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在林間走路。

    身上掛著一群貓和黑團子不說，腳邊還跟著更多的貓和黑團子。

    這么“熱鬧”的隊伍中并沒有深白, 不過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并沒有走遠, 而是——

    林淵抬起頭, 看向左側前方一棵大樹的樹梢，那里坐著一個細長的黑色單薄身影。

    那就是深白了。

    每往前走一段距離, 前方左側的樹上就會出現一個黑色的細長身影，雖然對方沒有五官, 然而光憑動作就能有被注視的感覺, 這種感覺……老實說有點像恐怖片里的鏡頭。

    唔……大概就是那種坐電梯下樓, 透明玻璃的那種電梯，電梯下降的時候，可以看到對面每一層都站了同樣一個人，那個人還在看你……的感覺。

    林淵想起小時候和阿花婆婆一起看過的恐怖片了。

    不過有跟著就好。

    心里想著, 林淵加快了步伐。

    ***

    他現在在野山里更深的地方了。

    找到深白后, 他不但沒有返程，反而向和王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而這個方向……也只能是野山更深的深山里。

    這樣子的深白顯然不能帶回王家去, 現在他倒有些慶幸對方回去了，如果被對方看到這樣的深白……

    林淵總覺得不太好。

    至于他自己, 林淵不覺得現在這樣有什么不好，深山的生活雖然不方便，不過對他來說倒不至于太危險, 這樣想著, 林淵索性轉身去了深山, 他現在想著，希望王家的人晚些過來，至少等到深白恢復之后再過來……

    不過，怎么恢復？能不能恢復？恢復的方法……林淵腦中一點方向也沒有。

    沒有方向索性就不想，某種程度上，林淵其實是相當簡單的人，他雖然會思考，也不排斥思考，不過如果想不明白的時候絕對不會像深白那樣進行更多方向的運算型思考。

    每天六點起床，在山里簡單的舒展一下身體，然后林淵就開始去準備“早餐”了，當然，這里的早餐沒法用買的，只能靠狩獵。

    深白就會跟著他一起狩獵。

    從找到深白的第一個清早開始，林淵就發現了一件事：紙片人深白差不多是在六點十分左右醒來的。

    恰好和深白平時起床的時間一樣。

    他們一起住的時候，為了和林淵一起起床出門鍛煉，深白向來將鬧鐘定在六點，貪睡十分鐘，每天實際起床的時間恰好就是六點十分。

    堅持下來，如今深白基本上沒有鬧鐘也能在六點十分準時醒來。

    第一天就發現了這一點，第二天早上的時候林淵就格外注意了一下，確定深白仍然是在六點十分醒過來的時候，他便更放心了一些：

    看來身體的本能還是在的。

    不過——

    危險也是真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林淵每天吃飯狩獵，深白也去狩獵了。

    現在的深白原本就是普通鳥獸看不到的存在，他可以毫無跡象的接近對方，然后在對方還沒有任何覺察的時候下手。

    林淵見過深白狩獵完的場面，一地血腥，真的……非常可怕。

    林淵收起了那些獵物，花了一天時間將那些獵物處理好、凍好、背起來，接下來他便不再狩獵，每天就吃深白那天獵到的食物。

    除此之外，林淵在如今的深白身上……還有其他發現：

    深白現在的形體似乎是不確定的。

    絕大多數情況，深白是細條條的黑色紙片人，不過他還會變成其他形狀，確切的說，是其他的“存在”。

    他變成過山中的野獸，那種個頭相當大的山中虎，林淵曾經遇到過一回，當天，深白就開始嘗試變成對方的模樣，不過他變成的老虎只有老虎的形狀而已，黑乎乎的，比那頭老虎大得多，看起來也可怕的多；

    他變成過密林中的樹，黑色的，沒有一枚葉子或者花朵，干枯的枝干像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普遍了上方的整片天空……

