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沈飛白:“為什么喜歡他?” 老婆婆:“我孫子也像他那么大。” 沈飛白:“您把他當成您孫子了?” 老婆婆點頭,又搖頭:“孫子就是孫子,不一樣。” 沈飛白:“可您把錢給了他。” 老婆婆低下頭,神情似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我知道不能拿錢給他,可他對我好。” 沈飛白:“您覺得,他對您孝順?” 老婆婆用滿是皺紋的枯手比劃:“小孫給我捏肩、捶背,幫我打水,還幫我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曬。” 沈飛白:“所以在您心里,他代替您的子女陪在您身邊?” 老婆婆眼眶一紅,開始想念:“代替不了,代替不了……” 沈飛白:“村里有人照顧您嗎?” 老婆婆:“有,我外甥女。” 沈飛白:“她多久來一次?” 老婆婆:“她48了,身體不好,還有一家老小要照顧。” 意思是不經常來,沈飛白說:“您外甥女剛剛和我說,您一到晚上就盡可能地少喝水少吃飯,您家廁所在院子里,您在怕什么?” 電視機屏幕里給了一個廁所的粗略鏡頭,四方圍墻,中間一個刷抹了水泥的蹲坑。 老婆婆眼淚嘩嘩:“我這么大歲數了,跌倒了就起不來了。他們在外面都不容易,我在家出事,還要耽誤他們工作和學習……” 總共采訪了很多人,這只是其中一段。 沈飛白給老婆婆遞紙巾,沈飛白在老婆婆起身站立不穩時予以攙扶…… 周霽佑眉心輕蹙。 遞紙巾沒剪掉能夠理解,畢竟尚在采訪過程中,有重要談話內容。可,攙扶呢,和老婆婆的對話已經結束,這段為什么會留下? 是有意,還是無心? 莫名地,她心頭隱隱不安。 chapter 56 宜賓市人民政府辦公室,老董關閉機器,沈飛白起身,向辦公桌對面的陳主任致謝。 隨著工業化進程的加快,土地征用的規模也越來越大。由于不能有效協調各利益主體之間的關系,全國各地大量的糾紛和矛盾時有浮現。 這不是沈飛白第一次做征地題材的相關報道,但卻是最棘手的一次。 走樓梯下來,老董問:“下午去采訪誰?” 另外兩人也一并看著他。 “找開發商。”話剛說完,兜里手機震動。他拿出來看一眼,是雷安。 “小白啊,什么時候回來?” 沈飛白微作尋思:“最早也要后天。雷老師有事?” “沒事兒……”一聲輕笑,似是想說什么又沒說,頓了幾秒,換成另一句,“嗐,也的確有事兒。等你回來再說。” 回到賓館住所,一行四人卸下工作必備的行裝,準備出門解決午餐。 沈飛白手機又響,這回是張琪。 “沈主播,是我。”張琪聲音略微發怯。 “我知道。”沈飛白踱步,站在鋁合金窗戶邊,淡藍色的玻璃窗外,沾染一塊塊土黃的灰塵。 “沈主播對不起。”張琪窘迫,“雷制片吩咐不讓說的,怕你在外采訪心情受影響,可簍子是我捅的,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萬一你已經知道了,我連自首的機會都沒了。” 這樣的開場白無疑有些莫名,沈飛白聯想到一小時前雷安的那通電話,“出狀況了?”他平靜無波。 張琪難以啟齒,沉默好一會,期期艾艾地說:“就上次,我跟著你們去黟縣的那次,片子后來是我編的,我把你在屋里扶老奶奶的鏡頭編進去了……” 短短的十幾秒鏡頭里,沈飛白修長的五指穩而有力地環扣在老人瘦弱的肩膀上,目光涌動,靜默中自帶一股深邃和廣袤,像容納百川的海洋,沉靜中獨具力量。 網上爭議很大,有褒有貶。 貶者,有人說:現在連新聞記者都學會自我炒作。 也有人說:又見一位“表演性主持”。 09年5月,微博尚未誕生,廣大網友依然積極活躍在各大論壇、貼吧和博客。 沈飛白也有一個博客,他平時很少在上面發表文章,之所以開通也只是為了能在節目播出后及時聽到觀眾最真實的反饋。 