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老者身體一顫,原本兇戾的目光一瞬間呆滯下來,他的手一松,原本被牢牢握住的簿冊飄飄蕩蕩地順著罡風飛起。“想逃?”顧清玄冷笑,遙遙對著簿冊一指,這被大乘修士以全副心血祭煉無數年、凝結了神殿上下數不清的死意的珍貴法寶,居然便在這一指下化為粉碎。 厚厚的書頁化作了細白砂礫,無聲地散逸在了虛空中,很快被撲來的罡風淹沒,劈斬成了更細小的碎粉。 周圍的慘叫聲徒然安靜下來,而五彩斑斕的法寶光輝已蕩然無存。 “想不到,你們神殿居然用自己修士的死亡來祭煉法寶。”顧清玄背手站在虛空之中,幾縷白色的細沙從他的發邊掠過,更襯得他發黑如墨,白皙的面容上一雙黑色的眸子格外幽深,像是古井般平靜無波。 鮮血從他對面的老者口鼻里溢出來,如一條條細小的赤蛇般亂爬。 “你這簿冊一出,神殿里凡是元嬰之下的修士,十成十死于非命。元嬰之上的或者可以活下來,不過要看他們自己的手段了……倒是為我省去了不少功夫。” 顧清玄輕輕打了個響指,周圍亂舞的罡風驟然止歇,老者瞪大了眼睛看著這一幕,艱難無比地張口道:“是你……那罡風原來是你……” “我也沒想到你們的結界如此脆弱,本來這罡風只是作為第一道關卡的。”顧清玄懶洋洋地道,他踏著虛空一步步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忽然抬起頭,往大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帶了幾分興味說:“沒想到居然還有人到了那兒?看來我的布置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什么……第一道關卡……什么布置……” 那老者七竅之中的鮮血越流越多,已經覆蓋了整個面容,讓他看上去格外可怖。此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了,但顧清玄的話透過重重血幕鉆入他耳中,令老者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不妙之感,他強壓著即將崩潰的軀體神魂,用神念送出了最后的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什么人……” “殺你的人。” 顧清玄拋出一團灼目烈火。他輕輕將火焰捉住,手腕一抖,將其化作了一道十丈巨劍,隨后將巨劍平舉,輕飄飄順著劍勢向下一劃,一道凌厲無比的劍光便向著大殿之中直沖而去! “維妮娜,過來。”顧清玄低聲說,大殿之上有藍光飛快一閃,隨即凝聚到了顧清玄腰間,化作了一枚小小的古樸令牌。 前方的劍光依然凝成一道百丈高的光影。 那光影耀目至極,仿佛純粹由火焰鑄就般,散發著無比灼熱的氣息,一條火龍虛影浮現其上,龍鱗翕張,龍爪鋒利。它牢牢盤在劍上,仰天發出一聲龍吟,隨后虛影漸漸變淡,居然和那劍光融為一體! 隨著那龍形虛影融入,百丈巨劍隨之微顫,同樣發出清越劍吟,那劍吟仿佛龍嘯般,帶著萬物俯首的皇霸之氣。 百丈高的巨劍在劍吟聲中再度長大,很快成為了橫跨天際的足有千丈的長劍! 甚至,那劍此刻看來已經不再是劍,而是一條又寬又大,橫貫天河的赤色洪流。 “洪流”的劍鋒處,直指前方的仙器大殿。 汝陽真人與懷德長老逃命得快,此刻俱都站在大殿廣場上,他們看著那可怖的劍光自天際而來,臉上都露出了又驚又恐的神色。 