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老珍妮收起自己的書:“咱們走著瞧,明明抱有好感,卻又看不起對方,最后痛苦的只是你自己。” 偌大客廳里只剩下克魯克山一個人。 他被老珍妮質問得無處躲藏,憤怒之余只能狠狠踢了一腳沙發,全然忘了什么是風度和克制。 管他呢!反正這是他自己的家,而那個陌生人陳家蜜很快就要滾蛋了! 陳家蜜渾然不知樓下發生的爭吵,她沒有無聊到去偷看偷聽屋子的主人在客廳里干什么,而且她覺得自己已經內心疲憊到無法去關注克魯克山了。 連她自己都認為這是作繭自縛,卻沒法回收自己的情感。 林深深有句話她聽進去了,也許事后回想這一切只是錯覺。因為流落異鄉的孤單挫敗,而偏偏克魯克山是第一個幫助她的人,陳家蜜想說服自己這都是空虛寂寞冷在作祟,可是她沒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把視頻都緩存下來了。 如果沒有特殊的機緣,那她以后只能在視頻上看到曾經的克魯克山。 陳家蜜覺得,此刻的自己特別需要支持。 她發了條信息給陳媽問家里睡了沒? 沒想到陳媽還沒睡,陳家蜜就打了個電話回家。 對于事情的不順利,陳媽是有心理準備的,她反而一個勁地安慰陳家蜜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還開了個玩笑說如果種不成花了,那就老實幾年,靠著陳爸返聘的工資和自己的退休金,再讓陳家蜜回海市好好工作,一家人早晚還要買房子。 等陳家蜜出嫁了,陳爸陳媽就打算搬去海市的房子養老,也好就近照顧陳家蜜和她未來的孩子。 陳家蜜心想,這才該是自己以后的生活。 克魯克山的未來里沒有她,而她自己的未來里,又何嘗有過克魯克山的存在。 陳媽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累了,就問陳爸是不是要和閨女說兩句。 因為做不來陳媽的關懷貼心,陳爸只是讓陳家蜜簡單地說說當天見到詹姆斯·亨特拉爾是個怎么樣的情形,聽到陳家蜜說自己去亨特拉爾家打麻將的時候,陳爸被逗得直笑。 “真看不出他還有打麻將這樣的消遣愛好啊,我還以為他特別較真嚴肅。”陳爸笑完之后感嘆了聲。 陳家蜜狐疑地問陳爸難道以前見過亨特拉爾先生嗎? “怎么可能見過他啊,那可是個大人物。”陳爸解釋因為自己經常去鎮上的交易中心找韓強,閑暇時候會待在中心的閱覽室看看相關方面的書籍,那閱覽室也就陳爸一人會去光顧,“我忘記在哪幾本雜志上看過,但是我記得我看到過兩次關于亨特拉爾先生的報道,而且寫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陳家蜜這才知道,不管是求知也好獵奇也罷,花卉界其實從來沒有放棄研究過藍玫瑰。 每年世界上都有不同國家的研究機構宣稱自己種植出了藍玫瑰,陳爸曾經看過的報道,一篇是日本轉基因公司的,而另一篇則來自于澳洲,這兩家公司都曾在數年前宣布自己研究出了“自然界不可能出現的藍玫瑰”。 而出面駁斥的人,正是詹姆斯·亨特拉爾本人。 他不厭其煩地駁斥所有號稱取得突破的實驗室藍玫瑰,陳家蜜在搜索引擎上查詢他的名字,出來的第一張圖片就是他手持皇家園藝學會的比色圖表,嚴厲反駁那家日本公司的研究成果。 而那家公司就是陳家蜜熟悉的三得利,在人們以為三得利還在賣飲料啤酒的時候,它早就已經進入了植物轉基因領域。 三得利宣布自己獲得了培育藍玫瑰的關鍵技術,是從牽牛花里提取了能夠顯現出藍色的花翠素,然后通過轉基因技術植入淡紫色的薰衣草玫瑰種株里,從而得到了舉世無雙的藍色玫瑰。而這過程中必須利用一種細菌攜帶花翠素,至于是哪種細菌則是商業機密。 這個說法遭到詹姆斯·亨特拉爾的強烈反對,因為按照全世界育種者公認的比色圖表,三得利公司研究的“藍玫瑰”嚴格來說屬于紫羅蘭組,這并不是藍色,而是一種接近于藍色的紫色。 