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她有心事,卻不與他言說。 這兩個月他們幾乎朝夕相處,午飯一起在公司吃,晚飯有時候她也會與他一起在外面解決,一起上班一起下班,看似親密無間,實際上與他剛回國時并沒有太大差別。 他稍微進一步,她就會立刻縮進自己的殼里。極度敏感。 都說男女之間的感情也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是真的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們二人走得近在公司人盡皆知,公司里有不少關于兩人的緋聞,但是兩人又都沒有正面回應過,有時候兩人看起來,又更像只是兄妹關系,讓人捉摸不透,寧嗣音現在和裴信揚在公司餐廳一起吃飯已經沒有好奇的眼光看過來了,大家已經司空見慣。 柏頓不允許辦公室戀情,作為高管,裴信揚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當事人都毫不畏懼,上頭也沒有責難,那么應該也沒有太大問題。 這結果倒是如寧嗣音所愿,她知道裴信揚的心意,卻從進入柏頓的第一天開始,就公開地與他走得近,如此總比私底下被臆測要好得多。 和昭華的會議被安排在周三早上11點,果然是外企的作風,會議之后有安排午餐。 周三這天,寧嗣音一進公司,就感覺整個公司都鮮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今天穿裙子的女士格外多,幾乎沒有看到穿制服的,以前臺小妹和公關部的幾枚花瓶為代表的奪魁大戰在柏頓悄無聲息的拉開帷幕,自然是為了傳說中的昭華的精英男、們。 令寧嗣音感到輕松的是,列席會議的名單里,并沒有那個人,她擔憂了幾個日夜的情況,終究不會出現,她感覺心里的石頭重重地落下來,不知道是不是撐得太久,放下來了竟也還是感覺心口有異樣感傳來,不明緣由。 一到辦公室小鈺就沖上來摟著她的胳膊,“寧寧,我特意買的裙子,特意買的限量色口紅,還有我的高跟鞋,你看,好不好看?” 寧嗣音重重地點頭,小鈺瞬間換了一副哭喪的臉,“可是有什么用,程總居然不來,有什么用!” 孔越從電腦前探頭出來,“我這幾天都沒敢熬夜看劇,乖乖睡美容覺,可是有什么用!” “……工作吧。”標準的上司腔調。 何柚從總監辦公室出來,翹著蘭花指佯裝戲子說:“這種會議,我們這邊是總監接待,對方肯定也是總監出馬,要想見總裁級別阿,那得是總裁接待的會議,但是總裁接待的會議呢,又怎么會有我們的份?別想了,倒是聽說昭華的青年才俊一抓一大把,不知道這回能不能見著幾個?” 然后這廝忽然回頭,沖寧嗣音道:“你就不用來跟我們搶了,你有裴總了。” 寧嗣音失笑,“小心說話,我的飯碗就在你嘴巴邊上呢,都要準備掉了。” 柏頓這邊出席會議的有公關部和項管部的高層,對方是公關部和市場部高層,合作后的第一次會議,雙方都很重視,這個會在柏頓這邊開,也是有講究的,一方面柏頓是承接方,有接受對方檢驗的義務,也需要就著會議的契機,做東一頓飯局。 會議室是行政部在張羅著布置,從鮮花到茶飲,都十分細致,寧嗣音在做最后的檢查,把幻燈片上的內容仔仔細細地又過了一遍,以免出現低級錯誤。 盧山路過的時候敲了敲她的辦公桌,她拿著手頭的資料趕緊跟上,兩個月下來,她和盧山也有了上下級的默契。 下樓的時候她在階梯上看到了探頭探腦的兩個女人,何柚說對了,即便是程總來了,她們也是見不著的。 剛坐了一會兒,公關部的人就已經把人請到了,握手言笑過后會議就正式開始了,寧嗣音站起來分發資料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來自對面的眼神,齊刷刷地,帶著莫名的意味。 她這才注意到坐在靠前位置的大美女,穿著熟悉的紀梵希套裝,她下意識看看自己,好囧,撞衫了。 對方是昭華的公關部總監,蘇念。