老者的身軀已經從腳部開始寸寸消散,無數細碎的光點散出,令他自下而上緩慢而不可逆轉地化為齏粉,老者卻仿佛發了神經般,揚起那張布滿鮮血的面孔,發出了暢快至極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是天要誅你啊!天要誅你!我如今,不過是比你早走了半刻罷了!”在生命的最后光景,本來已經再無氣力的他卻仿佛得了新的力量,暫時地回光返照了,他努力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顧清玄,從眼神中射出仿佛淬了毒般陰狠的目光:“死吧!跟著我一塊死吧!那可是仙器大殿,是殿主他老人家來了都要小心謹慎對待的東西!你如此用劍去劈它,定會惹來仙器反擊,你死定了!哈哈哈哈!你死定了!” “聒噪。”顧清玄一揮手,老者頭顱以下的部位便徒然間湮滅粉碎。他失去了聲帶,再也無法發出笑聲,卻仍然固執地張口無聲大笑著,似乎在嘲笑著、等待著顧清玄即將到來的死亡。 然而緊接著,老者僅存的大笑著的頭顱便一下子凝固住了。 “這……這是……” 那頭顱做著這樣的口型,他努力地轉過一只眼珠,想要往顧清玄所站的方向看去,另一只眼珠卻凝滯不動,死死地盯在大殿處。 大殿之上,令老者極度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 在洪流般的劍鋒即將觸碰到大殿外防御光罩的當口,那道危險無比、令老者都深感忌憚的光罩瞬間消失,本來站在大殿廣場上,寄希望于光罩保護的汝陽真人等立刻變成了被剝光的蟹螯rou般,嫩生生地只待著劍光下口。 若說這一幕老者尚且還可以理解,當廣場上最高的殿宇忽然自動裂開,從中開始分為兩半時,老者就陷入了不可思議和震驚中。 只見那被垂死的老者寄予厚望的仙器大殿,從劍光即將劈中自己時開始,便自覺自主地從中裂開,避開了巨劍銳利可怖的鋒芒。那劍光飛快地一寸寸下落,大殿便瞬息間從高至低快速將劍光經過的殿宇閣樓裂為兩半,它們仿佛早有約定般,你進一步我就退一步,絕不正面交鋒。廣場上的汝陽真人等看到這一幕尚未來得及反應,他們所站著的大殿廣場便也隨之裂開,巨劍從從容容地自仙器大殿裂開的縫隙間直劈而下,它周圍繚繞的火焰和巨量的熱度溢出來,輕而易舉地將廣場上的諸位神殿中人烤成了最細微的塵埃。 “怎……怎會如此……” 在被那炙熱光焰吞沒的同時,懷德長老似乎在喃喃地說。 老者的頭顱目光絕望,轉瞬間化為碎粉。 顧清玄微微一笑,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埃,對前方的大殿一招手,道:“來。” 仙器大殿迅速縮小,很快從煌煌殿宇變成巴掌大小的精致樓臺,如同乖巧的貓兒一般,靈敏地飛到了顧清玄的掌心。 “可惜,這次沒怎么用到你,不過沒關系,下次會有機會的。”顧清玄輕輕摸了摸那仙器,隨即翻手將它收起, 他轉過身,化作一道流光,向著銀河帝國的方向直飛而去。 龐大的空間裂縫在顧清玄的身后無聲地彌合起來,無數紅蓮業火在那道巨大的縫隙上燃燒著,令整條縫隙不斷縮小。 原本大殿所在的地方此刻空空蕩蕩,沒有光罩,沒有罡風,甚至也沒有滿天漂浮著的尸體,只有一團團被撕裂過無數次的碎粉,它們在無垠的宇宙之中飄飄蕩蕩著,仿佛某種奇異的星云,看上去詭秘又陰冷。 神殿之中,那座曾經被老者待過無數歲月的大殿里已然黯淡一片,本來閃爍著的星光般的玉牌大多粉碎,只剩下了滿地碎裂后的塵埃。 一個身影踏在了那滿地細軟的塵埃上。 “這是……怎么回事?” 第53章 銀河帝國的薔薇城堡中, 監國太子尼古拉斯正低聲與己方派系的幾名大臣商量著朝堂之事,皇室總管亞伯特侍立于他的身后。 房間里的燈很暗,一旁的侍女們猶如雕像般紋絲不動地站在墻邊。