    深白變成樹的那天，當真一動不動在原地“生長”了好久，他“長”了多久，林淵就在樹底陪他了多久，手里還有一本下學期要上的課的課本，林淵一邊看書一邊等。

    到最后，反而是重新從樹變成紙片人的深白蹲在旁邊等他了。

    然后兩個人便再次上路。

    一路上，深白就像個好奇的孩子，看到什么都好奇，不過不同于其他的孩子，好奇最多看看、摸摸……他的好奇則是努力模仿對方，變成對方。

    即使是紙片人的深白仍然是極聰明的，失敗最多一次，第二次他就能將對方模仿的很好，到了第四五次的時候，他甚至能夠根據以前模仿過的生物、創造新生物了。

    林淵見到過一次那種生物，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生物：它先是非常龐大的，像一團霧，然后用林淵rou眼可見的速度收縮，慢慢的、慢慢的變成了一種極其……難以形容的陌生生物。

    有角，長長的，尖尖的；

    有翅，巨大的、沒有羽毛、仿佛蝙蝠的rou翅；

    渾身披滿硬麟，像蛇，更像是……王家正門上的那條龍？

    深白變成的那頭生物就那樣靜靜的懸浮在半空中，安靜的看著林淵。

    看林淵沒有反應，他甚至還慢慢的調整角度、旋轉、然后“呼啦”一聲猛地張開翅膀——

    有一個瞬間，林淵甚至覺得這樣的生物很美。

    不過只是一瞬間而已。

    大概是感覺林淵反應太小，深白最后慢慢變了回來。角、翼、鱗……慢慢消失，他最終重新變成了細細長長的紙片人深白。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經由此一事，林淵心中倒是有了一個想法，一個聽起來極可怕，然而很靠譜的想法：

    這個……是不是就是魔獸的形成過程？又或者說是……魔物？！

    畢竟，他們原本就是暗物質，又或者說是能量體，初生的狀態倘若是一團黑霧的話，某種程度上，不正是需要“塑形”才能固定形狀嗎？

    大概能量的多少決定了他們的大小，能量很小大概能夠形成的魔獸或魔物也很小，能量大則會成為塊頭很大的魔獸或魔物，當然，如果密度夠高，他們的塊頭會相應的縮小，不過能夠將能量壓縮成極高密度的存在，那頭魔獸或魔物本身應該也會相當厲害。

    然后，他們就要形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了。

    這個模樣，可能是他們見過的魔物和魔獸的樣子，可能是他們見過的好幾種魔物和魔獸的混合體，是人都有喜好，魔物和魔獸大概也不例外？他們會長成自己習慣或者喜歡的樣子，這樣想……似乎絲毫不意外？

    所以深白現在的樣子就高度濃縮的暗物質，而他之前的行為則是……

    成形？！

    猛地停住腳步，林淵抬頭看向左前方，再次看到那個細細長長的黑影坐在樹梢上看自己，林淵的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深白會不會永遠就這個樣子了？如果他再晚一點找到深白，深白會不會就變成了某頭他見過或者沒見過的魔獸或者魔物？

    然后，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深白了？

    林淵在樹梢下愣了很久。

    第一次，他發呆了這么久。

    ***

    然后，夜晚又來臨了。

    他們照例找了有山溪水的地方落腳。

    林淵將腳放到冰涼的山溪水中，深白模仿林淵也將雙腳放入山溪水中，沒多久，溪水就變得溫熱起來，緊接著，周圍的黑貓和黑團子便一只只、一團團也跳進溫水中，又變成了集體泡腳的模式。

    當然，對林淵和深白來說是泡腳，對黑貓和黑團子們來說，就是泡溫泉。

    這個夜里，林淵明顯比平時更加沉默。

    泡好腳，身體完全溫暖過來、疲勞也大大減輕了之后，林淵穿好鞋襪，蹲在一旁，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隨身物品：