適才進門的時候沒有發現,是因為兩人雖然都穿著一樣的衣服,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寧嗣音黑色長直發,衣服搭配白色的細跟鞋,清純可人,而后者是嫵媚的大波浪卷發,搭配黑色的系帶高跟鞋,性感迷人。 整個會議下來,寧嗣音都有些心不在焉,在職場交際中,撞衫的事可大可小,尤其對方職位比你高的時候。蘇念講話的時候,她垂著頭看文件,躲掉了一些視線。對方顯然段位比她要高,不動聲色地談話,氣定神閑。 會議接近尾聲,對方市場部總監接了一個電話,然后有些為難地看著蘇念,與她耳語了一會兒,蘇念沖他笑笑,對柏頓這邊的人說:“我們總裁剛巧在附近,這個工程他格外重視,想過來聽一聽,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盧山的表情有瞬間的驚訝。 臨時來人,還是級別高的人,這在企業交往中,往大了說算是不太禮貌的,因為對方可能因此需要臨時準備相應的禮節和改變會議檔次,造成不便。 “程總在國外多年,不講究繁文縟節,貴公司要是還要做準備啊,他可要責怪我們公關部外聯上傳達不清了。” 蘇念如此說,柏頓這邊再不表態就是不懂世故了,連忙回復:“哪里的話,蓬蓽生輝,相信有程總的監督,我們柏頓也能將工程完成得更好。” 接下來的時間里,他們再說什么,寧嗣音已經聽不見了,她要怎么辦?這個問題在她腦子里竄啊竄,把她的腦袋攪得跟漿糊一樣。 有男同事撞了撞她的手臂,“不舒服?臉怎么這么紅?” 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子熱熱的,抬手貼近自己的臉,才發現手掌的溫度也是高的,兩者貼近根本緩解不了臉頰的熱度,“沒事,有些缺氧。” 呼吸節奏緩慢,甚至時不時停滯,導致缺氧。 隨著眾人的起立,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沉穩的,有節奏的,他的腳步聲。盧山給遲鈍的她使了眼色,她慢慢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有些后悔今天穿了高跟鞋,腿有些軟,手臂也有些撐不住,還好此時大家的視線都在會議室門口,沒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自己,手指在桌面微微顫抖。 程子頤的皮鞋出現她視線里的時候,她別過了眼睛,盯著桌面上的咖啡杯出神。耳邊傳來雙方恭維的聲音,別人說幾句,他說幾個字,他的聲音,還是老樣子,冷冷的,聽不出什么情緒,低沉的,如厚重的鐘磬聲,說一個字,敲一下,敲在她慢半拍的心臟上。 終于傳來眾人抽椅子落座的聲音,她手臂一放松,整個人重重地跌在座位上,與此同時,被手臂碰到的咖啡杯一倒,液體順著桌沿灑在了她的裙子上。首先發出驚呼的不是她,她已經沒有太多氣力,而是她身邊的專員,一個木訥的工科男,一把拽起了寧嗣音,“副理小心,別燙著了。” 這么一來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坐在首位的男人,站了起來,輕輕嘆了口氣往這邊走來。 他不動聲色地拿開了專員的手,順勢將她手臂接過來,另一只手拿著紙巾,微微彎下腰將裙子上的咖啡吸干…… 會議室里的空氣都靜止了,淡定從容的蘇念看著眼前的一幕,神色突變,緩緩起身。 這個動作,如果是由在場的其他任何一個男士做出來,想必都會覺得有些猥瑣,但是程子頤做起來,顯得大大方方,看著沒有沒有任何不對勁,如果忽略寧嗣音的眼神的話。 她的眼神,驚恐慌亂,視死如歸。 他擦完抬起頭,就對上了她的眼睛,然后她感覺他抓著她右臂的手,移到了左邊肩膀上,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然后對著愣怔的眾人微微一笑,“她總是冒冒失失的,在柏頓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吧?” 不顧眾人驚訝的神色,他轉頭過來,輕輕拍了她的臉蛋一下,“愣著干什么?