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沉沉的吐息噴她臉上,夾雜一股散不去的煙味。 彼此瞪視,他每一寸面容都清晰映入她的眼里。模樣沒變,氣場更勝,歲月對男人永遠充滿恩賜。 有些話,她過去從未張口說過。處在青春期時,骨子傲,不愿說;后來,翻了臉,已經(jīng)不必再說。 可是現(xiàn)在,面對他怒火中燒的逼迫,她忽然有了想說的念頭。 眼底的那抹潮熱一點點褪去,她緊凝著他的眼:“我喜歡你的時候,你在做什么?” 沈恪面有凝固,周霽佑捕捉到了,誰說喜歡一個人對方會感應(yīng)不出,那人是沈恪,更不會。 她微一勾唇,語氣涼涼的:“沈恪,你沒資格和我談?wù)嫘摹N业氖拢啿坏侥愎堋!?/br> 她轉(zhuǎn)身走了,這回,沈恪沒出聲阻攔。 他一個人在凄清的燈光下站了很久,一根根地抽著煙,仰頭盯著樓上的一扇扇窗戶,仔細回憶,卻怎么也想不起去年夏天去的是幾層。 她喜歡他的時候…… 嘴里一陣苦味,他把最后一支煙碾熄。 她喜歡他的時候他在做什么,好像也模模糊糊地想不起來了。 *** 沈飛白站在陽臺窗邊,樓層太高,且位置不對,根本看不見什么。就算看見,也聽不見。 他腦袋很空,他不知道悶聲站在這里究竟有何意義。 好在出遠門的包里還剩半盒煙,他找出來倒出一根咬在嘴里。 打火機撲出一簇小火苗,煙點燃了,他輕輕吸一口,胸腔起伏間,一部分思緒漸漸回籠。 她對誰都不熱絡(luò),對誰都豎起一圈利刺,可那時候,唯獨沈恪可以降住她,他們像兩根稻草,緊緊地捆綁在一起,他只有在身后遠觀的份。 她總能惹到老爺子,他剛到沈家的頭一年,沈恪還會擋在前面替她出頭,后來不知從哪天起,每回她遭到責(zé)難,沈恪都恰好不在現(xiàn)場。 那是他感到最無力的一段時間,比之后幾年追不到她更無力,因為……他無能為力,一絲一毫也幫不了她。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沈恪明明就在一墻之外,可他卻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像個透明人一樣站在外面。 她走出來,他跟上去,他本想上前,沈恪卻裝成剛到家的樣子,從角落里出來,于是,換他退回墻角里去。 沈恪若無其事,她則開門見山:我們談?wù)劇?/br> 談?wù)劇?/br> 他無意聽墻腳,可,就在他欲要離開時,卻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聽到沈恪的隱憂,聽到……他和meimei是老爺子用來牽制他們的兩顆棋子。 老爺子試圖利用他們兄妹令她和沈恪產(chǎn)生危機,借此迫使他們因地位不保而學(xué)會臣服。 沈恪慢慢低頭了,她也慢慢察覺到了。 她說:你要和我劃清界限是么。 沈恪:小鬼,你暫時先乖一點,別讓我為難。 她說:原來我讓你為難么。 沈恪: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說: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恪:你忘了,我告訴過你我想要什么。 她笑: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嗎? 她說:沈恪,我們不是一路的,或許以前是,但從今天起,從現(xiàn)在起,我不會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你也別再說我讓你為難。 那天以后,他們的確關(guān)系漸漸淡了。他感覺到,她不再依賴沈恪,她在刻意疏遠他;他甚至看到,她私底下查看央美的招生簡章,她想回北京。 猛然間生出一個念頭:她去哪里,他也去哪里。 他鼓足勇氣:其實我也想去北京,要不,我們一起? 她露出厭惡的眼神:誰要和你一起。 短短六個字,卻似千鈞重負,整顆心都被絕望吞沒。 可是,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她形單影只的,他怎么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去北京。 除夕夜,他在人潮涌動的中心廣場,借著漫天喧鬧,再次脫口: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 她冷嗤:你誰啊,我為什么要讓你照顧。 不是不心灰意冷,他想過放棄,可是沒用,他放棄不了。每當(dāng)浮現(xiàn)這個念頭,他都覺得還不如一刀殺了他。 他報名參加廣院的招生考試,他其實并沒有信心一定能考上,就是想試試,實在不行就憑文化課成績考北京其他學(xué)校。可潛意識里,他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好像只要成功考上播音系,他就能離她的心近一點,就能因為和她父親同專業(yè)而獲得她的一點點認可和好感。