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陳巖從未理解過烏迪亞斯這種人。

    說他是英雄，他的手中沾滿了敵人的鮮血，也不乏無辜者。

    說他是梟雄，他卻有著自己的正義與道，魁梧的身軀庇護(hù)了無數(shù)弱者。

    他強(qiáng)大無比嫉惡如仇，卻又嚴(yán)格自律虔誠自奉。就好像一只地獄中的兇獸，給自己打造了一個無比堅固的大牢籠。他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態(tài)度維持著自己的信仰，從不逾越，堅定向前。對他來說，也許死亡并沒有什么威脅力，他的追求也并非那陽光下的溫暖。

    這樣的人，一定活的無比痛苦。

    陳巖自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夠瘋狂了，但很多時候卻覺得，眼前這位自律嚴(yán)格的大騎士其實比自己更瘋狂。因為他為了目標(biāo)連生命都不在意，更別說屬下，同伴，甚至愛人。

    眼下，他再次來到自己面前，為了什么？

    陳巖想問，又搖了搖頭。沒必要了……不管如何，烏迪亞斯都是和他來自同一個界域的戰(zhàn)士。他的追求和自己又完全不同，有必要追根到底嗎？更何況眼前的烏迪亞斯，明顯和慧流域有著些許不同，不管是氣質(zhì)上還是習(xí)慣上。

    他的狀態(tài)非常不對，最好不要刺激他。就算自己已經(jīng)成長到不再畏懼他的地步，陳巖也不想給自己豎立這樣一個可怕的敵人。

    “你什么時候來這里的？”他問道。

    “已經(jīng)，記不得了，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是幾天，幾年。”烏迪亞斯回答，聲音有些迷茫。腳下的血跡點點蔓延。讓他的背影顯得既孤獨，又殘酷。

    陳巖想了想，提出邀請。“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這里恰好需要一個很重要的強(qiáng)攻手。我想你適合擔(dān)任這個角色。”

    聽到這番話旁邊的瑪莎眼睛亮了一下，顯然對這個提議很有興趣。要知道眼下陳巖的隊伍已經(jīng)很完善了，但強(qiáng)攻手這個角色卻有多少都不怕多。更別說烏迪亞斯這樣強(qiáng)力的大騎士。強(qiáng)攻手說白了就是和陳巖，瑪莎這樣沖鋒陷陣的角色，一只隊伍中的支柱力量。絕不是申特和修可以比擬的。

    烏迪亞斯的實力曾經(jīng)碾壓他們，擔(dān)任這樣的角色毫無異議。

    只可惜，陳巖提出的邀請卻被無視了。烏迪亞斯依舊目光迷茫的仰著頭，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陳巖的話。如此過了許久他才低下頭，低聲呢喃道。

    “我……還是不能停下……”

    說完，他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就想著遠(yuǎn)處的沙漠行去。風(fēng)漸漸大了，卷起的黃沙掩去了他的身影，最終消失的無影無蹤。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陳巖久久不言。瑪莎在旁邊猶豫了一下說道。“他到底想干什么？這個界域，可沒有他效忠的教廷。”

    “但他的心中仍然有。”陳巖回答，輕聲嘆息。“他有自己的信念，離開那個表面光彩，內(nèi)部腐朽的教廷也許對他是一種解脫。曾經(jīng)我以為他背負(fù)的東西太多太沉重了，但現(xiàn)在看起來，他卻不得不背負(fù)下去。”

    “什么意思？”瑪莎皺了皺眉。不喜歡陳巖話里的陰暗味道。

    “只是他活下去的理由罷了……那種人，估計沒有背負(fù)的話，就會活不下去吧……”

    “瞎扯，哪有這樣荒謬的道理。”瑪莎反駁。卻看到陳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回螺舟了。她只能跟上去，臉上滿是不相信的神色。“給自己找個不能停下的目標(biāo)，他又不是傻子？”

    “也許，每個人都是傻子，因為每個人，其實都有停不下來的理由。”陳巖回答，聲音迅速遠(yuǎn)去……

    在他身后，瑪莎停下腳步，若有所思。“雖然荒謬，聽起來，似乎也挺有道理的樣子。”

    “討厭的陳巖，跟老娘裝清高嗎？”

    “我會打死你啊啊啊啊……”

    ……………………………………

    有了這個插曲車隊的行程耽擱了一些。但并不影響什么，很快龐大的螺舟車隊就從新修正了路線，狂風(fēng)席卷著沙塵擊打在螺舟的裝甲上發(fā)出密集的噼啪聲，甚至有時還能看到擦出的火花。

    風(fēng)濁域的風(fēng)暴，從來都是那么的兇殘。

    不過相對螺舟里舒適的環(huán)境，旅人們卻沒有想到，此刻，在沙漠的另一邊，還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在風(fēng)暴中獨行。狂暴的風(fēng)沙吹打在他的身上如同大海錘擊礁石，卻怎么樣也不能阻擋他片刻。而哪怕那樣昏黃的世界，也不能遮掩他身上的那銀亮的鎧甲，以及一抹血色。

    烏迪亞斯，就這樣一步步的走入沙漠，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只是機(jī)械的重復(fù)著前一刻的動作，行走……行走……就仿佛這樣走下去就可以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沙漠里的風(fēng)沙是無情的，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身上的鎧甲有些暗淡了，表面也蒙上了黃橙橙的顏色。但他的腳步卻始終沒有停止……

    他并不缺少食物和飲水，因為在他前進(jìn)的路上布滿了尸骸。巴比克人是沙漠中最常見的劫匪，它們的營地也占據(jù)了許許多多的綠洲。所以這些綠洲也就成了烏迪亞斯的補(bǔ)給地。只是和慧流域時候不同的是，此刻的烏迪亞斯哪怕是殺戮時也是無意識的，只是機(jī)械的揮劍，機(jī)械的收割。那鮮血在他的身后延伸，卻不能喚醒他目光的片刻清明。

    他好像變成了一具行尸走rou，在陌生的世界里……

    但他還是不能停，因為在這一刻，在他的心中，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他，引導(dǎo)著他……從他蘇醒的那一刻起，這個聲音就不斷的呢喃，重復(fù)。

    ‘到這里來……’

    “我給你背負(fù)……”

    烏迪亞斯不知道這個聲音來自哪里，卻覺得自己有必要過去看看。因為他已經(jīng)找不到生存的理由了。主饒恕了他的罪孽，但他卻不能饒恕自己。那個慧流域最后的一場戰(zhàn)斗，他的失敗讓屬下全部戰(zhàn)死，讓對他寄予厚望的圣教顏面掃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要活下來。

    也許……死掉才更好一些吧？烏迪亞斯沉默的前行著，腦海中不知道多少次閃過這個念頭。但又被他迅速抹去……

    怎么可以輕言結(jié)束？沒有贖罪之前，他還不能倒下。

    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