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沈飛白觀察她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小別扭,心口柔軟,無聲揚了揚唇。 工作結束得晚,想她,就來了。 走進客廳,看到茶幾上盛水的紙杯,“有客人來過?” 隨口一問罷了,不想,卻遭來她涼涼的一句:“不關你事。” 他不作聲。她走進臥室去了,他在沙發坐下,無意間,目光注意到那張奧運會開幕式門票,眼瞼一抬,拿過來。 開幕式最貴的入場券。 他另只手無意識地輕輕按在褲兜,里面也有兩張票,最便宜的,同事轉手送他的。 想和她周五一同去看,可現在,突然有點拿不出手。 周霽佑走出臥室,撞見他手里拿著那張門票,他偏頭看她,問:“你要去看?” “嗯,買的。”她瞎編。 他把票放回去,“你缺錢的話,跟我說。” 周霽佑錯愕半秒,盯他神色,分明透著一股認真,想起他之前說過想包養她,微微帶點兒好笑,說:“你有多少?” 他看出她的不屑一顧,沒應答。 周霽佑揶揄地挑起眉梢:“打腫臉充胖子了?” 他不置一詞,簡潔利落地直接將工資卡擱面前茶幾,“全部家當都在這。” “……” 周霽佑一下啞然失語,心頭更是翻涌難言。 她不知他為何突然開此話題,她只知,煩,越來越煩,她討厭這種被他攪得渾身特別無力的感覺,尤其是她今晚心情原本就不好。 “莫名其妙。”她丟下他,郁氣沖沖地轉身返回臥室,沒洗澡,沒換衣服就撂下話,“我要睡了,你走的時候不用叫我。” 門咣地關上,空氣里似余有繞梁回音。 她脾氣來得突然,沈飛白坐在那兒,久久未動。 *** 翌日,播音組內部召開業務學習,沈飛白手機丟在辦公桌,沒有隨身攜帶。結束后回來,意外看見二十多條未接來電。 回撥,沈心羽語氣哀怨地接聽:“哥,你怎么才回電話啊。” 沈飛白:“怎么了?” 沈心羽說:“我在你們電視臺樓下,保安不讓進,我都等你半天了。” 他一聽,立刻起身向外走,“怎么一聲不吭就來北京了?” 她嬌俏地說:“想給你驚喜嘛。” “你一個人?” “對啊,我不一個人,還能有誰陪我。” 沈心羽行李不多,只帶了一個21寸的行李箱。沈飛白請了假,帶她前往租住的地方。 普通住宅小區,兩室一廳,客廳和衛生間都很小。平時為了省點電,空調幾乎不開,怕她熱,破天荒地打開一次。 這是他畢業后才租的,沈心羽第一次來,左右來回打量,心里微酸:“哥,你為什么不租大一點的房子?” 沈飛白從冰箱里拿出一聽飲料給她,“哪有那么多錢租大點的。” 沈心羽握著冰涼的易拉罐,小心翼翼問:“你工資很低嗎?” 沈飛白看著她,她縮縮脖子,解釋:“我還以為在央視當主播待遇很好。” 他沒說話。 央視的待遇只屬于中等水平,遠遠低于高收入群體。何況,他剛畢業一年,工作資歷淺,工資自然還要更少一些。 他自己不覺得什么,吃喝不愁,開支夠用。 可是,她呢? 她有自己的一套房,她買最貴的門票,他拿什么養她。 之前,做夢都想追她;現在,沒追到,至少沒完全追到,想努力掙錢養她,想和她煙火與共,想穩穩當當支起她頭頂的一片天。 chapter 27 沈心羽尚未畢業,目前正是大三暑期,她和朋友約好去香港玩,恰逢奧運,便提前來北京湊湊熱鬧。沈飛白預備將臥室讓給她住,他睡客廳沙發,沈心羽直言拒絕:“不用那么麻煩,我去住酒店。” 一句話,沈飛白眸光轉向她,黑得純粹;聲調平穩,辨不出喜怒:“住什么酒店,就住這。” 沈心羽環顧四周,客廳狹窄,家具半舊不新,空調吹風還帶微微的噪音,臀下坐著的沙發也硬邦邦得不舒服。 “哥,我有錢。”她脫口而出,似在強調。 “是你的錢嗎?” “……”沈心羽噎住。 五個字,他說得慢條斯理,甚至沒有一絲起伏,連基本的問句都稱不上,并且,他神色也十分平和,不溫不火,好似只是在和她探討一樁稀疏平常的小事。可沈心羽知道,不是小事,他從來不認為這是小事。 “你就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當年爺爺要給你改名字的時候,你死都不肯。高考也是,翅膀硬了就往外飛。由始至終,你都把自己當成一個外人。” 她說著說著,眼眶一紅,頭顱低垂,“哥,你明明可以過得更好……” 接她到家才剛十分鐘,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朝失控的方向迅速偏離。 