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他這輩子再不會為第二個人有這樣深刻的體會。 錄取結(jié)果公布后,東窗事發(fā),他慶幸自己是和她站在一起的,終于有機會與她共同承擔(dān),幫她多擋一點怒火。 她和沈恪真正的決裂就是在他們頂受全部壓力的那段時間。 這一次,他是在踟躕半刻后主動跟去的。 公園湖畔,他躲在銀杏樹后。 沈恪雖然生她的氣,但剛開始是求和的口吻,他溫柔哄著她,甚至,伸手抱她。 不可否認,看見她用力推開他,他當(dāng)即松了口氣。私心作祟,他不希望他們和好如初,有沈恪在的地方,他很怕她會和以前一樣看不到他。 幸而,她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 她說:我祈禱以后都不必再回到你們沈家,我們就當(dāng)不認識。 沈恪:你再說一遍,你和誰不認識? 她說:你有勁沒勁,聽不懂人話? 沈恪:你是人么,你就是條白眼狼。 她笑:沈恪,別一副你受傷害的表情。我對你來說根本就可有可無,你跟我在這兒矯情有意思么。 沈恪:你說得對,沒意思,特別沒意思。你算老幾啊我跟你浪費時間。 沈恪撂下狠話便走人,沒看到她抱膝坐在銀杏樹前的石凳上哭,只有躲在樹后的他全程旁觀。 怎么會看不出她喜歡沈恪,那么明顯,那么凄哀,他第一次見到她釋放軟弱。 一根煙就快要燃盡,她還沒有回來。 沈飛白在昏暗的陽臺里看著那盆枝繁葉茂的吊蘭,他搬來的第二天,她便替他買了一個新的鐵架,白色的,做工精巧,與蔥綠的吊蘭搭配,清新中,裝飾效果更佳。 他迷蒙著想,除了沈恪,還有見她為誰哭過么。 沒有。自打那天起,他再沒見過她掉一滴眼淚,更遑論為了誰而落淚。 正想著,屋外門開了,咣的一聲又闔上。 他想象著她坐在玄關(guān)換鞋,想象著她走進來…… 直到,腳步聲一步步臨近。 “人呢。”她站客廳喊他,“你在哪。” “在這。”他開口,嗓音微啞。 人隨即走了過來。 他回頭,看見她擋住客廳的光站在陽臺的推拉門前。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聽見她在注視了他好一會后,緩而低地說:“我們談?wù)劇!?/br> 他把一截?zé)熎ü赊魷缭诨ㄅ柩乜冢皖^的一瞬,想起那年那日,她對沈恪說:我們談?wù)劇?/br> chapter 63 火星按滅前,周霽佑便注意到了。 陽臺沒開燈,但因為樓下的路燈是亮著的,周圍樓層間隔著的一扇扇窗戶也是亮著的,使得陽臺尚存有一絲可視的光線。 可惜這絲光線太微弱,不足以使她看清他的神色。 這樣的一幕,像是回到一年前,他剛從汶川回來的那晚,他也是站在陽臺吸煙,也是無形中散發(fā)沉默的氣場,好像在兀自消化著什么。 單薄的剪影從推拉門前退離,被她遮擋的光再一次穿過門洞射出來,落在地板和窗戶的一小塊區(qū)域里。 沈飛白走回客廳。 她坐在沙發(fā),脫了鞋,雙腳踩在沙發(fā)沿,雙手抱膝,整個人很靜,頭微微低垂,像一尊木雕。 “我們談?wù)劇币约八F(xiàn)在這種姿態(tài),沈飛白心里再敞亮不過,沈恪肯定是說了一些話的。至于什么話,足不足以把他打入地獄,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 他甚至連解釋都一下子組織不出語言,長達三個月的欺瞞已經(jīng)將他落于完全的被動。 他在她旁邊坐下,上身微躬,手肘分別撐在大腿,掌心攏著唇鼻。 茶幾上方擺放兩只顏色和形狀一樣、只有圖案不一樣的馬克杯,那是前兩天她剛從網(wǎng)上買的,上面印的是兩個小小的卡通圖案,一個是一只白色的鳥,另一個是一捆嫩綠的樹枝。 他的視線久久定在那兒,可其實他根本沒有在看杯子,焦點是虛的,他在期盼著,也在焦慮著。 仿佛又回到?jīng)]追到她的時候,迷霧重重,看不到前程。生與死,都被她掌控。 空氣里流動的沉默因子肆意牽扯著他的心,好半天,周霽佑開口了,可卻是問他:“哪兒來的煙?” 她印象里,從去年那次之后就沒再看他抽過。 他一動不動,頓了下,低聲回:“買的。” 由于掌心合攏罩著嘴唇,字音更顯低沉,嗡嗡的。 “廢話,不是買的,難道是偷的。”她語氣立刻變得很不好,她控制不住自己。 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用來敷衍誰? “你還想糊弄我多少事。”她轉(zhuǎn)過頭盯著他,“你自己老實招了,別等我一件件問,我不慣你這臭毛病。” 她很兇,可兇惡的背后卻不難聽出她的態(tài)度,她想聽他說,聽他把隱瞞的事一件件解釋清楚。 沈飛白呼吸漸穩(wěn),他開始整理思緒,雙手從唇邊放下,手肘垂落至膝,十指交握,躬著身扭頭看她,瞳孔同他額前短發(fā)都黑得沉亮:“我不是有意瞞你。” “你交代清楚,有意無意我自己會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