盡管這個小小的會議已經持續了將近半日,這些侍女們卻沒有一個人敢稍稍挪動一下酸痛的腳腕,甚至連呼吸聲也被她們盡量放緩。 空氣里只停留著尼古拉斯與幾位大臣的商議聲。 忽然,房間中不知何處發出了一聲東西破裂的脆響。 盡管聲音不大,但那幾名可憐的侍女卻立刻露出了極為惶恐的神色, 她們絕望地轉動著眼睛,四下里搜尋著可能碎裂的物事,希望能夠在尼古拉斯發現之前彌補上自己的過失, 然而在她們來得及找到那碎裂的東西之前,坐在桌前的尼古拉斯就緩緩抬起了頭。 “你們打擾到孤了。”他平平靜靜地說,似乎并沒有生氣,但侍女們卻紛紛撲通撲通地跪了下去, 連其中心志最堅定的一個也止不住地渾身顫抖。 沒有一個人開口求饒,沒有一個人敢——她們只是戰戰兢兢地跪在那兒, 仿佛一只只引頸就戮的羊羔。 尼古拉斯懶洋洋地抬手,張開五指,無數道鋒利的金屬長矛隨之無聲浮現,柄柄鋒銳地懸浮在了空中, 桌邊的幾個大臣下意識地垂下了頭,盡管矛尖并沒有對準他們,他們卻依然忍不住感到誠惶誠恐。 “亞伯特。”尼古拉斯忽然開口,他轉過頭, 對站在他身后的亞伯特說道:“今晚重新甄選一批侍女吧,最近的這幾批都有些……”他想了想,干脆利落地將手掌猛然攥緊:“……不怎么合用。” “是,殿下。”亞伯特聲音溫和地回答。 懸浮在空中的金屬長矛們停滯了一瞬,隨后“奪奪奪奪”地朝著四面八方的墻壁疾射而去,房間里一下子充滿了刺鼻的血腥味兒。 “殿下。”亞伯特適時地遞過來一張素白的手絹,尼古拉斯隨手接過,粗粗地擦拭了一下并沒有沾染上什么東西的手指。 “最近總是覺得有些心煩氣躁,而且你們知道,孤對那些做錯事情的人的忍耐力……一向不是很高。” 尼古拉斯清秀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他似乎是在向那些大臣們解釋:“今日就暫且商討到這里吧,孤感到心緒不寧,剩余之事來日再議。” 侍女們的鮮血還在地板上流淌,盡管尼古拉斯的話說得十分敷衍,卻又哪里有大臣敢于反駁:如果他們真的有一身不平則鳴的傲骨,那肯定也就不會因為一點點利益而甘心俯就于尼古拉斯這個偽太子的旗下。 在門外的侍衛打開房門,將那些侍女們一一拖出房間時,幾位大臣們陸續起身,目不斜視地從大門中穿過。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就從他們腳邊的地板上擦過,然而這些大臣們沒有一個人往那些血痕上多看一眼。 尼古拉斯非常沒有形象地靠坐在座椅上,用亞伯特剛剛遞給他的素白手絹扇著風。 “我最近的感覺真的算不上好。”他看著最后一位大臣從走廊的盡頭轉過去,手中的手絹揮得更急:“……總覺得會有什么意外發生……” 尼古拉斯頓了頓,他無意識地停止了扇風,將那條手絹握在手里,慢慢揉成了一團。 “我那位親愛的母后怎么樣了?” “尚未有消息傳來。”亞伯特冷靜地說,在尼古拉斯目光看不見的角落,他將一塊破碎的玉牌往口袋的更深處塞了塞。 神殿的玉牌……剛剛突然破碎了。 這也是那聲害死了侍女們的聲響的來源。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亞伯特的心里一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但他最終只是微笑著向后方踏了一步,對著尼古拉斯伸手請道:“殿下,再過半個小時就是晚餐時間了。” “好吧,好吧,晚餐。”尼古拉斯嘟噥著,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他剛想要邁步,卻忽然停住了,指著前方對亞伯特道:“你先走。” 