在他看來,三得利公司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嘩眾取寵,其目的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業績在投資者眼里顯得更好看。 陳家蜜花了大半個晚上的時間瀏覽過了所有關于詹姆斯·亨特拉爾的新聞,發現他除了作為公司的形象代表之外,在個人生活中幾乎表現為一個好戰分子,哪里有藍玫瑰,哪里就會有他言之鑿鑿地站出來反對。 這和陳家蜜對他的第一印象相差甚遠,而且反差劇烈到過分。新聞上慷慨陳詞反對藍玫瑰研究成果的他和那個陳家蜜見過的高傲地流露出淡淡鄙視的他,當中隔著仿佛隔著一個銀河系的距離。 作為專家,他的反對理由非常專業,即使陳家蜜半懂不懂,也對此非常信服。然而作為一個大公司的領袖,陳家蜜覺得他在這個問題上實在過于熱心了。不但顯得過于激動,而且不厭其煩。 陳家蜜想到那天晚上他面對自己提起“藍玫瑰”時候那副輕蔑的模樣,簡直無法把真人和報道里的激進人物聯系起來。 口口聲聲說這世上沒有藍玫瑰,做出一副高傲的姿態看不起所謂的藍玫瑰,可是一旦業內有人號稱掌握了技術,他必定是第一個站出來鑒別的,而且抨擊起來毫不留情。 陳家蜜覺得,詹姆斯·亨特拉爾就是口嫌體正直的最好寫照。 耳機里正好放到《紅玫瑰》,陳奕迅這樣唱到:得不到的永遠在sao動,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想要而得不到,就連玫瑰都帶上一層離奇的夢之光環。 亨特拉爾明明想要藍玫瑰想要得要命,卻礙于現在的科學技術,人類仍然無法擁有這項自然界原本不存在的物種。 哪里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像一只嗅覺靈敏的獵犬,撲上去仔仔細細嗅聞一番,如果發現一點不對勁,就大聲呼喝毫不留情。 如果她早知道詹姆斯·亨特拉爾骨子里對藍玫瑰充滿了渴望,那天的麻將之夜她就直接反擊了,陳家蜜回想起來覺得自己憋屈到要死。如果明天晚上她還能見到亨特拉爾,她要把那晚上受的責難和輕視統統扔回這個男人臉上。 陳家蜜一個人在大半夜里興奮得睡不著,她靈光一現,又去搜索了“萊斯利·伍德利夫”這個名字,當她看完這個人跌宕起伏的生平,整個人都沉浸在這位天才一生的悲劇和成就當中。 雖然離五點起床只剩兩個小時,可陳家蜜絲毫不覺得疲勞。 她還是應該感謝克魯克山,如果沒有他的紋身,她沒法反擊亨特拉爾先生最為致命的一個質疑,因為單憑陳家蜜一人,是沒有辦法改變國內低端產業格局的,這也是她每次走進死角的一個最關鍵的原因。 但是“萊斯利·伍德利夫”這個名字終于讓她得到了最為關鍵的武器,這足以讓她頭一次站在平等的立場上和詹姆斯·亨特拉爾進行對話。 就沖這一點,她就沒有辦法敵視克魯克山,而陳家蜜原本就不是這樣的人,她不會因為克魯克山不回應自己的感情,而因此充滿怨恨。 就為了這個,她必不會再后悔當時在草堆上的情不自禁。 只因為當時跨出了那一步,勇氣回饋給你的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隔天五點,陳家蜜雖然只睡了兩個小時,但她精神奕奕得幾乎要從臉上放出光來。相比之下克魯克山卻臉色沉肅,明明在各方面上他比陳家蜜更加占據優勢,甚至在情感上也是他居高臨下,可他卻偏偏是那個沒睡好的人。 陳家蜜都想把自己的貴婦牌眼霜借給克魯克山用用。 但她可不敢在對方心情不好的時候湊上前去開玩笑,在陳媽昨天給陳家蜜描繪了未來一番歲月靜好的生活后,陳家蜜早已收拾好了心情,接受了“就這樣維持到告別才是最好結局”的設定。 克魯克山,某種意義上,也是陳家蜜心里的那朵藍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