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陳家蜜一直期待有人來主動問自己和克魯克山是什么關系,可是這會兒反而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她急巴巴地湊上去解釋只會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陳家蜜在匹克太太慈愛的目光中郁悶得呼吸不暢。 這里的晚飯也是生猛很多,有全麥面包夾鯡魚罐頭rou,或者干脆就是鮮切的洋蔥配整條的生鯡魚。生鯡魚切掉頭處理掉內(nèi)臟之后,拎起尾巴就能一口吞下,匹克太太還手把手地教陳家蜜怎么才能穩(wěn)穩(wěn)地拎起魚尾巴,避免不慎砸在自己臉上:“或者你可以讓克魯克山替你拎著,你只要把頭湊過去吃就行了。” 克魯克山聞言便拎起了一條鯡魚。 陳家蜜見狀想死的心都有了,誰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這個。 但她想多了,克魯克山自己把魚吃掉了。 因為生鯡魚真的很腥,陳家蜜并沒有覺得錯過克魯克山的服務有什么可惜的,在她看來,匹克太太臉上的可惜實在是太露骨了。飯后,克魯克山和匹克太太的大兒子依然還是看球賽喝啤酒,匹克太太則是指給陳家蜜看浴室在哪兒,然后留她一個人梳洗。 陳家蜜打開臥室門的一剎那是震驚的,她小跑著下樓找今晚的臨時房東:“匹克太太,為什么是兩張床?不,我的意思為什么是上下鋪?” 難道她和克魯克山得睡在一個屋子里? “那是我雙胞胎兒子的房間,”匹克太太驚訝地問陳家蜜,“男孩子的床一般都定制得很長很大,連克魯克山都能躺下去,你應該沒有問題吧?” 二樓一共三間臥室,匹克夫婦的主臥,大兒子的臥室以及雙胞胎們的。 可是這不是床大不大的問題,陳家蜜猶疑著想問匹克太太自己能不能和她一起睡。 匹克太太一眼就把她看穿了,不等她發(fā)問就表明了態(tài)度:“親愛的,我的睡眠很差,就連匹克先生,我都是結婚好幾年才能適應有人和我晚上一起睡。反正雙胞胎的房間是上下鋪,這沒什么要緊的,至于是你在上面還是克魯克山在上面,你們完全可以自己商量。” 陳家蜜深深覺得荷蘭老太太們一定是自己的克星,而且她不確定背對她們正在看電視的克魯克山有沒有聽見,倒是匹克太太的大兒子問了克魯克山一句:“我記得你說要趕著回去過圣誕節(jié),要不要早點睡?” 于是克魯克山拿遙控機關了電視機:“是啊,有點趕。” 克魯克山回房間的時候一眼看到下鋪沒人,他就知道陳家蜜睡在了上鋪。雖說男女有別,但這畢竟不是兩人同睡一張床,要克魯克山說起來,這更像大城市里價格便宜的青旅,陳家蜜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他們倆應該有平穩(wěn)度過這個夜晚的共識,何況一同出門本就是陳家蜜自己提出的。 至于這種小小的意外,她早就應該學會克服。 克魯克山身高腿長,躺到下鋪床上的動靜不小,他唯恐吵醒睡在“樓上”的陳家蜜,便屏息等了一會兒,陳家蜜卻毫無聲響,仿佛克魯克山的上鋪沒有人似的。若是人真的睡著了,少說也要翻個身或者嘖巴嘖巴嘴,再不濟也得有深沉的呼吸聲,克魯克山大致確定陳家蜜是在裝睡,她顯然還是覺得尷尬。 “你睡了嗎?”他面朝上問道。 他還以為陳家蜜不會回答,不想過了一會兒,聽到她輕輕說了句“還沒有”。 在鄉(xiāng)下沒有娛樂,電視節(jié)目陳家蜜也看不懂。她嘗試著看了一部土耳其電視劇,女主在二十分鐘內(nèi)經(jīng)歷了爭吵、逃婚和跳河,狗血程度一點不比國內(nèi)的撕逼劇差,可是陳家蜜無論如何看不懂前因后果,只好關掉電視機。屋子里沒有wifi,從窗子往外面看一片黑燈瞎火,九點就上床的陳家蜜根本睡不著。雖說她不是開車的那個人,也不像克魯克山那樣做了重體力活,精神上雖然疲勞,身體卻有些亢奮,因為害怕克魯克山發(fā)現(xiàn)自己醒著,陳家蜜強忍著不敢翻身。 整個房間太過安靜,以致于夜風吹動農(nóng)場草地的沙沙聲,洪亮得仿佛海潮之聲。 這會兒既然說開了,她舒爽地活動了一下四肢。 克魯克山覺得上頭咯吱一搖,像是有只小動物在撲騰。 “你周一要走了,”他突然問陳家蜜,“你打算怎么辦?” 克魯克山一直不覺得自己在幫助陳家蜜,因為他明明有能力可以幫得更為徹底,但他目前所做的就是給陳家蜜指出門在哪里,就好像用胡蘿卜勾引一只饑餓的兔子,然后站在一邊看陳家蜜碰得頭破血流。 陳家蜜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似乎一直避免和克魯克山深談這件事,反而只要克魯克山無意中給她帶來某種可能,她就義無反顧地拔腿往那個方向狂奔。她不得不那么做,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方向在哪里,而且她決計不愿意開口問克魯克山有什么一勞永逸的辦法,以前不可能,現(xiàn)在更不可能。 她一直覺得,他是一個無關于她過去和未來的人。 雖然她正在死死把握住現(xiàn)在的時間。 “克魯克山,我告訴過你我的本行是什么吧?我開始工作的第二年,接手了一個極大的整合項目,客戶雄心壯志要把目前使用的十幾個系統(tǒng)整合為一個巨大的門戶,而我當時負責數(shù)據(jù)庫的工作。