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 深白吃了比平時多幾倍的飯，最后似乎還是察覺自己的飯量不太正常，這才停住的。

    林淵在地上挖了個坑, 將深白吃剩下的骨頭埋了起來。深白則在這時間摸了摸自己平坦如初的胃，一臉若有所思。

    “我現(xiàn)在的身體, 是人類還是魔物？”林淵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深白轉(zhuǎn)過頭去, 看到一臉平淡正在埋骨的林淵。

    林淵甚至連頭也沒抬。

    “你剛剛正在想這句話吧？”頭也沒抬, 林淵再次開口道, 聲音仍然淡淡的。

    將手停頓在自己的胃部, 深白點了點頭：“是。”

    他的視線越過林淵, 看向林淵身后的密林，吃完烤兔子, 夜幕再次降臨了。

    “老實說，我覺得我現(xiàn)在搞不好已經(jīng)不是人類了……”靜靜地看著前方的樹梢逐漸和夜色融為一體，許久之后，深白才嘆道。

    “想說說看嗎？那天,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慢條斯理的將最后一塊骨頭掩埋好，又往火堆里加了幾根樹枝，看到火勢更旺, 林淵終于抬起頭看向深白。

    “那天——”深白的眼睛看向林淵, 視線卻落在了那天——

    ***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哪里不太對了, 我很餓, 非常餓, 其他人的表現(xiàn)看起來更像是承受不住，太‘飽’，而我的感覺卻是饑餓……”深白將那天發(fā)生的事一件一件細(xì)細(xì)說來，然后開始著重描述自己進(jìn)入祠堂下方后的經(jīng)歷。

    “最后只剩下了五個人，有一個人你也認(rèn)識，就是美蘭，剩下三個人則都是本家的。”

    “在最下方，我看到了明旸。”

    “他用爪上尖銳的指甲，將自己身上的rou一片一片片給我們吃，那種感覺……簡直太瘋狂了！”

    “那應(yīng)該是很可怕的一幕，然而……那個時候……我卻覺得他很好吃。”

    深白微微皺起了眉——如今，他的眉毛也比之前更濃密了一些，也更銳利，這讓他的容貌一下子從原本的柔和變得凜冽了些。

    “我感覺我更像是個旁觀者，我站在明旸對面，看著他對我捧出他的心臟。”

    “你知道嗎？那個時候，他居然是笑著的，一臉欣慰的笑著的，甚至……他還很興奮。”

    “我能察覺他那種興奮。”像是想起了那天的明旸，深白又皺了皺眉。

    “他，把他的心臟扔給了我，我看到我伸出手，把它抓住了。”

    “不過，我沒有吃。”

    “阿淵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是真的覺得那顆心臟很好吃。”深白對林淵說出了心里話。

    “再之后，那個明旸便再次變成了魔獸的模樣……唔……是魔獸還是魔物？我感覺應(yīng)該是魔獸，之前的他，應(yīng)該才是魔物。”深白還停下來分析了一下，然后才繼續(xù)自己的敘述：“我們幾個人都被那頭魔獸卷了起來，我們被它抓在爪子里，被它帶著往上飛。”

    “它飛得真快，很快撞上了一堵墻，那個材料應(yīng)該是密枋，而且不是普通的密枋，而是我都沒見過的、一種堅固系數(shù)更高的密枋，那應(yīng)該是王家之前就設(shè)好的屏障。”

    “不管他們之前是出于什么目的設(shè)下那一層又一層的屏障的，反正，他們失敗了，那頭魔獸帶著我們直接沖了出去。”

    “沖出去的瞬間，我以為到了異世界。”

    “山一樣的魔獸們，阿淵你知道嗎？黑壓壓的！數(shù)不清的魔獸圍了一個圈在出口處看著我們吶！”

    “那個瞬間，我想到了火鍋——”

    “那些魔獸是食，我們是火鍋里的食材。”

    深白說著，看到對面林淵面無表情的臉，他笑了笑：“好啦~我也奇怪，都那個時候了，我又是被魔獸抓著、又是快被懷里的心臟饞得口水都出來了……好吧，其實已經(jīng)出來了……那個時候，我居然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深白抓了抓頭：“可是那一幕真是太震撼了，簡直像一個夢。”

    “太不真實了。”

    “那幾頭最大的魔獸追上了明旸。唔……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姑且稱他明旸吧。”

    “然后它們開始打斗，激烈的打斗，全是暗物質(zhì)構(gòu)成的魔獸，它們的長相和打斗方法真的……還是很震撼。”

    “看它們只顧著自相殘殺，我趕緊跑了，美蘭就在不遠(yuǎn)的地方，我是把她拍醒一起跑的。”深白說著，看到對面林淵仍然面無表情，他的肩膀耷拉下來：“好吧，其實我是把她拍醒的，她睡得太死啦~不用力根本醒不了。”

    “總之我和美蘭就開始跑。”

    “不過那幫家伙太大了，我們跑了半天，抬頭居然還能看到對方的身影，最后勝利的魔獸……已經(jīng)不知道是哪頭魔獸了。”

    “比之前任何一頭魔獸的體型都要大，它應(yīng)該是把其他幾頭魔獸全部吸收了。”

    “天知道它怎么偏偏就來追我啊啊啊啊啊~我明明已經(jīng)把懷里那顆明旸扔給我的心臟扔了啊！”

    “那個家伙追得異常快，不過我們跑得也挺快，尤其是美蘭，奔跑的時候，我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

    深白又皺了皺眉頭：“那個瞬間，我旁邊被我拉著跑的人忽然不再是美蘭，而是一頭魔獸。”

