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錢真毫追問著,完全是一副天塌了的模樣,看到顧清玄點了點頭,他本就慘白慘白的臉色立刻更白了幾分。 “你看清楚了嗎?仔細想好再回答我,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他警告著顧清玄。 顧清玄回答道:“弟子真的看清楚了,的確是一本簿冊沒錯。” “黑色封面、白色紙頁,冊子上蘊含著nongnong的死氣?” “這個……”顧清玄看上去有些躊躇:“弟子只能說的確是本黑色封面的簿冊沒錯,至于其余部分……實在是看得不甚清晰……” 錢真毫皺緊眉頭:“除了你之外沒有一個人活下來嗎?” “應當是沒有了。”顧清玄肯定道:“光罩里面后來發生了爆炸,等一切塵埃落定后,我看了一下里面,只剩下一個很大很寬的巨大裂縫了。” 雖然他說的不清不楚,但錢真毫作為神殿真人級別的人物,還是輕易理解了他所說的“裂縫”為何。他的臉色此時難看到了極點,錢真毫重重吐出了一口氣,喃喃自語著:“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怪不得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殿中居然毫無反應——根本就是負責管理殿中修士生死的太上長老也一同死于非命了! 錢真毫思索片刻,咬著牙道:“此事事關重大,待我先去核實一番……你先在外面等著。”他頓了頓,瞇眼看了顧清玄幾眼,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弟子裴安遠。”顧清玄恭恭敬敬地回答。 “嘿!裴家……”錢真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上下掃視了“裴安遠”一番:“你的令牌呢?” 他氣勢洶洶地問,顧清玄十分鎮定:“碎了。”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光罩碎裂后,我想查看一下還有沒有人幸存,就往前走了一段……結果前方突然有罡風襲來,我躲閃不及,令牌替我擋了一擊,碎了。” 他篤定神殿的令牌不會只有出入陣法這一種功效。 錢真毫果然沒有察覺出什么問題,直接默認了他的話:“倒也算你運氣好……在外面等等吧,等會刑罰殿的人說不定會來問你些話。” “刑罰殿”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做什么的,顧清玄控制著體表霧氣,令“裴安遠”的臉色白了白。錢真毫見他如此更不懷疑:裴安遠可是裴家后人,裴家當初在裴氏老祖死后倒得那樣快、那樣徹底,刑罰殿的人可是從中摻和了好大一手。 雖然裴安遠這模樣大約是翻不出什么水花來,但萬一他畏懼刑罰殿的名頭半路逃跑,或者這其中還有什么隱情,那自己可要吃掛落。 錢真毫為了防止萬一,直接一道法決打在裴安遠身上,將他禁錮在原地動彈不得:“你先在這等著,我去去就回。”他說著便轉過身,重新往仿佛虛空的那一片法陣中鉆去。只見空氣微微波動一下,錢真毫胖圓胖圓的身體便隨之消失不見了,過了片刻后,顧清玄轉過頭,向著錢真毫消失的地方看了看。 “不知道那個刑罰殿的人會怎樣行事……如果是直接搜神之類,我雖然有八成把握能夠騙過,不過為了以防萬一……” 輕輕一點手指,之前煉制出的仙器大殿便收斂氣息、縮小成一粒微塵,落在了顧清玄的指尖上。 “仙器自爆的威力,這陣法無論如何也抵擋不住。”顧清玄收起手,體表剛剛消失片刻的法決光芒再次恢復:“不管怎么樣,還是做一下打進去的準備吧。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突然發瘋,打算來個殺人滅口?” 盡管這種可能性不大,顧清玄還是暗暗調動起了靈力,做好了隨時出手的準備。但表面上看來,他依然是那個修為僅僅筑基的裴安遠,正被金光流轉的法決禁錮著、以之前的姿勢繼續站立在原地,僵硬得好像從未恢復行動一般。 當錢真毫再次返回時,看見的便是被自己的法決控制在原地不動的裴安遠。 “這是怎么回事?”刑罰殿來的人是個生著兩條長長的花白眉毛的長老,一雙眼睛精光四射。