    手機，一個便攜工具袋，一本專業書——就三樣東西，再沒其他物品。

    便攜工具袋還是深白給他的，他們兩個人一人一個，作為手工帝，深白向來隨身攜帶各種匪夷所思的工具，自己帶還不算，還讓林淵帶，理由是萬一他的壞了，可以用林淵的。

    林淵沉默的蹲在了這三樣東西前。

    一只細細的……說不上來是絲線還是胳膊的東西從前方探了過來。

    是深白。

    對眼前的東西很好奇，他用“手”碰觸了一下這些東西。

    那本書他平時就看過，他這次的注意力落在了林淵的手機上。

    摸著手機，他抬起頭看向林淵，雖然沒有眼神這種東西，不過林淵還是從他的動作感覺到了他的一點點意思。

    “是手機，不過沒電了。”林淵對他道。

    然后，深白便再次低下頭去。

    坐在一旁，林淵沒有管他做什么。

    雖然如今的深白并不需要火來照明，不過林淵還是弄了一個火堆，好讓深白借著火可以將手機看得更清楚。

    深白玩著手機，林淵看著玩手機的深白，就這么看著看著……林淵的眼皮漸漸耷拉了下來。

    半夢半醒之間，林淵不知待了多久，火星的炸裂聲讓他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對面的深白還在把玩著手機，一切看起來似乎和他睡前一樣，林淵以為時間沒有過去多久，然而等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之間，時間居然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

    林淵趕緊看向對面的深白，這一看，他愣住了——

    對面的深白，乍看起來還是剛才的模樣，細細長長的，中間凝實，仔細觀察，邊緣卻是霧狀的紙片人，然而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深白有手了！

    擁有修長的，靈活的手指的手！

    雖然那些手指之間仔細看還有粘液一般的粘連，可是已經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手指了！

    而造成現在這種現象的原因……

    林淵看向了深白手中的手機！

    四個多小時，深白還在玩那個手機。

    不，不對，他不是單純的在“玩”那個手機，他是在修手機！

    深白給他的工具袋放在旁邊，那個袋子如今已經被打開了，使用那些工具打開了手機的后蓋，深白如今這是再用袋子里的工具以及手機原本的零部件……想法給手機充電？！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林淵愣了愣。

    輕手輕腳的站起來，他走過去，坐到了深白的旁邊。

    然后他就近距離的看著深白的手越發清晰、也越發靈活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伴隨著手機屏幕忽然一亮，深白大功告成，沒電的手機居然重新亮起來了。

    看著深白用手舉著手機拿給他看的樣子，看著那張黑色的、沒有任何五官的臉，林淵腦中忽然響起了一句話——

    就算深白永遠都是這個樣子了；

    就算他再晚一點找到深白，深白變成了某頭他見過或者沒見過的魔獸或者魔物；

    然而，這個世界上的深白永遠不會消失，因為，

    “深白”一直都在。

    ***

    心里清明一片，林淵接過手機，打開，手機屏幕是兩人的合影，看到這張合影的時候，林淵感覺旁邊的深白又偏了偏頭。

    “這是你。”說著，他指了指照片上的深白，心中一動，他點開了照相簿，從里面翻出更多深白的照片給深白看。

    林淵平時輕易不拍照，這個手機里的照片多半是深白拍的，有自拍，有他讓別人幫忙拍得兩人的合影。

    林淵平時也很少看這些照片，如今看起來，才發現兩個人之間、不知不覺居然已經積累了這么多共同的回憶。

    一邊翻著照片，他一邊簡單的給旁邊的深白介紹著，而這介紹也順便讓他想起了拍那張照片時候發生的事情。

    就這樣，明明是在深山里，明明是在寒冷的冬夜，明明深白變成了這樣……難以形容的樣子，林淵心中卻異常輕松，仿佛回到了綠房子的四樓，他和深白一起在房間里復習功課的時光。

    輕松，愜意。

    “我們合張影吧？”林淵忽然道。

    往常都是深白說這句話，不知怎么回事，這次，林淵忽然想找深白合影了。

    “不知道你能不能被拍到，不過還是試試。”說著，他將手機鏡頭調整成自拍模式，然后長臂一伸，他用手機對準了自己和深白。

    面容表情的他，和黑色的影子一般的深白……

    林淵按下了拍照鍵。

    “好像我的手抖了一下，平時不拍，不太熟練，再拍一張？”林淵說著，又舉起了手機。

    然而——

    這一次——

    看到屏幕里自己旁邊、隱約出現一張人臉的黑影……

    林淵猛地轉過頭去。

    是深白！

    深白終于變成自己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