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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有匪在線閱讀 - 第93節

第93節

    朱瑩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抓緊了兄長的袖子。

    “你天生不足,”殷沛道,“注定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物,走什么鏢?瞎湊熱鬧。本座座下缺幾條得用的狗,你過來給我當奴才,我教給你幾招保命的招式,日后你只需在我一人面前做狗,宇內四海,隨意作威作福,怎么樣?”

    他每說一句,朱晨的臉色便白一分,最后不知是氣還是畏懼,竟瑟瑟發起抖來。

    朱瑩顯然已經習慣維護柔弱的兄長,跳起來道:“我哥是興南鏢局的少當家,你胡說什么!”

    殷沛好似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縱聲大笑道:“興南鏢局?還……還少當家?哈哈哈哈,好大的名頭,可真嚇死區區了。”

    他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朱家兄妹面前,一把抓住朱晨胸口。朱晨再瘦弱也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接近成年男子身形,誰知在他手中卻好似一片輕飄飄的紙,被殷沛一只手提在手里。

    殷沛慘白的手腕上爬過一只面貌猙獰的蟲子,約莫有大人的食指長,一直爬到了殷沛指尖,觸須抵在朱晨喉嚨下,仿佛下一刻便要從里面鉆進去!

    朱瑩與那蟲子看了個對眼,駭得“啊”一聲尖叫出聲。

    吳楚楚大聲道:“公子,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方才仗義出手,助我們打退那些活人死人山的惡人,我們都很感激,可你如今所作所為,又與那鄭羅生有什么不同?”

    殷沛聞言,偏頭看了她一眼,長眉高高挑起,躍居鐵面具之上。

    “不錯,”他坦然道,“你眼光很好,我正是跟鄭羅生學的,鄭羅生不好嗎?他錯就錯在本事不夠大而已,你放心,我已經吸取了這個教訓。”

    吳楚楚說不出話來。

    殷沛眼睛一亮,笑道:“莫非你也想入我門下?也不是不成,你雖然百無一用,勉強還能算聰明。”

    他揪著殷沛,在眾人驚呼中轉身掠至吳楚楚面前,楊瑾的斷雁刀“嘩啦啦”的響了起來,刀鋒如火一般徑直斬向殷沛身上那惡心的蟲子。

    殷沛哼笑道:“螻蟻。”

    他身形不動,一抬手抓向雁翅大環刀的刀背,長袖之下,又有一只可怕的蟲子露出頭來。

    就在這時,一道刀光橫空而過,好似一陣清風從殷沛與楊瑾之間掠過,“篤”一下將那蟲子釘在了地上。

    殷沛暴怒:“什么人!”

    李妍卻大喜:“阿翡!”

    周翡一身風塵仆仆,顯然是趕路而來,甩手將苗刀上的蟲尸抖落,她皺著眉端詳了殷沛片刻:“是你?”

    殷沛倏地松了手,任朱晨踉蹌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咧開他那張吃過死孩子一樣的嘴唇:“不錯,是我,久違。”

    李晟顧不上問她方才死到哪去了,起身低聲道:“阿翡,小心,此人功力與丁魁不相上下,身上還有種會吸人血rou的蟲子……”

    “涅槃蠱。”周翡接道。

    李晟:“……”

    他十分震驚,沒料到自己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妹子竟也有博聞強識的一天。

    “我沿原路回去找你們,結果看見一地僵尸,”周翡道,“一個同行的前輩告訴我的——什么鬼東西也往身上種,殷沛,你他娘的是不是瘋了?”

    吳楚楚方才為了避免激怒殷沛,便是打招呼都只稱“公子”,沒敢提“殷”字,不料周翡毫無避諱,大庭廣眾之下一口道破他名姓,殷沛怒不可遏,爬蟲似的脖筋從頸子上根根暴露,大喝一聲,猝然出手發難。

    周翡不知是無知者無畏還是怎樣,橫刀便與他杠上了。

    楊瑾先是皺眉,隨即倏地面露驚異——他發現不過相隔兩天一宿,周翡的刀又變了!

