告訴我。因為我并不想知道。” 他不置一詞,她最后問:“你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他喉嚨發(fā)澀,默了默,他說:“我會等你。”輕輕地呼吸,又低聲重復一遍,如同永不落幕的誓言,“小佑,我會等你,你也一定要等我。” “嗯……”周霽佑坐在候機廳,擔心泄露情緒一直捂著嘴,緩和幾秒,她含淚笑著說,“一言為定。” chapter 80 周霽佑抵達紐約,第一件事是前往預定的公寓落腳。 下飛機后,當?shù)貢r間是早上六點。 她不了解房東的作息時間,沒有貿(mào)貿(mào)然撥打電話,而是坐上去曼哈頓的巴士,從隨身包里拿出標記詳細地址的便簽本,垂眸看著那一行字。 她想,以后每一次提筆書寫漢字,她可能都會不設防地想起沈飛白。 他用不經(jīng)意的方式,在她心上畫了一道符。 五年才將將拉開序幕,想念他,很想很想…… 住宿公寓是周啟揚托牧禾幫忙找的,距離哥大很近,一間可以長期租住的大臥室,室友都是中國留學生。 無論租金還是物價,在哥大附近都相對便宜。 周霽佑就此住下,大師的課每周一次,她需要一份工作維持生計,否則只會坐吃山空。 這里的一切對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就連撰寫掛在網(wǎng)站上的應聘廣告都得向牧禾求助。 在國內(nèi)獨立慣了的人,被迫適應異國他鄉(xiāng)的生活節(jié)奏和人文環(huán)境,語言方面的交流是最大障礙。 她張不開嘴去請求別人幫助,獨自負隅頑抗,全憑骨子里的那股倔強去迎接各種挑戰(zhàn)。 她又是不服輸?shù)男愿瘢钌蠜]遇到過太大挫折,每逢遭遇困境,她的心情都會格外糟糕。 也是在這時候,夜深人靜倚靠床頭望向窗外,她才驀然發(fā)現(xiàn),她從來不是一個人流浪北京,如果沒有雷安夫妻替她在背后打點,她不會那么順利就能遷回戶口,也不會那么迅速擁有一套小型公寓。 她沒有自己以為得那么獨立強悍,換到一個真正舉目無親的世界,她甚至連一份本職的工作都應聘不上,沒有哪家美術機構愿意錄用一個無法全英文授課的老師。 如若不是牧禾牽線,推薦她去給一位華裔富商的女兒當家庭教師,她在無數(shù)次求職碰壁后,可能真的需要依靠蔣茹慧扔給她的三百萬來支撐接下來的生活開銷。 每個月的房租是830美元,電網(wǎng)費與室友平攤大概在30左右,她一筆筆記賬,慢慢地去精打細算。 就在她計劃要盡快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時,意外發(fā)生了。 華裔富商的女兒剛滿九歲,被家人寵壞,刁蠻任性,每堂課都不服管,故意搗亂。 周霽佑說重一句話,她撒潑吵鬧;周霽佑放手不理會,她更加有恃無恐。 一天,女孩發(fā)出小惡魔的笑聲,朝她胸口潑顏料,五顏六色的顏料汁洇濕白裙,她整條裙子算是徹底報廢。 她沒想與她計較,她只是伸出手,準備收回女孩手里的顏料盒,以防她再鬧事。 女孩會錯意,看她面色清冷,下意識防備,在她手伸過來的瞬間,抓住她手腕對嘴就咬,下了狠勁。 火辣辣的疼痛襲來,周霽佑怒斥一聲,擒住女孩下顎骨,逼她松口。 右手腕硬生生被她咬出兩道帶著牙齒印的血痕。 她倒吸一口涼氣,女孩跳離桌子,在她低頭查看傷口時,像只蠻牛,一頭撞過來。 周霽佑閃躲,但由于距離太近,還是在擦身而過時被她用力撞在腹部。 她忍無可忍,追上前,換至左手揪其衣領。 揪到了,人也被她提溜著拖至跟前,可小腹一陣高過一陣的疼痛卻令她再也使不出力氣。 她剛一松手,女孩得以脫身,全然看不見她虛弱痛苦的臉色,為了保護自己,使盡全力推她,然后邁著小短腿飛速逃離。 周霽佑緊蹙眉,冷汗涔涔,這一推,防不勝防。 她一個不打穩(wěn),手肘撐墻,卻因為剛好是受傷的右手而沒能撐住,撲通一聲,坐落在地。 極其沉悶的一聲,洶涌而至的痛意里,仿佛有什么正從她身體里逝去…… 女孩奔下樓找母親告狀,母親隨她回到閣樓。 陽光穿過屋頂斜窗洋洋灑灑地傾瀉而下,塵埃在空中飛舞。 墻邊地板倒下一道纖弱的身影,抽搐著,呻.吟著,嘴里喃喃,喊著一個人名,破碎得聽不清。 胸前,一團又一團干涸的痕跡;身.下,一縷又一縷鮮活的細流。 無常業(yè)障,一幅慘烈的戰(zhàn)場。 女孩的母親震驚失色,出聲呼喚保姆,本能捂住女兒的眼。 …… 周霽佑被緊急送往醫(yī)院,白人醫(yī)生告訴她,流產(chǎn)引起大出血,需要清宮。 她頭腦混沌,反應許久才從句子中提煉出重點詞匯,茫然地張著嘴,她躺在手術臺冷白的燈光下,眼淚一波又一波,再也感覺不到任何痛苦,她所有的神經(jīng)都似乎麻痹了。 女孩的母親通知了牧禾,牧禾得到消息后立刻致電周啟揚,周啟揚不做耽擱,訂最早的航班飛來紐約。 他趕到醫(yī)院,向來寡言少語的好友卻第一次對他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兩人站在病房外,牧禾說:“孩子沒了。” 周啟揚點頭,表示知道,然后繞過他準備進去。 手剛觸及門把手,牧禾一動不動,接著說:“右手腕有骨折現(xiàn)象,醫(yī)生說是五個月前的舊傷,已導致骨不連伴無菌壞死。” 周啟揚霍然回頭。 牧禾依舊立在原地,垂首,看著地面:“要動刀,進行切開復位內(nèi)固定術。醫(yī)生還建議,從她腹腔里取一塊小骨頭植骨到手腕受傷的地方。” 晴天霹靂。 周啟揚嘴唇闔動:“……還能畫畫嗎?” “輕級傷殘,得看后期療養(yǎng)。最好……”牧禾頓了頓,“少碰畫筆,握筆時間不宜過長,也不宜用力。” 周啟揚有點呼吸不暢,手從把手上滑落,他問:“她已經(jīng)知道了?” 牧禾沉默著,朝身后的墻壁輕輕一靠,“她知道后,問的和你一樣的問題。” “我以后還能畫畫嗎?” “不宜就是不要是吧。” “呵……報應。” *** 女孩家里承擔了所有醫(yī)藥費,除此之外,還主動表示愿意支付一筆補償金。 周霽佑很安靜,日升日落,一天天過去,她如同失聲,一語不發(fā)。 出于愧疚,牧禾每天都來醫(yī)院看望她,他會帶各式各樣的中式餐點,菜肴豐盛,頓頓變著花樣。 周啟揚察覺出蹊蹺,用審視的目光研判他的意圖。 走出病房,牧禾依舊一副清清冷冷的神色:“別總盯我看,受人所托而已。” “誰?”周啟揚疑惑。 牧禾看著他,反問:“在紐約與她有關的人,你說能是誰?” 周啟揚靈光一現(xiàn):“蘇菲?” 牧禾不言,看他一眼,邁步走了。 一天上午,淅淅瀝瀝的細雨洗滌窗外,周啟揚立在窗邊,忽聞一道聲音輕輕地喊他。 “哥……” 他心一驚,以為幻聽,回頭看,周霽佑目光正對他,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你該回國了。” 周啟揚走到床邊,微微一笑:“我休假旅行呢,急什么。” “我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她平靜無波地說。 周啟揚拿話堵她:“你好不好我知道,不用你告訴我。” 周霽佑低下頭:“真的……我真挺好。” 也不知說給誰聽,是他,還是她自己。周啟揚笑了笑:“先不談這個,餓了么,不知道牧禾今天送什么好菜過來。” “哥……”周霽佑還是低著頭,“你回去吧,你已經(jīng)在這兒待夠久了。” 周啟揚無聲嘆息,含糊其辭:“再過一陣兒,過一陣兒再說。” “明天就能出院。就明天吧。”她抬起倔強的眼睛。 周啟揚有了一點火氣,他撇開眼不看她,一番話來來回回翻滾無數(shù)遍,可最終都沒能說出口。 “你答應我早點好起來,我就走。”他最終妥協(xié)。 周霽佑沒吭聲,她仿佛看懂了他憤怒的源頭,言辭懇切:“我和他的事和你們講不清楚,你別把我的情況怪罪他頭上,也別告訴他,景喬也別告訴,成嗎?” 周啟揚無法理解,他很少有真正能讀懂她的時候。 “你們分了?” “沒有。”她緊接著又飛快地反問,“所以孩子還會有的不是嗎?” 干干凈凈的眼神執(zhí)著地凝視他,像一個溺水掙扎的人努力想要抓住浮木。 與她相識至今,他沒有見過軟弱的她,他也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她會突然倒下,并且,用這種求生的惶惑目光將他牢牢鎖定。 周啟揚不由自主地就軟下態(tài)度:“會有的,所以你要趕快振作起來。” 翌日,周霽佑出院,周啟揚回國。 牧禾送他去機場,坐在車里,周啟揚拜托他:“我meimei暫時就交給你了。你幫她找這份工作是出于好意,發(fā)生意外誰也無法預料,這事兒不怪你。” 手肘撐在窗沿,情緒上涌,他五指一捏,骨頭嘎嘣一聲,“要不是看她是個孩子,我真想……”咬牙,沒往下說。 牧禾沉默駕駛,眼眸深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