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因為是第一天落實,陳家蜜也來了現(xiàn)場。 隊伍排得老長,她初時還有些擔(dān)心,但是村長把村里幾個資歷最老的花農(nóng)叫來幫忙評級,審查點數(shù)的速度飛快,之后直接記賬月結(jié),因著流轉(zhuǎn)效率高,排在后面的村民瞧著前頭熱火朝天地辦事,自然也不再心急。 一切正有條不紊地展開,陳家蜜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隊伍中喊道:“讓讓!讓讓!” 后面的村民不滿地抱怨:“這人怎么插隊呢?” “插隊怎么了?親戚插隊那能叫插隊?!”大伯母立馬懟了回去,“這大老板可是我侄女。” 陳家蜜是她家侄女不錯,但兩家面和心不合也是村里皆知。 那嚷嚷開來的年輕女人當(dāng)即冷笑了一聲,排回自己隊伍里不說話,其他村民也是一臉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大伯母根本不在乎,一扭身體撞開旁人,帶著媳婦和孫子擠到了隊伍最前邊。 村長很想開口呵斥這家人,可是大男人和女人孩子計較不太好看,但這不代表他就會助長這種人的氣焰。 這畢竟是陳家蜜的嫡親長輩,村長便暫時息事寧人,解釋說畢竟是帶著孩子,這會兒日頭毒辣,曬壞了孩子不好。便把大伯母一行人叫到屋檐底下待著,卻不讓人給她家看花,就這么晾了足足半小時。 大伯母坐立不安,卻不敢和村長造次。 孫子小赟今年才五歲,男孩子正是人嫌狗憎的歲數(shù),地上的泥坑被他玩膩了,見奶奶和mama都心不在焉,便又去扯籃子里的花玩兒。 誰知道剛伸手過去,就“啊喲”一聲叫起來,捧著流血的手指大聲哭喊,拽著他mama的褲子不停地說:“流血了!流血了!”。 這到底是陳家第三代唯一的孩子,何況還只有五歲,陳家蜜這個姑姑理應(yīng)關(guān)心一下,她從隨身的包里掏出紙巾遞給嫂子,讓她給孩子止血,一邊看孩子手指上那個血洞洞擔(dān)心道:“我看一會兒還是送醫(yī)院去。” “你忙你的,別管咱們,”大伯母推開陳家蜜,她來這兒就是為了賺點錢,陳家蜜的動作越快越好,他們家的孩子不需要她擔(dān)心,她把孩子從媳婦懷里抱過來,狠狠揍了幾下屁股:“讓你還調(diào)皮?!打你,打到你以后不敢調(diào)皮!” 平日里如珠如寶的孩子,這會兒被親奶奶打得哇哇哭。 陳家蜜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打孩子給自己看,心里特別不自在,又覺得孩子被寵得實在調(diào)皮,畢竟大伯母家里也是常年種玫瑰,怎么孩子反而對花刺一點兒都沒防備。 蹲下身把孩子弄亂的影星玫瑰收拾回籃子里,陳家蜜卻發(fā)現(xiàn)不對來,孩子的手似乎不是被花刺弄傷的。 大伯母見她在檢查自家的花,突然緊張了起來,把孫子往媳婦懷里一塞,走過來就想搶陳家蜜手上的籃子:“影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花,有什么好看的?” 陳家蜜沒如她的愿:“你家的花特別稀奇,我覺得就該好好看看。” 今天是不能留情面了,陳家蜜是真沒想到大伯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她著實被這個女人的做法給氣到了。陳曉赟這孩子的手不是被花刺扎傷的,而是被玫瑰里塞著的牙簽扎傷的。 鮮花是非常特殊的商品,既美麗又脆弱,物流損耗基本就是整個鮮花產(chǎn)業(yè)成本里最重要的一環(huán),十枝里若有一枝斷頭,都是正常現(xiàn)象。 就譬如陳家蜜之前運到海市去的六千枝,里面就有不到兩百枝的損耗,這都是品質(zhì)很高、損耗很小的高品花了,而且斷頭之后還能在淺水杯里繼續(xù)成活。