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沈飛白搖頭,于他而言也同樣聽力困難。 “你多久沒回去了?”周霽佑又問。 他瞇起眼睛細想:“上次回是前年?!?/br> 她心里倏地一動:“你這邊還有哪些親戚?” “所有親戚都在,以我媽那邊居多?!?/br> 周霽佑思忖著點頭:“哦。” 左掌攤開,右手捉她左手放掌心里,半握,“在想什么?” 她看他一眼,抿了下唇:“我們回去,要見見他們嗎?” 他挑眉,像是看出什么:“你不想見?” “不是?!彼o靜看著他,她輕吸一口氣,“就是有點怪怪的。” “那就暫時先不見?!彼膊粏査睦锕?,順著她就說,“只回去看看奶奶。” 沈奶奶……周霽佑心口一撞,隔一會,把悶在胸口的氣輕吐出來,慢慢說:“算了,見就見吧。” 有種上斷頭臺的決絕。 沈飛白沿她指腹一個個捏過,嘴角微微上揚:“小佑。” 周霽佑繃著臉看他。 他眼底劃過笑意:“你不用太緊張?!?/br> “……誰緊張了。”她把臉撇向一邊,對著窗戶。 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灰灰的印跡,倒映車廂內模糊的影像。她在里面尋找到自己,像一面不清晰的鏡子,虛虛晃晃的。 “好,不是你緊張,是我太緊張了。”他清潤的聲線里含一絲輕哄的味道。 周霽佑莫名地有些耳熱。左手被他握著,順勢就兩指并用掐了他兩下。 他眼簾低垂,看著他們明顯存在膚色對比的兩只手背,低聲:“我是真的有點緊張?!?/br> 周霽佑轉頭看他,有些意外:“近鄉情怯嗎?” 他抬眸與她對視,無聲笑了笑。 周霽佑感覺,一絲化不開的情意在他眼睛里逐漸聚攏。 所以,他到底在緊張什么? 從城市到鄉鎮,從高樓到田野,彼此無話時,她就這樣一路都盯著窗外。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顛簸,慈嶺鎮到了。 司機踩下剎車,把他們放到路邊。 大巴揚長而去,留下一長串濃重的尾氣。 時隔九年,周霽佑第二次站在慈嶺鎮稍顯落后的街道上。 記憶與眼前重疊,這個地方,好像并無多少變化。 沈奶奶的墓地在大山之上,從小鎮到山腳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沈飛白領她去路口租車。 那種四周被鐵皮包裹的電動三輪車在熙攘的小鎮街頭停著兩輛,沈飛白一張口就是當地方言,周霽佑略感驚訝——他還會說,而她也居然還能大致聽得懂…… 剛和其中一輛小三輪的車主談好價,一道喜出望外的女聲突然從街道另一頭由遠至近:“飛飛啊,是不是飛飛啊?大姨沒認錯吧?” chapter 50 來人穿一件藏紅色的毛呢外套,短發,皮膚微黑,但沒什么皺紋,手拎一只盛水的塑料袋,袋里裝一條活魚。 周霽佑朝她來的方向看了看,一個高高搭建起來的大棚,進出者眾,熱熱鬧鬧。 她似乎有那么一點印象,多年前一個上午,他們一行三人就是把菜背去的那里。 “大姨,是我。” 她循聲看的時候,聽見沈飛白不緊不慢地喚了一聲。相較于女人的激動熱情,他顯得有些過于平淡。 周霽佑偏眸,突感于他遇見親人的態度,看著的確不像近鄉情怯,他太鎮定了。 他沒有看她,但卻準確無誤地牽過她的手,握了一下,像是在安撫她。 周霽佑嘴角癟了癟,他以為她在緊張? “飛飛啊?!蓖跆m芝驚喜地走上前,看見他忽然抓住身旁女孩的手,詫異一秒,剛要出口的話變成詢問,“這小姑娘……是不是你交的女朋友啊?” 王蘭芝的目光如高倍探照燈,直勾勾在周霽佑臉上打量。 沈飛白轉回普通話介紹:“小佑,這是我大姨?!?/br> 周霽佑頷首:“大姨好。” “誒誒,好好好?!蓖跆m芝不斷點頭,笑瞇瞇的,轉而問沈飛白,“你回來你媽知道嗎?你還把女朋友帶了回來,你媽見了不得高興死。” 沈飛白:“我……” 周霽佑搶在他之前開口:“大姨,我們剛好來合肥出差,就順便回來看看你們?!?/br> 沈飛白轉頭看她,她嘴角笑容不變,睇給他一個“我不緊張”的眼神。 沈飛白心里無聲一嘆,他其實并沒有打算帶她見這些親戚,他只想領她到奶奶面前,讓她老人家看看,她孫子終于得償所愿了。 “合肥?。康胶戏什痪偷扔诘郊议T口了嘛,是該回家來?!蓖跆m芝招招手,“走走走,到大姨家去,大姨叫大姨夫再去買點菜,中午就在大姨家吃,把你媽也喊來。” 這一切好像都合乎情理,但周霽佑卻敏銳地嗅出一絲不同尋常,哪里不尋常,偏偏她又理不出頭緒。 電動三輪的車主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眼瞅他們要走,急了:“你們不租車了?” 