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請自重 第41節(jié)
沒過多久,一座五層榫卯結(jié)構(gòu)的雁塔出現(xiàn)在面前,依山而傍,塔尖高高的聳入云宵,其周圍分布著數(shù)十課拔地而起的粗壯的樹莖,干枯的樹皮上沾染了不少蟬所褪去的軟殼,一眼瞧上去,半個塔身彷佛是懸浮于空中。 充滿了歲月劃痕的塔門大開著,從外頭看進去,只覺得燈火通明,首先入木的便是一尊巨佛威儀且仁愛的坐于高臺上,高臺前方,則是五層階梯,階梯上整齊的擺放著數(shù)盞長明燈。 三三兩兩的香客起先還談笑著,邁入大殿的那一瞬間,不約而同的收斂了面上嬉笑之色,面容平穩(wěn),嚴肅,如同換了個人一般。 單萃兒還是第一次來這里,尾隨著念空念無二人進去后,才恍然明白為何這些香客進入后瞬間嚴肅的面容。 方才在塔外還不曾覺得有什么異常,頂多算是雄偉壯觀罷了,可單萃兒從小到大,府內(nèi)的一些珍奇古玩也不是沒見過,對于單萃兒來說,無疑就是一個比較稀奇的建筑外觀罷了。 真正置身于此后,面對足足占據(jù)了三層樓高度的佛像后,眼內(nèi)一瞬間的刺激讓她心中沉寂下來,周身四處環(huán)繞的梵香味更是無處不在。 于前殿的上香不同,塔內(nèi)的東南西角方位分別都布有一個青銅香爐,內(nèi)里則緩緩地點著特意熬制的香熏,隨著窗外的風,緩緩散至各個樓層。 單萃兒隨意的朝長明燈的方向掃了一眼,瞥到一處時,視線忽的凝住了。 長明燈下都會賦予一層符紙,用朱砂寫上前人的生辰八字,可替供奉的前人祈福亦或者希望前人保佑今世之類的,是為一種心中寄托。 她……好像在其中的一盞長明燈上看見了母親的字跡…… 單萃兒正想要湊近高臺打量一番,身側(cè)忽然穿來念空的聲音:“施主,還請跟隨小僧來。” 單萃兒的腳步一滯,快速的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長明燈,可惜距離并不近,加之自己較小,她并沒有看清。 今日是為佛經(jīng)一事來,上午已經(jīng)讓念空等候了自己多時,此刻饒是素來厚臉皮的單萃兒也有些愧意,因而并未執(zhí)著去尋那盞長命燈,而是轉(zhuǎn)了個腳步,順從地跟著念空而去。 念空率先領(lǐng)著單萃兒走在前方,念無則在二人身后不緊不慢的跟著。 “我們這是去哪?”單萃兒跟著念空走了一會兒,又爬上了三樓,眼見著念空的腳步還再向上走,不由得有些納悶。 不是說藏經(jīng)閣只對外開放一至三層嗎? 念空停頓了片刻,不過一瞬,并沒有引起單萃兒和念無的注意,他頭也不回,繼續(xù)向上走去,溫和出聲:“一至三層的香客眾多,女施主與小僧等二人在一處地方停留久了,難免會遭人閑話,更何況,施主所帶的佛經(jīng)極大可能是孤本,理應善待才是。” 單萃兒點了點頭,忽的意識到對方?jīng)]有回頭看不見自己,又連忙出聲應了一聲。 逐漸遠離有些熱鬧的三層,越往上越是寂靜,一時間,耳邊只能聽見腳踏木臺階所發(fā)出的“吱呀”聲。 就在單萃兒以為樓上并沒有人的時候,豈料剛走上四層狹窄的平臺,一名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僧人忽地攔住了他們,緊接著,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樓梯間回響起來:“念空師弟和念無師弟今日怎得帶了個生人來?” 語氣里是尋常僧人里少見的調(diào)侃,起碼單萃兒和念空這一路走來,她發(fā)現(xiàn)路過的僧人基本撞見念空基本都會下意識的點頭示意,眼前這個蓄著一小茬胡須的僧人雖然面上掛著笑,可是她并未從對方的眼底察覺到笑意。 更準確來說,是看向她的時候沒有半分笑意,若是她沒察覺錯的話,此人應還對她有些警惕,雖不知其緣由,但她今日還是少說話為妙。 