    “身材高挑，有角，看起來有點像芽，還有點像明旸……”

    深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那個時候，在看到自己手里拉著的人變成魔獸的瞬間，深白的反應(yīng)和一般人完全不同。

    一般人的反應(yīng)，大概是害怕吧？驚悚？恐怖片里不都是這么演的嗎？兩個人手拉手往前走，走了或長或短一段路，然后一個人扭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抓的根本不是之前那個人，而是個女鬼——

    深白雖然看起來文弱，不過他的膽子一向比誰都大，而且天生愛刺激，可以說他的腦中天生沒有“驚恐”這根弦，摒除掉“害怕”這種無用的情緒，那個時候，深白腦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是：

    哎喲？美蘭變成魔獸還是魔物了？能和變成魔獸或者魔物的美蘭跑得一樣快，那我呢？美蘭眼中的我變成什么樣子了？

    然后美蘭就回過頭來了。

    美蘭看到了他，然后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她在女性中算是膽大的，即使在那種時候都沒尖叫出聲，然而腳步卻忽然停頓了下來。

    “美蘭被我嚇到了。”深白最后這樣對林淵道。

    “她停住了腳步，然后被后面緊追不舍的大塊頭抓住了。”

    “那個大塊頭想吃了她，我看到它張開嘴——如果那黑洞能夠被稱為‘嘴’的話，然后——想要一口將美蘭吞掉。”

    說這句話的時候，深白的聲音很平淡，他的表情亦很平淡。

    仿佛在那個場景內(nèi)，他只是個第三者，負(fù)責(zé)陳述事實的第三者。

    然而——

    “然后，我沖過去，把那頭魔獸吞掉了。”

    這句話，深白的敘述依舊平淡，甚至……平淡到幾乎可以稱為冷漠了。

    他沒有細(xì)說，然而林淵卻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話中透露出的意思：

    那頭魔獸很龐大，嘴亦很龐大，那么……能夠一口吞掉那頭魔獸的深白究竟龐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我吃掉它，感覺自己渾身熱的厲害，整個人好像從細(xì)胞開始燃燒起來一樣，再后來，我就真的燃燒了起來。”

    變成了黑色的火焰，地底下噴出冰冷的水都被他的沸騰變成了guntang的熱水。

    他的身體被燃燒的一點不剩，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去——

    可是，為什么死了……還能看到死后發(fā)生的事呢？

    他看到美蘭掙扎著清醒過來，然后從他面前踉蹌的跑走；

    他看到另一名本家的青年偷偷摸摸走過來，先是一臉害怕，然后再發(fā)現(xiàn)被他扔掉的、屬于明旸的心臟后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狼吞虎咽的吃掉了明旸的心臟……

    他們就當(dāng)著他的面，然而卻仿佛沒有看到他。

    或許，他們是真的沒有看到他，因為他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然后我就離開了，一開始我還能感覺到自己在深山里游蕩，再后來就沒有任何知覺了，等到再次清醒的時候，就看到阿淵了。”深白輕聲道。

    “它，好吃嗎？”靜靜地聽完這一切，林淵看向深白，忽然問了個深白意想不到的問題。

    認(rèn)真地凝視林淵平靜無波的臉龐，深白點了點頭：“特別，好吃。”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皺起眉頭，深白抓起了自己的頭發(fā)。

    林淵站起來，走了兩步，然后坐在了深白身邊。

    拿起一根樹枝，他開始用樹枝在地面上劃拉了起來——

    “一切都是從‘吃rou’開始的……”

    “無論是進(jìn)入王家之后，他們每天給我們提供的那些……”

    “便宜rou。”林淵正在猶豫用什么詞的時候。深白接下了他這個話題，雖然手仍然是抱頭的姿勢，不過他的注意力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和林淵手上的樹枝上。

    他看到，聽完自己說的話，林淵在地上寫了一個rou字。

    “我們已經(jīng)知道，那些rou是魔獸rou，吃rou可以讓一部分人獲得和暗物質(zhì)溝通的能力，對于我們這樣已經(jīng)有暗物質(zhì)的……似乎沒有什么用，但是肯定也是有好處的。”

    林淵說著，有在rou旁邊畫出兩條線，一條末端寫了“激發(fā)”，另一條則寫了“增強(qiáng)”。

    “明旸……不知道他是魔物還是魔獸，不過他的rou肯定也是一樣的功能。”

    “不過他的級別肯定比之前被吃掉的魔獸高，有資格被他選中吃自己rou的人，肯定也不是連暗物質(zhì)都不能感知的人，因此，他的rou的功能，應(yīng)該同樣也是兩種功能。”

    林淵寫了“明旸”的名字，然后在明旸的名字右側(cè)又拉出兩條線，一條寫著增強(qiáng)，而另一條末端則……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思考在思考。

    “激活。”半晌，深白對他道。

    “嗯，激活。”林淵點了點頭，在線后寫下了這個詞。

    “激活你們變成魔物或者魔獸的能力，這個形容很精準(zhǔn)。”林淵道。

    “于是，現(xiàn)在我們又知道了：魔獸或者魔物是暗物質(zhì)形成的，然后，魔物和魔獸的區(qū)別應(yīng)該是……心臟？”林淵看向深白。

    “有心臟的時候，是魔物，比如后來凝出心臟重新變回原來樣子的你，比如之前的明旸。”

    “然后，沒有心臟的就是魔獸，比如，之前沒有心臟的你，以及將心臟扔給你的明旸。”

    林淵說著，嘆了口氣：“幸好我有把《人體解剖學(xué)》這本書帶過來。”

    看了他一眼，深白也點了點頭：“幸好我有把阿淵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