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陳家蜜聽老珍妮說了一段歐洲的老黃歷,大概兩百多年前歐洲人口劇增、戰爭頻繁加之各種天災,小麥產量銳減,食物極其匱乏。普魯士的腓特烈大帝就開始推廣種植十六世紀由西班牙航海家從南美洲帶回來的土豆。 可是土豆屬于茄科,大多數茄科都有毒性,而且土豆長在地下,沒有被圣經提及,所以農民對這種作物非常的抵觸,各種關于土豆不吉利且有毒的謠言不脛而走。 同時期的俄國葉卡捷琳娜女皇和法國的路易十六也都嘗試推廣過土豆,路易十六還讓王后頭上戴著土豆花做表率,可想而知效果也都不好。 反而越推廣,就越抵觸。 于是腓特烈大帝悄悄借了塊大領主的土地種土豆,而且派重兵把守。附近的農民一看,覺得領主土地上出產的肯定是好東西,有人看守那更加是好東西中的好東西,那么這東西就一定值得偷。 對于農民偷土豆的行為,腓特烈大帝是默默鼓勵的。 于是人們發現它既好吃又方便種植,終于流傳了起來。 老珍妮說她以前去過德國波茨坦無憂宮,那里有腓特烈大帝的墓地,墓地上都是游客用來祭拜他的土豆,特別樸素,又特別讓人敬佩。 陳家蜜倒覺得這個故事除了展現一位君主對于人心的把握,重要的難道不是一個成功的廣告嗎? 陳爸一再和她提起的環境問題,陳家蜜其實思考了很久。 強硬地展現自己的種植理念,必定會引起其他花農的抵觸。 而手段太過柔軟,那別人根本不會把你當回事。 想要成功推銷自己,必須采用誘導的方式,讓旁人看到切切實實的好處。 下午的時候,陳家蜜跟家里說自己出去一趟,便騎著陳媽那輛老式女自行車去了村委會。 這會兒才下午兩點半,村委會的成員還都在坐班,不過并不很忙,門衛看見陳家蜜,他認識陳家的這個女孩,便放下報紙問她:“找誰呀?” “找村長。”陳家蜜把車停好。 讀書好在鄉村里是有些特權的,譬如別人不會攔著一個文化人見村長。 村里一共就出了兩個優秀的孩子,一個是村長家的大孫子,目前在帝都讀博;一個就是陳家蜜,考取了海市的大學,在當地做著一份白領的工作,這在村里人看來也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村長和陳家在族譜里往上細數,早就是出了五服的親戚。 陳家蜜見到他,還是乖乖叫一聲:“伯伯。” 中學的時候,村長還是村里的教育委員,給自己發過獎狀;后來考上了大學,村里還獎勵了她人生里第一臺電腦。 但是村里的人對于考上大學的孩子們觀感都很復雜,既希望他們在遠離家鄉的地方施展拳腳抱負,又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重返建設家鄉,但這兩點往往又是矛盾的。 村長招呼她過來坐下:“家蜜啊,回來看爸媽啊?” 他也知道花農們普遍遭了雪災的事兒,為這事兒村里接了上級鎮政府的紅頭文件,幫著搶險救災那是焦頭爛額,到頭來損失也還都不小。不止陳官村一個村的問題,周圍的村落基本也都是這個情況。 不說花農一年到頭落了空,他們這些村官的gdp也落了空。 他早先聽說了陳家蜜為紅拂的種植戶們特地跑了一趟荷蘭,而且事情還辦得不錯。不過陳家蜜那是為了自家的利益,而且紅拂這種高級品種在陳官村和附近村落都不具普遍性,又有版權專利的門檻兒,很難推廣。 買了版權的警惕那些沒有版權的小偷小摸,沒有版權的又覺得花錢買了版權的人為富不仁,身為村長是不愿意看到這種敵對情緒的。 陳家蜜今天會來,村長清楚她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但他猜不到她要干什么。 “看爸媽是當然的,”陳家蜜騎了十分鐘的自行車,坐下喝了口水,“不過我以后打算在陳官村常住,應該不怎么回海市了。” 村長驚訝:“你爸媽同意了?” 他不敢置信,如果是自己的孫子說是要從帝都回云市,他恐怕第一個打斷他的腿;陳家父母就更不用說了,這兩人還都是知識分子,怎會讓成績優秀的女兒就此留在鄉下。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爸媽一開始也反對,拗不過我,最后還是同意了,”陳家蜜笑著眨眨眼睛,“村長,我和他們說了,我要回來種花。” 村長不傻,若陳家蜜是一時沖動,陳家爸媽老早把她提溜回海市了,如果還有商量的余地,陳家蜜手上肯定是有說服人的本錢的。 陳家蜜便把自己拿了五百萬投資以及十個新品種的事情都給村長兜底了,而且新品種已經得到了鮮花交易中心的大力支持。 村長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你這個小妮子,怎么不聲不響辦了那么大的事兒?” 對村長來說,他頭上有兩個領導,日常行政事務受上級政府領導,但是農田里種花的事情,則是直接受鮮花交易中心領導管控的。那位周剛副總經理下鄉考察,他們村委會都得出動陪同,歸根到底,還不是希望田里的花能賣個好價錢,村民們過上好日子。 這么一來,村長的gdp也有了嘛。 陳家蜜不好意思地笑了,村長覺著有點心酸,這女孩兒厲害了,想想自家孫子還在帝都讀那勞什子博士,前幾天還打電話回來說是打算和談了兩年的同學結婚,要在帝都買房子。 帝都那房價啊,讓三千公里外的村長愁死了。 陳家蜜的話卻讓他看到一絲希望。 他點了根煙:“說說吧,你想怎么做?” 陳家蜜考慮的問題很務實:“我希望能夠在村里推廣新品種。” 這就是天大的難點了,當還沒有收益的時候,就要求全家一年收益只得兩三萬的花農拿出專利費來,被抵觸是可想而知的。而且鮮花有市場導向的不確定性,跟種菜不一樣,蔬菜可是生活必需品,但鮮花不是生活必需品。 菜爛在地里的風險固然有,但是鮮花的風險可比菜高多了。 村長搖頭:“不成不成。” “我也知道不成啊,”陳家蜜完全沒有受到打擊:“所以我來找您了,要說村子里的權威部門,當屬村委會,你們若是能做好這個表率作用,村民們自然就會跟進的。” “這個表率可不好做,”村長斜了陳家蜜一眼,“照你的話說,你是要注冊公司的,萬一花賣得不好,指不定有人說村委會和你家官商勾結坑老百姓呢。” 陳家蜜語塞。 村長慢慢吐著煙圈:“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并不是只有荷蘭才有研究花卉植物的育種機構,其實中國也有,分布在各農業大專院校里,但是這部分研究機構一直以來是跟市場脫節的。研究員們悶頭做著成果,但是很難推廣到一線農田里,畢竟小農們分散,沒法在政策和設備上立刻跟上最新的研究成果。而且因為很難立即看到實實在在的利益,農民們對新事物也會有抵觸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