隨機便低下了腦袋,以微不可見的動作慢吞吞移到念空的身后,試圖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卻忘了一開始因為樓梯之間的寬度狹小,僅能容一人半走過,他們?nèi)酥校蝗藥ь^,一人殿后,唯獨單萃兒夾在中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肢體觸碰,他們?nèi)私允清e位走的。 也就是說,念空的斜后方走著單萃兒,單萃兒的另一斜后方則是念無,念空和念無之間是直線距離。 而因方才猛地一個停步,倒是單萃兒卡在二人中間的臺階上,此刻她的一個動作,倒是讓三人成功了一條直線。 察覺到身后動靜的念空抿了抿唇,他能察覺到身后的那具身體距離恐怕只有一個拳頭大小。 這幾日天氣也熱上了些許,寺中的僧人紛紛換上了薄衫,他身上這件相較于其他僧人來說,稍顯厚一點,但仍能感覺到脊背處一股時不時涌上來的暖意——那應該是施主呼吸的氣息,遲疑了片刻,還是沒有立即走開。 畢竟是他帶施主來的這里,施主因驚嚇躲避旁人,自己在此刻若是躲閃,怕是會惹怒施主,到時候抄寫佛經(jīng)一事,恐怕就懸了。 想清楚了后,念無則盡量忽視了身后的氣息,抬眸對著來人雙手合十,行了個禮,啟唇道:“念明師兄,這位女施主是那幾冊佛經(jīng)的主人,師兄您想必已經(jīng)接到師父的通知了,還望師兄行個方便,放人進去。” 念明確實聽方丈說過,有位施主因發(fā)現(xiàn)孤本佛經(jīng)一事,這幾日會來此藏經(jīng)閣,本以為是個哪位老者,倒是不曾想到竟是這般貌美年輕的女子,看著倒不像是喜歡吃齋念佛的人,還這般膽小,躲在念空師弟的身后。 不過想歸想,方丈的話還是要聽,他側(cè)過身,讓出一條道:“進去吧!” “多謝師兄。”念空微微頷首,而后領(lǐng)著二人進了四層。 跟著最后的念無這一路上眼睜睜看著單萃兒和自家?guī)熜种g的氣氛隨著幾句談話逐漸變得緩和,方才還幫女施主擋住念明師兄的視線,臉上不由得露出有些愣怔的表情,話說今日……師兄到底說了多少句話,反正他是不記得了。 經(jīng)過念明師兄的時候,顧不上注意身前埋著腦袋的女施主,臉上掛起笑容也隨著念空師兄趕忙朝著對方打了個招呼。 要知道,念明師兄的武力可不輸給念空,甚至可能還在念空師兄的上面,據(jù)說嚴厲的很,平日里守著藏經(jīng)閣的出入口,難得一見,今日一見,倒是沒有聽說的那么嚴肅。 待幾人都進去后,念明這才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重新關(guān)上通向四層的門鎖。整個人漸漸漸漸走遠,隱于黑暗中直至不見。 第60章 六十 伴隨著身后的門逐漸闔上,眼前清晰明亮的四層也逐步隱入昏暗。不同于一至三層的燈火通明,四層明顯暗淡了許多。 走道內(nèi)不過零星幾盞的燭燈,眼看著一盞燭火所籠罩的光暈即將到頭了,眼前狹小的長廊也瞬間變得開闊了許多,唯獨光線還是那么暗淡。 單萃兒扶著墻小心的往前挪動著,不解道:“四層何至于如此昏暗?寺廟中人不會嫌暗嗎?” “三層往上的每一層都是書籍擺放之地,燭火過多,唯恐一個不小心會起火將這些書籍損壞,因而平時若是沒有人往這里來,三層往上的幾層都會吹滅燭火。” 念空邊解答單萃兒的問題,一邊從袖中抽出火折子,緩步走向各處散落的燭臺處將四周的燭火點燃,搖曳的燭光不過片刻功夫就充斥了整個四層,四層也終于從昏暗變得明亮了許多。 雖說仍是比不上一層亦或者二三層的明亮,但好歹可以讓單萃兒松開扶著灰墻的手。 單萃兒就近尋了個書案前的一個蒲團落座,視線不住的打量這所謂的不對外開放的四層。 一排排滿是書冊的架子遍布了整個四層的周邊,中心處卻有大片的空地用以擺放書案和蒲團,這么多書案,唯獨只有她前面那個書案上放有兩硯臺,兩墨條,再有的就是一迭冊子。 