去處理一下。”眼神看著裙子濡濕的地方。 寧嗣音在他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她在洗手間里,看著鏡子里臉色煞白的自己,感慨自己真的段位太低,他從容淡定,不動聲色就將她努力維持的鎮定打碎,她搞不清現在的狀況,他親密的舉動和言辭讓她慌亂不已,原本就是打算借著著個由頭躲開他,現在倒是如愿了,只不過過程超乎自己的預料。 她是真的沒出息,他對她從來不都是如此么,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收放自如。但是每一次,她還是會被他給的一點點甜頭所引誘,攪得自己心神不寧。 一直待到接到盧山電話她才從洗手間出來。那個人已經提前離開,并不參加中午的午餐會,盧山開著玩笑,責怪她知情不報搞得柏頓這邊待客不周,末了他話頭一轉,“你不用跟著去接待午餐會了,我準假,你回去換衣服再過來上班。” 知情不報?她都知的什么情? 她今天穿的淺色的裙子,情況確實有些慘,回辦公室拿了包,她就下樓打車準備回家。 一輛寶藍色跑車停在她跟前,陽光下反射的光澤讓它看起來價值不菲,她正要繞開,到后面去等車,車窗忽然降下來,車身比較矮,她并沒有看到駕駛座上的人,繼續往后面走,手機卻響起來,她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號碼,愣怔了好一會兒,調了靜音將手機扔到包里不再理會。 透過后視鏡,駕駛座上的男人將她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遲疑的,悲憤的。 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還是下了車,她正在沖出租車招手,眼看就要停在跟前,司機的眼神忽然一變,還沒停下來又開走了。 寧嗣音郁悶,拒載,什么情況! 一邊吐槽,一邊眼神追著車子的方向看去,卻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男人。 大熱的天,他穿著整整齊齊的西裝,額角卻一點汗漬都沒有,而她,裙角沾著咖啡漬,頭發還有些凌亂,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的手剛放下,就是他揮手打發走司機的。 “上車。” 命令的語氣,讓本就郁結的寧嗣音極度反感,她抱著手臂轉頭,繼續等車。他還是足夠了解她的,她真正生氣的時候不是發火,是一聲不吭。看起來情況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你想在這里談的話,我不介意讓你的同事圍觀。” 這句話果然奏效,下一秒她已經打開副駕駛的門坐進去,把門摔得很響。 中午的交通狀況不算好,走走停停,程子頤時不時看著身邊一言不發的女人,倔強得讓人頭疼。她一直撐著腦袋看著窗外,靜若處子,只有胸膛起伏的頻率,泄露了她現在的焦急緊張。 寧嗣音只是在想,她是不是應該有出息一回,她惹不起,總還是躲得起的,想了很久她終于平靜地開口,“程總如此,意欲何為?” 八個字,像是用了全身的氣力。 漫長的紅燈剛過去,他開著車,聞言轉頭看她,“我回來了。” 回來?他去了哪里,為什么去,去干了什么,與她有什么關系,她為什么要知道?一句我回來了,不明不白,打算四兩撥千斤到底,她終于轉過頭來看他,“我們已經分手了,程總不需要向我報備。” “分手?我們什么時候說過分手?” 語氣平靜,似乎中間沒有隔著近半年的時間,只是昨夜分頭睡罷了。 確實,他們之間,沒有誰說了分手,但那都心照不宣了不是嗎?寧嗣音輕哼一聲,“那好,那我現在正式宣布一下,程子頤,我們分手了。” 車子忽然一陣急剎,就停在了路中間,沉默良久,程子頤的聲音傳來,“我準了嗎?” “你有什么資格不準嗎?”她忽然像是有了底氣,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悲。 