王蘭芝不明情況:“租車?” 周霽佑不慌不忙地解釋:“哦,是這樣。我沒有坐過這種車,出于好奇,就過來問問價。對不起啊師傅,耽誤您生意了?!焙笠痪涫菍囍髡f。 車主是個小身板的中年男人,費半天勁和對面那輛車壓價搶活,結果竹籃打水被涮了一通,臉色很是難看。 “我忍你媽!” 這句咒罵在一瞬間攫住周霽佑的神經,她豁然想起,有個人也這樣罵過她。 她扭頭看向沈飛白,卻發現,他正蹙眉望著對方。 王蘭芝和那男人認識,意識到氣氛不對,瞪了瞪眼,說:“我跟你說陳大權,這是我從北京來的外甥媳婦,你講話客氣點?!?/br> 陳大權與沈飛白目光交錯,不屑地咧咧嘴:“外甥媳婦又不是你媳婦,勺什么勺?!保ㄉ?拽) “你……” “大姨,算了?!鄙蝻w白出聲勸阻,“不是要去家里么,走吧。” 周霽佑隱約判斷出,他聲音雖平和無波,可似乎卻暗藏一絲緊繃,仿佛有所困倦,疲于應付。 本能地,她與他十指相扣的手緩緩握緊。 沈飛白感覺后,垂眸看她,對上她看不出情緒的一雙眼睛,同樣地,他神情淡淡,也未流露分毫異常。 有一種感覺,很清晰明了的一種感覺——他們像兩棵相互依偎的雜草,共同沐浴陽光,爭取氧氣。朝夕相對的時間越久,彼此了解得越深入,但根部的問題卻從來都自己解決,誰也無法幫到誰。因為,他們都不曾詳細透露。 王蘭芝的丈夫長相憨厚,一看就是老實人。 夫妻倆一個去買菜,一個去meimei王蘭馨家叫人。他們的兩個兒子,一個已經成家,住在相隔不遠的另一棟小樓房里,一個在昆山工作,逢年過節才回家一趟。 沈飛白和周霽佑被招待在一樓的客廳里,房子重新裝修過,外部陳舊,內部嶄新,地板貼瓷磚,墻壁刷白漆,干干凈凈。 等他們夫妻一走,周霽佑站起身,拿上包,“我出去買點東西,你幫他們看家?!?/br> 她也不說買什么,沈飛白卻似乎明白,起身追上,“我去吧?!?/br> “你留下。”她有她的想法,“萬一他們先回來,我一個人在這兒多尷尬?!?/br> 她面容嚴肅,如同一名老師在教導學生。 沈飛白沉默。 兩人互相看著,一個微仰頭,一個微垂眼,時間無聲無息。 他忽然來了句:“有什么問題,都攢在心里,留到晚上一并問?!?/br> 周霽佑:“和你這邊親戚有關的問題嗎?” “嗯。” “我不問?!彼f。 這個回答無疑令他感到詫異。 周霽佑隨即表明態度:“你不用顧忌我,我有眼睛,自己會看。而且……”她停頓一秒,雙手抬高,放置于他肩膀,輕輕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里浮光流轉,“以我的反應能力,好像也用不著你擔心吧?” 她說得沒錯,的確用不著擔心。但,人往往會對在意的人格外緊張,會在某個瞬間突然忘記她并非時刻需要保護。她有多固執,就有多堅強。她有多堅強,就有多無畏。就像二十分鐘之前,她根本不在乎被罵,可他卻在乎,非常在乎。 周霽佑記性不錯,從街口一路過來時途徑了三家不倫不類的小超市,她原路返回,選擇了其中一家商品較正規的。 當她提著大包小包回到王蘭芝家的院子時,尚未進屋就聽見里面喜笑顏開的說話聲。 除了王蘭芝和一個聲音細柔的女人,嗓門最大的,是另一個年紀稍長的老婦人。 拾階而上,越過兩道推拉門,周霽佑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王蘭芝一見她,一拍大腿迎上來,“飛飛說你給我們買禮物去了,你這孩子也真是,你人來了比什么都強,把錢花了叫我們多不好意思啊?!?/br> 句子一長周霽佑就有些聽不明白,睜著眼睛發愣。 沈飛白起身走過來,單手接過她手里的大小禮盒,另只手輕撫她頭發,淺笑:“好不容易來一趟卻空著倆手,她也不好意思?!?/br> 語調清淡,滿滿的卻都是寵溺。 在場眾人包括周霽佑在內都有點反應不及。 周霽佑努力維持笑容,內心卻感到尷尬——他在說什么啊,好端端地摸她頭干什么…… 老婦人笑得略微夸張,假惺惺的:“哎喲,這就是飛飛帶回來的女朋友吧,長得真漂亮?!彼渫暌煌ǎ瑢σ慌哉粍拥耐跆m馨說,“蘭馨啊,你看飛飛多有出息,又是當了主持人又是找了個漂亮的女朋友,以后我們家大寶也能跟著沾光咯?!?/br> “媽。”王蘭馨不予認同地皺眉,“飛飛人在北京,大寶跟著沾什么光。” 大寶奶奶眼睛一瞪:“那怎么就不能沾光了,等大寶考到北京上大學,當哥哥的不得照顧照顧啊。是吧,飛飛?”期待的目光轉向沈飛白,臉上的褶子都笑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