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回去的時候,周霽佑和沈飛白并肩而行。 秋老虎未退,北京的天氣還處于暑氣遲遲不消的時節。風比較干燥,伴有沙塵。 兩人前往地鐵站,一路無言。不是無話說,而是周霽佑沉默地想心事,一時沒發現某人偶爾瞥過來的眼神里其實滿滿都是話語。 她走路不專心,被一塊松動的地磚絆了一下,地磚底下有積水,一凹陷,水濺出來,落她一腳。 她拿出一包紙巾準備擦,紙巾包被他抽去,她抬眸,他撕開包裝,二話沒說就已經身體蹲下去。 她低頭看著,他干凈利落的短發順溜溜的,擦她腳上水漬的動作也順溜溜的。 旁邊經過的路人扭頭看他們,不知怎地,她頭一次生出一種難為情的感覺。也是微微的臉頰發燙,但不一樣,之前她都沒想過躲,這回卻躲了。 她朝旁挪半步,避開他的手,說:“沒了,不用再擦了。” 他手又伸過來,連鞋的側邊沿也沒放過,輕輕抹掉一顆懸垂的污水,然后才直起身。 前面十幾米遠有垃圾箱,走到跟前,紙團丟進去,他把一包紙巾還她,她接了,當他面迅速抽出一張,把他那只手拽過來,不算溫柔,但卻仔細,每個手指頭都一一擦過。 “行了。”滿意了,打算把他手甩開,卻毫無防備地被他反握,慢慢地,十指交叉。 他握著她的手向上舉了舉,垂眼看著,嘴角溢出一絲笑意:“早就想這么做了。” “……”周霽佑既詫異又……心軟。 沒心思逗他,他想牽手,那就……牽吧。 可嘴上卻不肯讓步:“你要是早這么做,我剛剛也不會踩到水。” 他視線從交握的手移至她眼底:“嗯,不會再讓你踩到。” 周霽佑撇開眼:“你說的啊。”拉著他往前走。 臨近地鐵口,她看著前方那個斜斜的坡屋頂,說:“我不知道她們請吃飯是有事求你。” 沈飛白頓了下:“嗯。” 她不由扭頭看他:“你為什么答應?”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當初我實習的時候沒有人脈可以幫自己,如果不是參加比賽,可能現在也還什么都飄著。可以幫到她一點是一點,畢竟……”他停下。 周霽佑止住步伐,緊緊盯著他:“畢竟什么?” 他看著她:“畢竟她是景喬的meimei。”他另只手拂去她頭發絲上吹上來的像花蕊一樣的東西,緩緩說,“你以前的朋友都淡了,景喬是唯一留下來的,你很在意她不是么。” 陽光落在他深深的眼眸里,金色的,燦爛的,暖人至深。 心軟得更加無法承受,像要隨時塌下去。她說:“那你干嘛還搶著付賬啊?別再說是為我長面子。” 他笑了笑:“她一個實習生能有多少錢,剛到北京,不容易。” 她好笑地嗔他一眼:“你容易,你住那破地方我都不稀罕去。” 他嘴角笑容一頓。 周霽佑微忖,說:“要不,你搬來和我一起住吧,我把書房整理出來給你當臥室。” 他不作聲。 周霽佑說:“怎么了,不愿意?” 他還是不說話。 “不愿意算了,我還不愿意每天都看見你呢。”她試圖甩開他手,他用力一握,沒能成功。 周霽佑瞪他。她是真的生氣,天知道她做出邀請下了多大決心。 “小佑。”他嗓音低沉,“給我點時間。” “什么時間?”她輕蹙眉。 “有經濟實力照顧你的時間。” 她嚴肅地脫口而出:“經濟實力?你是說錢嗎?我不需要你多有錢,你現在照顧我也照顧得很好。” 她在肯定他,或許她自己都未察覺。沈飛白笑容再次浮現:“我想娶你,聘禮總不能寒酸吧?” “……” 周霽佑一瞬間什么話也吐不出,呼吸都梗在胸腔,最后只說了一句:“想得倒挺遠。” “嗯。”他承認,唇角依然淺淺勾著,眼瞼垂下,輕聲,“其實也不遠。” chapter 35 說實在的,她真沒有考慮過和他結婚的問題,但當他說出“想娶你”的時候,似乎真有那么一剎那,覺得,將來是和他結婚好像……也還不錯。 她想,最近可能真被他無形中洗了腦,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刻迸發出和他有關的很多念頭,朦朦朧朧的、卻又的確出現過的念頭。 他們才在一起多久?她算了算,從最開始答應試試,統共不過三個月。 三個月,足以改變很多。 就像當年只在慈嶺鎮生活一個月,她對他的態度也同樣逐漸發生轉變。 9月25日,神七升天,全球矚目。 《今日聚焦》隨后開播,收視效果如何,是否引起全國關注,周霽佑一點不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檔欄目無疑是成功的。 傳播學意義上的信息,更注重的是社會信息。和諧社會需要聚焦民生、尋求民意,《今日聚焦》的欄目宗旨,便是搭建一條百姓和政府之間相互溝通的橋梁,弘揚真善美,幫助你我他。 一天,在機構休息室里,景喬突然語重心長地對周霽佑說:“粥啊,我覺得沈飛白真的挺好的。” 