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念空身上,見其還在點燭沒有注意到這里,不由好奇的伸過手去翻了翻那一迭冊子,果然不出所料,內(nèi)里是一片空白。 那桌上的筆墨紙硯怕就是為了念空和念無的抄寫所準備的,就在單萃兒的想法剛冒出的時候,就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念無去取了其中的一份筆墨,而后將其放置于一側(cè)的書案上,便開始動手捻墨。 “佛經(jīng)的真?zhèn)芜€未完全檢驗完成,念無師父這便就要抄寫下來了嗎?” 念空因這兩男寡女的相處正警惕著呢,忽然被單萃兒這么不愣神的發(fā)問,手情不自禁的一抖,看出施主眼中的疑惑,連忙解釋道:“施主,您有所不知,念空師兄告知小僧,您所帶來的佛經(jīng)乃是要送人的禮物,為了不耽誤施主您的時間,念空師兄便讓我先開始抄寫起來,而念空師兄則負責辨別佛經(jīng)的真?zhèn)巍_@樣可節(jié)省大部分時間。” 單萃兒一愣,當初說送禮這件事不過是隨口而言的,倒是不曾想到念空竟記在了心里,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起來,除了有意外的驚喜外,還有一股內(nèi)疚于心中涌現(xiàn)出來。 畢竟……對方對于她所說謊話如此嚴肅對待…亦是她沒想到的… 她下意識的用余光搜尋著那道玄色的身影。 昏暗的角落處,隨著燭火被點燃,一張精致帥氣的側(cè)臉隨著燭火的跳躍明明暗暗,閃爍在光影里,透著搖曳火光的眼眸黝黑深邃,正四處搜尋還未點燃的燭火。 不同于她在山下見到的祥和神秘,此刻念空略顯茫然搜尋燭火的模樣倒是憑添了生活氣息。 原來僧人并非對任何事都抱有明確答案,他也有需要去探索,去尋找的東西——即便只是一盞極其微小的燈燭。 單萃兒心情陡然變得輕松起來,心底深處隱隱還隱隱約約傳來了一股喜悅。 昨日來,讓她瞧見了念空有著不俗武力,強健的身軀的一面,今日也不失所望,難得看見對方這般具有茫然的時候。 正對面坐著的念無一臉奇怪的瞅著開始無聲發(fā)笑的單萃兒,正疑惑這藏經(jīng)閣內(nèi)有什么值得施主發(fā)笑的。 不由得順著施主的視線看過去,自家?guī)熜终荒樥J真的點著蠟燭呢! 念無的大腦瞬間發(fā)起警報,他就覺得這女施主對師兄別有所圖,前段時間他領(lǐng)著施主去尋師兄的時候,大殿里的師兄是那么慈悲,充滿威儀的氣質(zhì),施主反倒是沒什么笑容。 今兒師兄吃點小米粥包子,點個蠟燭什么的反而對著師兄笑。 莫不是他理解錯了,單施主并非是仰慕師兄,而是因為厭惡師兄,瞧見師兄有些呆愣和愚笨的模樣就歡喜? 這樣一來,那么單施主對師兄絕對不是什么仰慕之情…… 松了一口氣的念無,忽然又覺得單施主眼光實在不行,對自己這么敬愛的師兄竟然產(chǎn)生了厭惡! “單施主,您……怎么了?” 終于將全部蠟燭點完的念空吹滅火折子,將其收回袖中,扭頭就見念無對著低垂著腦袋的單施主出神,心中不由得一沉。 誤以為是念無師弟的視線過于直白而導致單萃兒低下了頭顱的念空連忙朝著二人的方向快步走過去。 殊不知單萃兒是察覺到念空要轉(zhuǎn)身過來的那瞬間,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她過于專注的視線,倉促之間才連忙低下的腦袋,全然不知這對師兄弟腦補的一串烏龍事件。 單萃兒聽著不遠處的腳步聲逐漸靠近和詢問,她摩挲了下手腕上的念珠,稍稍平緩下莫名興奮的心情后這才抬起頭,如往日一般無二的笑臉顯露在明亮的燭光里。 “小女自幼身子不好,方才又爬了四層臺階,只是有些累了,不知不覺低下了頭瞇了一會兒覺罷了,有勞您掛心了。” 