他掃了一眼顧清玄,目光便落在了錢真毫身上,錢真毫被他看得一凜,急忙笑道:“事關重大,不敢擅專,以防萬一,把他暫時禁錮一下……只是普通的定身訣,不會對他造成傷害的。” 他一邊說,一邊迅速出手將顧清玄身上的禁錮解開,花白眉毛的長老冷哼一聲:“你倒是細心。” 這話說得不冷不熱,錢真毫卻仿佛沒聽出來一般,胖臉上一團憨笑。 那長老也不理他,徑直上前數步,打量著顧清玄:“你就是裴安遠?” “是。”顧清玄拿不準他是不是認識“自己”,心中多出了一絲謹慎,那長老瞇眼掃視著他:“當日殿中多人共去尋仙緣,其中金丹元嬰俱有,甚至包括一位大乘期的太上長老!結果如今他們都死了,只剩你一個筑基期的小輩存活……事情怎會如此巧法?!你當我們刑罰殿的人俱是傻子么!” 他運足靈力,在裴安遠的耳旁一聲大喝,在后者目光散亂、心神渙散之際,向著他大手一抓,神識刺向裴安遠識海——他竟是直接用了搜神之術! 第64章 顧清玄對此早有所料。 他的神魂何等強大, 在那長老搜神之術使出的瞬間,顧清玄便已經制造出無數記憶碎片,填滿了“裴安遠”的識海。 對方的神識如尖針般刺來,隨即化作無數觸角,在“裴安遠”的識海中細細搜檢起來。顧清玄悄悄感受著他的想法,不斷填補、修改著那些碎片,很快, 生著一雙花白長眉的長老收回手,他冷冰冰地注視了顧清玄一眼,哼道:“你倒是好運。” 顧清玄垂下眼, 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 接下來……就可以進入神殿內部了吧。 就在顧清玄這么想著的時候,那刑罰殿長老一摔袖,雞蛋里挑骨頭地道:“雖然你之前并未說謊, 但你先是膽小懦弱、眼睜睜看著同門死去而不救援,違反殿中規矩;接著又損壞殿中身份玉牌……若是令牌不碎, 你早就可以通過它將消息傳到殿中,又何必等到今日?如果能夠早幾日報知上來,魂殿中派出人去,說不定還能找回幾個魂魄。你一個筑基小輩, 一路飛行回來耗費了多少時間,如今若是再去,只怕那些魂魄早就灰飛煙滅!” “你記住,那些無辜消散的魂魄, 事實上全部是為你所害!” 不需要更多證據了,這長老顯然和“裴安遠”有仇。顧清玄剛剛垂手應“是”,又聽到那長老說:“回去后便去寒域思過十年吧,也令死去的亡者們心神寧靜。還有……”他睨視著顧清玄:“……你之前毀壞玉牌,為了防止你日后再犯,這十年里的靈石等物就不發給你了。” “……是。” 顧清玄應道,語氣中適時地帶上了一絲不甘。 長眉長老冷笑數聲,自顧自往陣法中走去,錢真毫看了看他,回頭對顧清玄使眼色道:“還不快跟上?” 他說著揚起手,向著顧清玄打來一道金光。顧清玄接住細看,卻是一面嶄新令牌,和錢真毫自己腰上懸著的那枚類似,前面刻著“太一殿”,后面刻著的卻變成了“裴安遠”三字,顯然是新給他的身份令牌。 “多謝。”顧清玄輕聲說,錢真毫大大咧咧收下這道謝,挑了挑眉對他道:“記得認主。” 顧清玄答應一聲,一邊快步跟在長眉長老身后走向陣法,一邊小心地自識海中分出一小部分來,以這單獨分割出的一小部分進入玉牌中,將那令牌認主。 瑩潤的玉牌之上很快閃過了一道光芒。 隨著玉牌上的光芒浮出,前方的虛空隨之微微波動了一下,很快露出了隱藏起來的龐大陣法。這陣法廣袤至極,一眼望去只見無數星光閃爍,這星光幾乎無窮無盡,自眼前而起,一直延伸至目光窮盡的天際處,看上去竟然仿若銀河一般橫亙廣袤。 顧清玄目不斜視,仿佛見過這陣法無數次一般,目光中沒有絲毫波動,徑直向著這星河一步踏出,很快進入了陣法內部。 盯在他身后的錢真毫收回視線,也一同邁步踏入了星河中。 星河之后,是無數龐大天體組成的巍峨法陣! 盡管不能一眼覽盡,但可以窺見的部分軌跡依然可見其玄奧繁復,法陣之上透出古老滄桑的韻味。顧清玄強自壓制住了想要展開神識仔細揣摩一番的念頭,跟在長眉長老的身后走了幾步,卻忽然看見眼前光芒一閃:那長老居然拋下裴安遠不管,自己駕起劍光,往最近的一座星球上飛去了。 ……想來這長老和“裴安遠”之間結的仇還不小啊…… 看來這次得自己飛過去了。 顧清玄無奈地思索著:一般修士筑基期的時候御劍飛行的速度是多少來著……糟糕,他完全不記得了!這一飛下來肯定是要露餡! ……不然隨便蒙個速度好了? 