周霽佑低頭繃裝畫布,用小錘子在拉緊的畫布上釘釘子,一顆、兩顆、三顆……沒吭聲,只隨意地瞟她一眼。 休息室里無人,景喬也不怕別人聽見,索性放開說:“他說試試,還真的就能把琪琪介紹進去,這不剛好說明問題嗎?人家肯賣他面子,表示他人緣不錯啊。” 周霽佑一錘子下去,定在半空,偏頭看她:“那又怎樣。” 景喬看出她有點不耐煩,抿嘴笑笑,請客吃飯那天的心虛情緒始終未完全消退:“我之前說他是潛力股,沒說錯對吧?” “哦。”周霽佑不看她,繼續釘釘子。 景喬猜不透她心思,接著說:“我覺得哈,另一個主播雖然年紀看上去比他大,但沒他主持得好。” 周霽佑說:“你看了?” “看了啊,我妹發視頻給我看的。”景喬敲頭想想,“她叫我想一個詞來形容你家那位主持節目的感覺,我詞窮,想不出來。但我倆都一致認為,他就是比另一個主播好,單從眼神就能看出來。” 周霽佑低喃一個詞,很輕很輕,景喬疑惑:“你剛說什么?” 她把畫框靠一邊,拿起桌上的水杯,杯壁溫熱,直接就能喝一口。 水流滾過咽喉,低聲重復一遍:“平易近人。” 語調平直,聽不出里面包含任何個人情感,神情也寡淡無味,仿佛絲毫不關心。 但景喬忽然覺得,她才最有資格評價沈飛白,或許在這世上,她是最了解他的人。可,她自己能感覺到嗎? 等她去教室上課,景喬給表妹張琪發了條短信:我們倆悟不出來的詞,人家女朋友想都沒想就說出來了。 過了好半天,張琪回:啥? 景喬刷刷回短信告訴她,這回不用等,張琪的電話立刻追來,張口便是一通嘰里呱啦:“對對對,就是平易近人。但是還差那么點味道,我覺得沈主播好像特別容易動情。” “怎么說呢,雖然新聞是擺在那里早就編輯整理好的,但是這種社會類題材的欄目肯定需要主播自己參與和處理。觀眾又不是傻子,客觀和真摯是兩碼事,你說著客觀的話,眼里沒說服力,口號喊得再響觀眾也不會買賬。” “沈主播給我的感覺就是,他能體會到新聞當事人那種無助害怕的心情,同樣一句官方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是更具親和力。” 景喬聽她噼里啪啦諸多感慨,問了句:“你在哪兒呢,不怕被別人聽到?” 張琪說:“放心吧,人在外面。” 景喬放寬心,笑話她:“我看啊,你都快成沈飛□□絲了。” 張琪大喇喇強調:“不是快,是已經是他粉絲了。我跟你說啊,這節目反響不錯,組里正商議著指派一名外景主播,等同于記者走基層那種。目前一共就倆主播,本來打算再找來一個的,你猜怎么著,沈主播主動請纓了。” 景喬不太懂:“請纓是好還是不好?” 張琪說:“我也不知道。但你想啊,外景記者不得經常出差嗎,風里來雨里去的,我們這節目還總往貧困地區跑,但凡圖安逸的人誰愿意啊。” 景喬聽著有點動容。 張琪不作停頓,繼續說:“反正他在我眼里和別的主播不一樣。我跟你說一件事。網友在論壇里發了張截圖,汶川地震,他做前方記者的時候,有一回在鏡頭前眼眶是泛紅的。” *** 周霽佑下課后,景喬帶的設計方向考研班距離下課還早,她回休息室取了包,和一個已經畢業的師姐打聲招呼后,便自行離開。 機構距離學校不算遠,她晚上有課,打算走回去,晚飯計劃在食堂解決。 剛踏出樓外,轉彎,后面駛來一輛黑色奧迪,逐漸放緩車速,鳴笛。 她循聲望,副駕車窗降下,周啟揚沖她笑,隨即將車停下。 “去哪兒,我送你。” 周霽佑神情得當,禮貌回:“回學校。就在跟前,不用送。” 哪知,他傾身過來,由內敞開副駕車門,“上來吧,我剛好也要回校辦點事。” 周霽佑目露不可察的一絲不悅,沒再拒絕,依言上車。 “聽說你一個人住校外?”車重新上路,周啟揚看似無意地問。 周霽佑心里的異樣感加重:“嗯。” “哪里?”他輕輕笑了笑,眼角瞥向她。 周霽佑不再因為他是機構老板而客氣,冷聲:“周師兄的問題未免也太多了。” 周啟揚不僅沒惱,而且還低低地笑出一聲,隔幾秒,說:“你防備心不用那么大,我并無惡意。” 周霽佑歪頭看窗外,不理會,用肢體語言明確劃清界限。 周啟揚失笑,一開始沒準備說,但到這節骨眼,似乎不表明身份以后會被她劃入重點隔絕行列。 “我爺爺在遼寧原先是做煤礦生意的,到我父親這一輩,開始把資金投入到餐飲行業,這也是我為什么也會在北京開連鎖餐廳的原因。” 周霽佑看著窗外街景皺眉,開始不耐煩。 周啟揚:“他老人家前兩年肺癌晚期過世了,唯一的兄弟也在二十多年前就已離世,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年輕時候追著一個美國女孩到北京,生了一個兒子,聽說,他死后沒多久,美國女人丟下兒子回國了,兒子結婚后又離婚,獨自撫養一個女兒。” 在他說到“美國女人丟下兒子回國”的時候,周霽佑心悸地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