前方的道路上尚未被清理干凈,地板上仍然殘留著侍女們的血跡,半凝固的血液被涂抹在淺色的地板上,看上去十分刺目顯眼。 “遵命,殿下。”亞伯特神色不動,他保持著臉上的笑容,當先往大門的外面邁去,在經過尼古拉斯身邊時,亞伯特轉過頭瞟了尼古拉斯一眼,聲音極輕地說:“我不得不提醒您一句,殿下……您的這種做法實在非常地幼稚。” 尼古拉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亞伯特輕笑著,沒有再維持人前那副盡職的皇室管家的形象,而是直接大踏步地往門外走去。 他甚至沒有再回頭看尼古拉斯哪怕一眼。 尼古拉斯陰晴不定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一揮手,狠狠地將已經揉爛的手絹甩到了亞伯特身后留下的黑色陰影里。 “只要讓我抓到把柄……”他陰沉沉地說,同時狠狠捶了一下身邊的木門。 幾縷細碎的粉末從他的口袋里落了下來,而尼古拉斯絲毫未覺。 …… 顧清玄忽然抬起頭,若有所感地往極遼遠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懷德長老之流還活著的話,必然能夠認出,他此刻看往的正是神殿所在的方向。 “怎么了,殿下?”坐在他旁邊的西澤關切地問,顧清玄回過神來,笑著搖了搖頭:“沒事……只是好像看見有幾只飛蟲。” 他說著,不動聲色的一抬手,掐滅了從無盡虛空的盡頭穿梭而來的一縷靈識。 空氣中隱約響起了細小的痛呼聲,西澤的眉毛皺了皺,好像聽見了那痛呼的聲音,但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往顧清玄的身上看了兩眼。 “沒有什么紅腫的地方,也沒有傷口,大約并不是什么吸血的蟲子。” 他一邊十分嚴肅地說著,一邊毫不猶豫地按下附近的一個按鈕,啟動了整艘飛船的整體消毒程序。 正捧著一堆零食從廚房往臥室走的勞倫斯猝不及防地被清新花香型消毒噴霧澆了滿頭。 “我好像聽到了有什么聲音。” 顧清玄疑惑地看向走廊中,西澤借著面前桌子的掩飾飛快地打開個人終端,看見了正在走廊中段跳腳的勞倫斯后,立刻把個人終端關上了。他輕輕地咳嗽了兩聲,道:“我剛剛啟動了消毒程序,現在飛船正在進行自我清潔,殿下您聽見的或許是船上飛蟲發出的聲音。” “……是嗎?”顧清玄將信將疑,他覺得那聲音挺大的,不像是什么蟲子發出來的,反倒有點像是什么人在跳腳大罵……但此時西澤鎮定十足、面容沒有一點點起伏,渾身都散發著忠誠可信的氣場,令顧清玄不由自主地覺得,他說的應該就是對的,外面的聲音的確是由某種飛蟲造成。 反正只是件不重要的小事而已…… 顧清玄放棄了追根究底。 現在距離顧清玄在混亂之地設伏、殺死眾多神殿修士已經過去了數天時間,銀河帝國一行人的飛船已經在路上飛了大約一半的距離。在稍早些的時候,西澤忽然找到顧清玄,說要和他單獨談談——所以現在,他們就一起在飛船的一個不起眼的小隔間里坐了下來,準備單獨“談談”。 之前的小插曲沒有在顧清玄的心里留下多少痕跡,他很快問起了正事。 “今天你找我究竟想要說什么事情?”顧清玄一邊問,一邊聚起靈力,在指尖上化出了一枚晶瑩剔透的球體。西澤下意識地往那球體看去,微微遲疑了一刻方道:“……其實這件事情本來不應當由我來說。” “如果你不準備說的話,根本就不會過來找我。” 顧清玄輕輕嗤了聲,隨意一推那晶瑩小球,讓它在自己的指尖上滴溜溜地旋轉起來,同時示意他跳過那些毫無意義的廢話。 西澤因為顧清玄的直接而不由得沉默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