往日不見浪花的評論區在這期節目播出后,平地一聲雷,轟隆隆掀起巨浪。 留言稱贊者大有人在,批評責難者也不占少數。 沈飛白回京后,欄目組召開檢討會議。 此次事件張琪負最大責任,她僅憑一己之心留下多余鏡頭,完全未考慮事后影響。雷安自己也要承擔一定過失,審片時疏忽大意,沒能及時糾正錯誤。 沈飛白全程未置一詞。會議結束,雷安拍拍他肩膀,絲毫不見被臺長請去喝茶的愁眉苦臉。 “這事兒就過去了,網上那些言論你別往心里去。” 沈飛白面色平定:“沒事,擊不垮。” 的確擊不垮,但不代表他內心也如表面一般平靜。 宜賓回北京,兩小時四十五分鐘的航班時長,一路上他思考良多。 他對周霽佑說過,現階段的目標是做好分內事,不出紕漏。 看似不難,真正實踐卻又并不簡單。 人往往就是這樣,努力不制造麻煩,可麻煩卻好似具備生命識別能力,會主動找上門。 *** 沈飛白從機場出來直奔的臺里,晚上下班后,背著一只方便出行的單肩包回到家,看見周霽佑身穿圍裙站廚房里盯灶臺上的煮鍋發呆。 “回來了。”她聽到聲音,扭頭看一眼,手里握湯勺,又繼續盯著鍋。 沈飛白掀開鍋蓋,她在煮粥,白花花的,熬得像乳液。 “什么這是?”他把蓋子又扣上。 “美齡粥。”周霽佑歪頭打量他,目光滑過他濃黑的眉目,一路到堅毅的下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美齡。” “為我熬的?”他拉她往旁邊挪半步,背靠流理臺,手攬她腰,輕輕抱著。 她摸他臉,每一寸肌理都看得仔仔細細。 “沈飛白,你臉挺滑的,就是黑了點。” 他沒有動,任由她為所欲為,漆黑的眼眸深處,寂靜無聲。 周霽佑說:“我要把你變白點兒。” 她垂落在腿側的那只手上還拿著一柄湯匙,另只手卻來回搓揉他的右邊臉頰,瑩潤的燈光下,她的面龐、脖頸,膚色潔白勝雪。 沈飛白目光不離:“我現在這樣不好?” 周霽佑踮腳吻他,悠哉哉地說:“精益求精懂不懂。” 舌頭軟軟地探進口腔,沈飛白滿腦的紛雜在一瞬間遠去。 他放松下來,拋開家門外一切的煩惱。 大概她確實沒有廚藝天賦,美齡粥并沒有多么難喝,但味道很怪。豆漿和米湯糅雜,非但沒能雙劍合璧,反倒雙雙相克。且,壓成泥的山藥也吃不出。盛在碗里,像兩碗發黃的豆腐渣。 周霽佑捏勺來回翻攪,沒什么食欲。 沈飛白卻恰好相反,碗口對嘴喝,溫度一涼,幾大口就包下肚。 “你還真捧場。”她分不清是喜悅還是挫敗,手伸過去,“還要么,我幫你盛。” 沒想到他還真要。 湯鍋就端在餐桌上,他起身,“我自己來。” 周霽佑:“……” 她坐一旁看著,他不止盛了,還盛得滿滿,絲毫不顯敷衍。 她輕輕地吸一口氣,看他坐回椅子,微微啟唇:“其實你不用……”嘴角一癟,有點說不下去。 說什么?不用勉強? 她不想承認自己廚藝真有那么差勁。 剛盛進碗里的粥燙得不斷冒熱氣,沈飛白放一邊晾涼,視線偏轉,睨向她:“不用什么?” 她不信他猜不出,眼睛鼓了鼓:“不用舍不得吃留給我,我胃口小,剩下的都你包了。” 沈飛白看著她,在她面前,他從來不介意吃虧。 “成交。”他微一點頭。 周霽佑噎一秒,無語:“……我有和你做交易么。” 他沒說話,眼眸垂下,一副諱莫如深又優游自如的樣子。 此刻是七點,三小時后,周霽佑知道究竟是成交什么了。 他們無意中嘗試了一個新姿勢,可是很遺憾,她仍舊沒力氣去爭取主導。 她就像一尾被海浪沖上沙灘的魚,暴曬在熾熱的陽光下,一點一滴蒸發水分,渾身虛脫,掙扎無門。 他坐著,她也坐著,唯一不同的是,他坐在綿軟的床墊,而她卻坐在他硬邦邦的大腿。 他燙熱的掌心牢牢握緊她的腰,托著她不斷往上,臀部動力持久猛勁。 她在顛簸中顫抖,雙眼濕漉。 萬籟俱寂,小區樓外連汽車的鳴笛都似躲進洞里,一聲也聽不見。又或許,是她耳邊嗡鳴,無暇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