沈飛白不愿說太多,只言簡意賅地提醒:“心心,不要忘本。” 不輕不重,意味深長,該點撥的都點撥到了。 沈心羽心猛烈地一震,埋著頭,好半天才咕噥一句:“都說了八百回了別叫我心心,聽起來像‘猩猩’。” 等不到回答,時間仿佛悄然靜止。 慢慢地,臉頰發脹,像起水痘,噗地一個,噗地又一個,羞窘得想抬手遮擋。 不敢看他,始終不敢看,莫名就是覺得自己理屈。 情緒很快沖向一個臨界點,她訴說委屈,強力辯解:“你想我怎樣?你不聽爺爺話,我們兩個總要有一個聽話吧?我如果也像你一樣倔,我們早就一塊喝西北風了。” 她眼睛紅紅的,要哭不哭的樣子,沈飛白默不作聲,不安慰,不置評,眼波無瀾,就那么平靜地看著她。 沈心羽內心的委屈感加劇,沖口吼:“你可以追求你要的生活,我也可以追求我的。我沒你那么純潔高尚,我就想待在爺爺身邊過好日子,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拿卡就能刷,想來北京找楊秘書訂張機票就能來。這樣的生活我過得很舒服很自在,你別拿你的那套做派來限制我的自由!”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沈飛白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沈心羽遽然生出臉上水痘全部被自己撓破的慌亂,嘴巴張了張,喉嚨阻塞,半個字吐不出。 衛生間木門半掩,沈飛白一推門,出外景的陳雪陽竟然在里面。 地板上放兩個盆,一只盆里用洗衣粉泡著兩件衣服,他坐在小板凳上,表情有點尷尬,又透出一點打量,像是在重新認識他。 “你要用衛生間?”不等他開口,他利落竄起身,一雙沾滿泡沫的濕手在水下沖了沖,“你先用。” 沈飛白沒說什么,朝一邊側過身,留給他一條出去的通道。 他關門,落上插銷,聽見外面陳雪陽打招呼的聲音:“嗨,你好,飛白的meimei是吧,我是陳雪陽,你哥的朋友兼室友。” 沈心羽嗓音細細弱弱的:“你好。” 沈飛白擰開水龍頭,掬起一捧自來水往臉上撲。 天熱,水溫不涼,帶著一點燥心的熱度。想醒腦,想冷靜,可是沒用,一點效果也沒有。 他雙手撐在洗手臺,頭低著,胸腔一下下地起伏,臉上水珠有的順勢滴落,有的沿面部線條流向下巴,順脖頸一路向下,滾入短袖領口。 她說得沒錯,她過得很好,好到年少時期都不敢奢望。他離經叛道,不問前程,那是他的事,何必去干涉她。 可是,心里難受,說不清楚的難受。他的meimei,不該變成這樣。 哪樣?他苦笑,無法形容。 陳雪陽出來,和沈心羽打了聲招呼,換身衣服出門去了。 沈心羽靜坐半天,越等越心慌,遲疑片刻,走上前去拍門,“哥——!” 沒回應,甚至聽不見一絲一縷聲響。 “哥,哥我錯了,我向你道歉,你別不理我。” “哥,你說話呀!” …… 她不斷地拍門,急得想哭。 門開了,沈飛白已經擦干凈水,臉上沒有任何異樣。 沈心羽眼睛紅得像只兔子,忍淚喃喃:“哥……” 沈飛白面色平定,抬手摸摸她頭發,問:“餓了么?” 沈心羽搖頭:“不餓。”垂眼不好意思看他,“哥……對不起。” 她自己也分不清究竟為何道歉,是為了之前的口不擇言,還是為了目前的人生選擇?她如墮煙霧,一片迷惘。 盡管她嗓音不大,但她哥不可能聽不見,可他卻從衛生間里走出來,恍若未聞似的說:“冰箱有兩個西紅柿,剛好可以做片兒湯。” 他走過她身邊,她忍不住:“哥……” “你應該沒吃過吧,片兒湯是北方一道食物。”他與她同時出聲,稍稍帶點溫和笑意。 沈心羽抿抿唇:“沒……” “我去做飯。附近有家不錯的酒店,吃過后我送你過去落腳。” 沈心羽一驚,顧不上其他,因為摸不準他情緒,立刻說:“哥,我不去住酒店了,你不嫌我煩,我就住這。” 沈飛白眉角微揚,似是有點詫異她突來的轉變,稍作停頓,說:“你住在這里的確不方便,還是去住酒店吧。” 說完,沒等她發表意見,轉身進廚房做片兒湯去了。 沈心羽一個人悶悶不樂了一會,然后無精打采地去他房間轉了轉。 床板偏硬,她在床邊坐了幾秒就又起身,走到靠窗的書桌前。桌上擺放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書。攤開的筆記上做了一些資料整理,看著紙面字跡,她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