當外面的錢真毫跟在他身后出現在陣法內時,顧清玄正在該選擇哪個速度之間猶豫,猶豫著猶豫著,就聽見錢真毫笑瞇瞇地在自己的身后說:“哎,你等等,先別急著拿飛劍出來,筑基期的御劍速度太慢了,主殿那兒人都還在等著呢,我先帶著你去吧。” 他說著,腳下輕輕一踏,閃爍著銅錢光澤的飛劍便出現在了空中。 錢真毫沖著顧清玄招招手,顧清玄一邊略微松了口氣,一邊忍不住多看了那把飛劍幾眼:這飛劍實在是形態特異,居然完全是用銅錢穿成。錢真毫見他注意到了自己的那把劍,不由得嘿嘿笑了兩聲,得意洋洋地道:“這把劍可是老子的珍藏!我敢在這兒和你說,整個修真界里,有著這樣一把劍的修士,如今不超過十個人!” 太謙虛了,其實根本就只有你一個吧。 顧清玄默默想著,抬腳踏了上去。 錢真毫壓根沒發現那個筑基期的小輩居然膽敢在心中腹誹自己,他一催靈力,銅錢飛劍便隨之騰空而起:“銅錢是個好東西啊,我當年在修道之前,是個做陰陽先生的——陰陽先生,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嗎?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可以給你說……” 借著這不算長的一段飛行距離,錢真毫以極快的語速迅速地將陰陽先生這個以抓鬼為生的職業全面地、系統地對顧清玄解釋了一遍,并且說:“我當年可是個非常優秀的陰陽先生,是陰陽先生里的翹楚!不然也不能得到機緣,踏上這條長生之路不是?” 他說著,微微嘆息一聲:“當時對付的那些厲鬼,現在看來不過吹口氣就可以消滅,但卻是再也沒有去消滅它們的心情了……” “雖然身為凡人的時間不過區區幾十年,完全可以說是短得可憐,可終究是給我留下了不少痕跡的。喜歡錢財是一個,這銅錢劍嘛,又是一個。” 錢真毫說到這,忽然再一次嘿嘿笑起來:“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當年做凡人的時候,也可以說是仙風道骨啊!和汝陽那老兒的賣相相差無幾!畢竟是吃飯的事情,要靠賣相唬人……” 顧清玄十分贊同做陰陽先生要靠賣相唬人這點,但前面那句話他卻是不敢茍同:顧清玄可是曾經打過扮演汝陽真人的主意,雖然后來因為懶得精分而放棄了,但汝陽真人的形貌如何他可依然是記得一清二楚。不去深究皮下內里,只單單看那副容貌,汝陽真人的的確確當得起“仙風道骨”四字,可這錢真毫……側面看著像個球,正面看來也還是像個球,若是有人要給他畫個像,那畫像一定十分接近于銅錢。 完全沒辦法把他和汝陽真人聯系在一起啊。 他沒有掩飾表情中的狐疑,錢真毫一看就知道他對自己的話語深表疑惑。這并不奇怪,要是他不認識以前的自己,聽了這句話也一樣會覺得疑惑,他看了看這筑基期的小輩,有心把納元戒里的畫像取出來給他看看,到了最后卻只是嘆息一聲。 “算了,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和銅錢一樣,都是過去的事了。”錢真毫帶著顧清玄進了那座星球上,他降下劍光后,在納元戒里摸了摸,掏出了一張光卡來。 錢真毫把那光卡對著顧清玄晃了晃:“看,這世上的凡人如今都不用銅錢了,連銀兩也不用了,用的都是這種東西……我前段時間出去過一趟,那感覺怎么說呢……”他收起光卡,既笑且嘆道:“……我這種老古董估計是跟不上時代了啊……” 雖然彼此立場不同,但這句話還是令顧清玄產生了些許共鳴。不過他只是笑了笑,一句話也沒有說:以“裴安遠”的身份,他不說話才是對的。 錢真毫果然沒有因為他的沉默而多說些什么。 他只是說:“你進去吧。” 顧清玄走進那座青石為基的殿宇中時,錢真毫還孤零零地站在殿門前,一只手里提著銅錢飛劍,另一只手里握著那張銀河帝國皇家銀行發行的光卡。 殿中長眉長老正背身而立,感應到顧清玄進來后,他冷冷說道:“我記得你出去時修為還未至圓滿。” “僥幸在半途有的突破。”顧清玄只說了半句話,沒說具體是在去的路上突破的,還是在回來的路上突破的——畢竟他也不知道當時的裴安遠修為積累如何,要是咬死了,出了錯誤便不太好收場。 索性那長老也沒有多問,只是嘲諷地冷笑了一聲:“再圓滿也不過是筑基罷了,筑基……筑基有個什么用處?”他轉向顧清玄,眼底的冷光幽幽:“三年之后,便是筑基大比時,錯過這次就又要再等五十年……五十年后,哼哼……” 原來他令裴安遠回去思過,是為了讓他錯過這個筑基大比。 