整整有一年零八個月的時間,我上的都是時差班,早上十一點坐進辦公室比對一天的數(shù)據(jù),晚上八點開始每天的例行會議,一直到凌晨三點才能睡下去,每天都是這樣,持續(xù)了一年半……”陳家蜜想到那段時間,覺得再多的加班費都不足以彌補自己失去的膠原蛋白,但同樣是那段時間的淬煉使她變得非常堅強,堅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你堅持過一次,第二次就會容易很多。 克魯克山“嗯”了一聲,示意自己正在聽。 “故障全部排除了,數(shù)據(jù)也全部導入了,原來以為邁不過去的坎兒都邁過去了,就等最后的系統(tǒng)上線,”陳家蜜想起當時突如其來的打擊,現(xiàn)下已經(jīng)十分平靜,“客戶說錢用完了,不做了。” 將近兩年的辛苦眼看付諸流水,但是客戶覺得目前的進展已經(jīng)超出了預算,而后期還有至少半年的試運行期,他們不準備投入更多的錢,哪怕前期的投資作廢,也比繼續(xù)填這個無底洞好。有原本的十幾個系統(tǒng)維持運行,雖然麻煩點兒,但是不至于影響根本。對于陳家蜜所在的乙方公司,他們更是一分錢工資都沒有拖欠,在他們看來乙方?jīng)]有什么可抱怨的。 陳家蜜的確沒有抱怨,工資和加班費她都有拿,就是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憋屈和可惜,但她根本沒有說憋屈和可惜的立場,因為她只是拿錢辦事的工作人員而已,她的付出都是明碼標價,甲方?jīng)]有虧待她。 經(jīng)過這一次,陳家蜜開始能夠平靜合理地看待失敗這個問題,哪怕不是她自己的原因,是外部原因?qū)е碌摹H绻每唆斂松降脑拋碇v,這就只是個生意而已。 她最后才回答了克魯克山最初的問題:“我很抱歉接受了珍妮太太關于圣誕晚會的邀請,但我不得不去,這是我家里人很重視的生意。” 克魯克山并不介意她主動爭取:“你是作為珍妮的舞伴去的,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好,這樣她就不會老是踩我的腳。” 陳家蜜抱著枕頭低低笑起來。 下鋪的克魯克山聽著她模模糊糊的笑聲,睡意漸漸涌了上來。在他的人生中,除去范尼這種不成熟的女孩,他接觸過并為之深深了解的女性非常有限,而且分屬兩種極端。一種是像外祖母和老珍妮那樣的,能夠獨自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強大到足以為他遮蔽風雨,但她們最終都會離開他;而另一種則是必須攀爬在大樹上生存的藤蔓,就像這世上很多女人一樣,離開男人就會要了她的命,就像…… 他告訴自己不要想起那個人,因為那個人也早就離開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坐過國外大巴條件很舒適還有影音系統(tǒng),但是電視劇看不懂23333333 海潮之聲,這個略有點成熟的顏色真是好看到不行 第34章 肥牛 克魯克山好奇陳家蜜最終會表現(xiàn)為哪種女人的形象,真到了不得不離開阿斯米爾的最后時刻,她會不會摒棄自己一直所堅持的原則和傲骨,哭著訴說這段日子以來的辛苦和委屈,然后把自己當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問他能不能把她救起。 也許自己會因此而失望,但克魯克山仍舊期待這個答案,就仿佛他因此而漂浮不定的心就此落到了地上,不再會為答案而糾結百轉(zhuǎn)。陳家蜜這一路堅持,讓克魯克山越發(fā)好奇結果,哪怕結局會令他覺得陳家蜜果然還是如他預料的一樣,和其他的任何女人都沒有什么不同。 “睡吧。”他對陳家蜜道晚安,陳家蜜一定會帶回她想要的東西,不論是從克魯克山這兒或者別的什么人那兒,而克魯克山則會重新得到他想要的平靜,生意、拍賣和玫瑰,就是他全部的一成不變的人生。然后,最終忘記這個雨夜公路邊遇到的不速之客,一個明明他有著另一半血緣卻十分陌生之國度的來客。 與此同時,陳家蜜正夢見自己在游覽博物館,長長的走廊盡頭是有名的大衛(wèi)像,和所有精美的藝術品畫冊呈現(xiàn)的一樣,眼前雕像剛硬的白色大理石身軀偏偏擁有人體最美的線條,極度陽剛而又充滿著高度技巧雕琢出的肢體柔和,看得陳家蜜一陣心搖神蕩,而且她越看就越覺得大衛(wèi)像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好像竟有些像克魯克山。陳家蜜心里一驚,前一刻她本是一個到處閑逛的旅行者在欣賞品味著杰作,下一秒那大衛(wèi)像卻過于居高臨下,冰冷的石頭雙眼正毫無感情地打量她。 陳家蜜是抱著對第二天的美好期待睡下去的,這個夢卻嚇到了她,以致于她醒來的時候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 農(nóng)場的一天和阿斯米爾的一天都是從早晨五點開始,外頭轟隆隆牛群的奔騰讓陳家蜜終于清醒過來。自從多年前大學畢業(yè)以來,她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睡過上鋪了,因為雙胞胎長年使用這床,那處爬梯都被磨得光溜溜的。陳家蜜小心翼翼往下一格格地挪蹭,落地后才發(fā)現(xiàn)克魯克山也醒了。 他正躺在床上玩手機,臉朝內(nèi)側(cè)完全沒有搭理陳家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