后面傳來鳴笛催促的聲音,程子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啟動了車子,開的飛快,在她快要受不住的時候又慢下來,車窗降下來,緩解了一點不適感,在簌簌的風聲里,她聽到他沉靜如水的聲音,似乎帶著沖破她耳膜的力量。 “沒有關系,寧嗣音,這次換我追你。” ☆、chapter 43 寧嗣音站在801門前,才后知后覺自己鬼使神差地就跟著他下了車,下車的時候他牽著她的手,被她下意識甩開,她只記得他忽然有些黯然神傷,看著自己的手有些出神,然后淡淡說了一句,“上去吧。” 她就失去思考能力了。 看到他輸入指紋,她才發現是換了電子鎖,轉頭看看802,同樣。 是換了住客,還是擔心她留著鑰匙會偷摸回來?她之前還有一點點期待,他能對她有一絲留戀,如今看來他是有啃回頭草的意思,但或許只是寂寞難耐荷爾蒙需要地方發泄,而這世上像她這么容易哄的女人并不多。 真是諷刺。她掉頭就往電梯走,沒走兩步手腕被抓住,“換了衣服再走,我記得你中午的時間不多。” 他并不是要與她商量,幾乎是拖著她往里走,她剛想發脾氣,他像是抓準了時機,放開了她,她以為她會豪邁地掉頭就走,但是她卻挪不動步子。 801已經不再是那個黑白灰色調的冰冷空間,如果不是那個熟悉的仍舊空著的魚缸,寧嗣音幾乎要以為他們走錯了樓層,進了別人的房子。 首先影響判斷的,是暖色的基調,大白天的,窗簾緊閉著,原本簡單的墻面貼了簡單的暖色壁紙,顏色不刺眼,柔和的暖,上頭裝了吊頂,橙黃色的燈光從四周往中間暈,中心是巴洛克風格的水晶吊燈。原本空蕩蕩的電視墻,現在被整套齊全的家庭影院所替代,其他家具也全都換了,以奶白色雕花的歐式家具為主,輔之以古樸的裝飾品,搭配不突兀,見多了千篇一律的歐式家裝,他這里倒顯得別有韻味。 還讓她誤以為走錯的原因是格局,客廳明顯大了許多,除了房間那邊的承重墻沒有變動,其他的都像是被打通了重新布局,餐廳就在落地窗邊,餐桌上鋪著精致的桌布。 大半年過去了,他家重新裝修,并不足以讓她驚訝,從冷色調變成了暖色調也不足以讓她挪不動步子,真正讓她失去思考能力的,是這間屋子現在的布置,是她最喜歡的兩種家裝設計的結合。 而她分明記得,當時看完圖紙,她就急匆匆地去了日本,沒有來得及告訴設計師,她的想法。 “去換衣服吧,你時間要來不及了,換完我送你回去。”程子頤站在沙發邊上,把西裝往沙發上隨意一扔,一邊扯領帶一邊往她這邊走。 寧嗣音不敢看他的眼睛,腦子還在消化他說的話,換衣服,怎么換?她的東西當初她是沒有來得及帶走,但也都是冬天的衣服。 他越靠越近,她疑問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她感覺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發音,眼看他就要貼近自己,她連忙從他身邊鉆了過去,動作太急,趔趄地停在沙發邊上,慌慌張張地回頭看他。 程子頤眉頭微皺,直直地看著她,四目相對良久,他微微笑起來,抬手按了墻邊中央空調的開關鍵。 “這么緊張?” 寧嗣音在他的注視下有些吃不消,慌忙垂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沙發邊緣。 程子頤挑挑眉,“房間里有你的衣服,快去換上。” 下午寧嗣音回到公司,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鐘,在辦公室午休的同事陸續醒來,女生到洗手間補妝,男生大多到茶水間沖杯咖啡提神,魯鳴和何帆在茶水間里看到吃外賣的寧嗣音,有些驚訝,“副理,您怎么才吃午飯?” “中午回家了,來不及只能隨便墊墊肚子。” 魯鳴眼尖,指著外賣袋子,“凱盛酒店,您這叫隨便吃吃?” “啊,哈,正好路過,方便。” “不是吧,這都快到歇業的點了,怕是想吃也難買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