念空挺直著脊背,如松一般筆直的站立在單萃兒的面前,見到單施主似乎有些勉強的笑容,沉默了片刻,視線觸及與單施主面面相對的座位——那里正坐著念無。 他從前在書寫東西的時候,寺中不常見的其他僧人碰見他時,經(jīng)常會因好奇而選擇坐于他的對面,長時間的注視讓他并不習慣,也是師父特地給他擇了一處角落,才得以清凈,久而久之,寺中的僧人都知曉不習慣對面有他人的存在。 念無也知道他這個習慣,因而并未問過他的意見,便直接坐在了女施主的對面,可眼下看這兩人的情況,怕是萬萬不能他們放置在一處。 遲疑了一會兒,轉(zhuǎn)了個身子面對念無,下巴微揚,沖著隔壁的一個書案點頭示意道:“念無師弟,今日可否麻煩你先去隔壁坐?這邊離燭光近些,也好便于我鑒別。” “啊……”念無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看了眼對自己的對面和隔壁桌,他沒坐錯啊,隔壁書案前不是沒人嗎? 念空見念無又抬頭看了眼女施主后,傻楞著沒有任何動作,面色越發(fā)的嚴肅,礙于女施主還在此處,不好明說,于是加重了語氣又喚了一聲:“念無師弟?” 好了,這一聲確認自己是沒聽錯,念無這才一頭霧水的捧起才寫了幾個字的冊子走挪到了隔壁書案。 單萃兒倒是無所謂對面坐著誰,對她來說,今日能借口和念空相處一會兒便已經(jīng)覺得上天保佑來,否則按照青山寺里僧人輪流在大殿值守的習慣,她算了算,一周起碼也就能見到一次,一個月就是四次。 現(xiàn)在不僅能見到,還能這么安靜的相處一段時間,已是心滿意足,當然,如果能在單純的相處上,兩人的感情再努力升溫升溫,她勢必今后一定成為佛祖最忠誠,最虔誠的信眾! 此刻念空小和尚坐在她前面,倒是方便了她繼續(xù)欣賞欣賞美人,指不定還能觀察到一些念空的小習慣! 念空可不知對方在想什么,余光掃過安分抄寫的念無后,放下心剛坐下翻看了經(jīng)書沒多久,就覺得對面?zhèn)鬟^來的視線異常的灼熱。 翻頁的指尖的不免有些一頓,不知怎得,無端想到了數(shù)十日前在野外發(fā)現(xiàn)單施主的那一晚,便也是這般灼熱的令人有些窒息的視線時不時的停留在他的臉上,身上。 當日,施主已流血過多,導致出現(xiàn)幻覺,更將他視為救命稻草,因而他并不將那晚出現(xiàn)的如此帶有強烈意味的視線放在心上,可如今,又是為何如此看他? 他能感覺到,這道視線并沒有帶有敵意,反倒是有……親近之意? 是因為他方才將念無趕到了其他的位置嗎? 念空的眉間微不可見的蹙起,百般思索不得其意,只能抬頭看向?qū)γ鏈蕚湓儐栆环瑓s敏銳的感覺到就在他抬頭的瞬間,傳來的那股視線也蕩然無存。 面前的緋衣少女半趴在桌面上,垂落肩膀的一部分青絲順勢蔓延至地面,濃密的發(fā)上點綴著些許銀飾,垂落的珠串微微隨著腦袋的輕微搖晃晃動,卻克制著相撞,避免發(fā)出聲響,而手臂則曲起支撐著下巴,精致白皙的小臉上,一雙充滿了好奇之色的眸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打量著室內(nèi)。 許是無聊了,他想。 他與念無二人在此,手中皆有活要干,倒是忘了女施主不同于可以打坐精心的僧人,對于一個女子來說,看守在這里終究是有些無趣。 單萃兒裝模做樣的環(huán)顧四周的時候,余光中瞥到念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佛經(jīng),起身邁入了層層的書架中,不過片刻,就被書架遮擋,沒了身影。 提著的心陡然放下,天知道在打量心上人的時候,心上人一如反常忽然看向她的時候,她那瞬間的心臟跳動的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般,著實刺激。 不過……念空這是要去哪? 第6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