田間收購有時候更粗暴一點,而且花農(nóng)為了減少損失,有時候會掩蓋花的問題,通常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又無法追溯到究竟是哪家人家,最終結(jié)果只能中間環(huán)節(jié)默默承擔(dān)下來。 可是這種掩蓋,不包括把斷裂的花頭用牙簽重新連接到花株上。 今天的收購量大,就算村長請了這么些老師傅,一扎花也只能大致掃一眼定個等級,沒法一株一株檢查過去。而過了老師傅的手之后,后續(xù)流程都是物流人員而非專業(yè)質(zhì)檢人員,這批花當(dāng)中如果有一些用這種陰損又難以察覺的方式作假,雖然不會百分百安全過關(guān),但是仍有相當(dāng)一部分可能,最后會進入終端環(huán)節(jié)。 里面插著牙簽,陳家蜜想想就不寒而栗,這可不是客戶收到的貨物品質(zhì)不好進行退換的問題,而是一旦發(fā)生人身傷害,哪怕是手指扎出血來,他們陳官村就在剛剛起步的時候,直接墜落到信用的泥潭里了。 這是陳家蜜以往想象過的所有失敗可能里,最可怕的一種,因為在市場上的信譽沒了,十年五年之內(nèi)你都不可能翻身。 明明頭頂上日頭很烈,氣氛卻僵冷。 加之雨水多,氣壓特別低,有蜻蜓在周圍飛來飛去,讓人心煩意亂。 陳家蜜把那枝插了牙簽的影星扔到一邊,花頭骨碌碌地就滾了下來,暴露出花株里的那截牙簽。這作假做得逼真,如果不是被特地單獨拎出來復(fù)查,這枝花混在一扎玫瑰里根本看不出。 大伯母臉上發(fā)青:“我不知道這事兒,是有人陷害我家。” “這算什么陷害?”陳家蜜拿了個小板凳坐下,“這是活雷鋒吧。” 周圍村民哄堂大笑。 說完,陳家蜜便不再理睬旁人的打岔,就頂著日頭,坐在小板凳上彎著腰,把大伯母拿來的影星一枝枝地仔細檢查起來。 太陽就這么直接曬在她臉上,把她的臉曬得通紅,汗水沿著鼻尖滴了下來。 見陳家蜜說到做到,村民們面面相覷,都不說話了。 這陳老大家的女人的確是犯蠢,可是在場就真的沒有把一兩枝c級以下的花夾帶在一扎b級里想解決庫存的人嗎,便宜人人都想占,端看是不是心黑。 大伯母這種做法,踩到了陳家蜜的底線。 陳家蜜這樣一枝枝地檢查,也沒有留分毫情面,同時也是在震懾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說起來,陳官村這個品牌是大家的,豎立起來品牌之后,陳官村的村民就都會受益;但是一旦因為一兩個人的貪心,折損了這個剛剛誕生的品牌,說得粗俗一點,就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最終的目的,陳家蜜是為了實現(xiàn)陳官村村民間的互相監(jiān)督,就像她最初的想法一樣,誰也不拖誰的后腿,大家一起享受改革進步的紅利。 大伯母家的花著實經(jīng)不起這樣細查,這會兒她已經(jīng)因為心虛急得一臉汗。 便不管不顧地使出了地道撒潑婦人的手段,一屁股就坐在泥地上,哭天抹淚咒罵陳家蜜沒有良心,說她自己發(fā)達了不管別人,罵著罵著恨不得戳著手指頭捅到陳家蜜鼻子上:“你說!你說啊!你這是殺雞給誰看呢啊?!犯得著就光找我的麻煩,你爸和我們當(dāng)家的是一母同胞親兄弟啊!” 陳家蜜諒她不敢對自己動手,就這么抬頭冷冷地看著她:“您說得沒錯,我是殺雞給猴看呢!陳官村都是姓陳的,誰跟誰往上數(shù)不是親戚,親戚之間丟個臉,那能算丟臉嗎?您放一百個心,家丑不可外揚。” 這下連村長也忍不住笑了。 但陳家蜜話里的意思也很清楚,今天這個賬清算了,既往不咎,往后村里只要不弄虛作假,花都還是照收。 頓時就安了所有人的心。 大伯母對她這種文縐縐的罵人接不了招,坐在地上打了個嗝兒,呆呆地看著陳家蜜理花。她其實自己心里清楚,今天天不亮,她就拽著媳婦下地采花,家里地少加之男人都不太肯干活,婆媳兩個一共就摘了兩百朵不到,推著一輛小三輪并兩個籃子趕到了村委會賣花。 因為陳永明和陳春華不會帶孩子,兩個女人便把小赟一起抱了出來,孩子嚷嚷著早飯沒吃肚子餓,大伯母這才心急地插隊。 沒想到惹出亂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