稍微一想就知道這筑基大比之上絕對是有好處可拿的:也許是有能夠促進修為、渡過關卡的丹藥,也許是有更好的功法將要賜下,也可能是一個拜師收徒的場合。總而言之,既然是在他的干預下錯過此事,裴安遠絕對是要表露出不悅或者不滿的。 于是顧清玄臉色一變,立刻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這不滿的神色取悅了長眉長老,后者抬高下巴,揮手啟動了殿中一座光芒黯淡的傳送陣,帶著顧清玄一同踏入了陣中。在傳送陣光芒亮起的瞬間,顧清玄的腦海中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冷笑:“現在不過是個開始罷了,我會讓你這輩子止步于筑基。” 是長眉長老的聲音,并不帶著憤怒或者嘲諷,而是平平靜靜彷如敘述般的語氣。顧清玄微微一頓,隨即轉過頭去,怒目瞪視著長眉長老:“你——” 他咬牙切齒地瞪視著對方,有意將牙齒咬得格格輕響。此時陣法的光芒已經重新黯淡下去,長眉長老如同沒看見他一般,越過顧清玄直接走到了陣法外,只是他在經過顧清玄身邊時,顧清玄從長眉長老的眼中看到了隱藏極深的得意。 他和裴安遠之間果然是有大仇的。不過裴安遠只是個筑基修士,怎么想都很難得罪他,估計還是祖輩上傳下來的恩恩怨怨吧。 顧清玄完全不以這仇恨為意,見那長眉長老已經走遠,便也從陣法中踏出來,帶著沉郁悲憤的神色跟在他身后走去。 長眉長老將顧清玄帶入了另一間殿宇。 與之前的那座殿宇相比,這座殿宇無疑要華麗許多,雖然沒有雕梁畫棟,但卻是仙氣繚繞、氣度十足,自然透著一股磅礴大氣的味道。幾個元嬰期的修士立在門邊,看起來像是童子之流,既然這里的“童子”都有著元嬰修為,其中主人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顧清玄猜了猜這殿中主人的身份,覺得不是殿主本人便是太上長老。他還在猜測時,長眉長老已經自顧自上前,他沒有開口說話,但身上卻傳出一股神識波動來,顯然是在依靠這種方式與殿中人交流。片刻后,那長眉長老轉過身:“太上長老同意了對你的處置。” “裴安遠”遲疑了片刻,追問道:“太上長老沒有什么別的話要問我嗎?” “有我這個刑罰殿的長老詢問過你就夠了。”長眉長老可能是覺得他還心存僥幸,干脆冷冷笑了一聲,以氣勢徑直向他壓來:“走吧!這種情況下還給你一個思過的機會,而不是將你當做叛徒一般處置了,任誰都會說我一聲寬容和藹!” 那股氣勢有如實質般,如同泰山壓頂一樣狠狠地壓在了他的脊梁上,試圖將“裴安遠”的脊梁壓彎、讓他對著自己鞠躬。顧清玄挺直身子,腳下微微一沉,喀拉拉踩碎了數尺石板。 ——他把脊背上的勁力轉移到了腳下。 “咦?有趣。”長眉長老顯然對他的應對十分意外,說完“有趣”之后,施加在顧清玄脊梁上的力道一下子增加了近乎一倍!若是換了普通的筑基修士在這兒,不肯低頭之下,說不定脊梁都要被這力道壓得粉碎:很顯然,長眉長老此時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讓裴安遠對著自己低頭。 筑基期的小輩對著化神期的長老低頭,那實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盡管兩家之間有著仇恨在,但即使裴安遠在此,估計也要因為撐不下壓力而敗下陣來:畢竟筑基和化神之間的修為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可如今“裴安遠”的表皮下,藏著的是渡劫期的老怪顧清玄……雖然他的年齡在修真界里還不足以被稱為老怪,可修為早就已經是了。 而且這“老怪”從來都不以耐心著稱。 顧清玄已經快要對這個一心要讓自己低頭的家伙失去忍耐度了。反正他現在已經混進了陣法中來,“裴安遠”身份的最大用處也已經消失,不如干脆殺了這家伙好了……這家伙實在是太煩人了,針對自己針對個一次兩次還不夠嗎,如今看來居然是沒完沒了,而且還想壓著自己沖他低頭:當年面對天劫的時候,顧清玄都從沒有低下過頭! 反正只是個馬甲罷了……再說他和裴安遠應該是仇人吧,換成真正的裴安遠在這里,估計也會想要殺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