    周翡的破雪刀走“無常道”,原本是她擅長觸類旁通與取長補短,將不少其他門派刀法吸取納入,刀法時而凌厲時而詭譎,叫人無跡可尋。

    可是突然之間,她好似經歷了什么巨大的變故一般,破舊的苗刀在她手中竟好似脫胎換骨,陡然多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只有真正浸yin此道的人方能看出端倪。

    所謂“無常”者,有生老病死、樂極生悲,又有絕處逢生、人非物是。

    世情恰如滄海,而凡人隨波于一葉。

    九式破雪,“無常”一篇,本就該是開闊而悲愴的。

    ☆、第119章 何懼

    殷沛內功深厚得詭異,分明沒怎么移動,外泄的真氣卻將一邊空出來的桌椅板凳全部震得獵獵作響,大有要搖山撼海、鬧鬼叫魂的意思。而他領口、衣袖間不時有詭異的怪蟲露出頭來,一旦近身,很可能便被那蟲子沾上,尋常人看一眼已經覺得膽寒。

    周翡卻全然不在乎。

    可能是她見過殷沛以前那被人一抓就走的熊樣,也可能是因為她方才經歷過自己最恐懼、最無力回天的時刻,這會哪怕是天崩地裂都能等閑視之了。

    周翡沒有練過速成的邪派功法,也沒有人傳功給她,于內功一道只能慢工出細活,哪怕是枯榮真氣,也需要漫長的沉淀。

    她清楚自己的斤兩,因此以往遇見那些武功高過她的對手,都是憑著抖機靈和一點運氣周旋,鮮少正面對抗。

    可是這一刻,當她提刀面對殷沛的一瞬間,周翡突然有種奇特的領悟——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是無數個早起晚睡,不厭其煩的反復琢磨、反復困頓之后洞穿的窗戶紙,好似突如其來的頓悟。

    破雪刀從未有過自己的內功心法,如果持刀人有李瑾容那樣犀利深厚的積淀,它便是睥睨無雙的樣子,如果持刀人有楊瑾那樣扎實的基本功,它便是迅疾剛正的樣子。

    甚至在周翡這樣始終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的人手里,破雪刀也有獨特的呈現。

    它只是一套刀法。

    刀背不到半寸厚,刀鋒唯有一線,卻能震懾南半個武林。

    破雪刀中有“無鋒”“無匹”與“無常”,卻沒有一個篇章叫做“無畏”,因為這是貫穿始終,毋庸贅言的。

    此為世間絕頂之利器。

    無論她的對手是血rou之軀還是山石巨木,她都有刀鋒在手,刀尖在前。

    殷沛周身裹挾的真氣好似一泊深不見底的水,將他牢牢地護在中間,凡外力深入其中,必受其反噬,周翡的刀鋒卻好似悠然劃過的船槳,悄然無聲地斜沒入水里,攪動間,水波竟仿佛跟著她走,半舊的苗刀如有舉重若輕之力,輕而易舉地避開殷沛掌風,直取他咽喉。

    殷沛吃了一驚,竟不敢當其鋒銳——他的功夫畢竟不是自己苦心孤詣練成,危機之下,常有本能之舉,殷沛的本能是退避。

    僅退了這么一步,他方才那神鬼莫測的氣場便倏地碎了。

    殷沛很快回過神來,怒不可遏,一伸手抽出一條長鎖鏈。

    楊瑾一眼認出,這正是丁魁方才用過的那一條,那么玄武主的下場可想而知了。

    還不待眾人毛骨悚然,那長鏈便飛了出來,三四只大蟲子順著鎖鏈飛向周翡,其中一只不知怎么的掉落在地,正好爬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倒霉蛋腳上,那人愣了片刻,好似被掐住了喉嚨,面色先青后紫,繼而憋足了勁,殺豬似的嚎叫起來,情急之下,他竟伸手去抓,怪蟲順勢一頭鉆進他手掌中,逆流而上地順著他的胳膊爬過那人全身,不過片刻,便將他吸成了一具人干。

    與此同時,那殷沛好似嗑了一口大力丸,手中鐵鏈陡然凌厲了三分,他冷冷地一笑道:“什么東西都出來混,這點微末功力,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周翡腳步幾乎不動,一手拿刀一手拿鞘,手中好似有一對交替的雙刀,她“嘎啦”一下以鞘隔開殷沛鐵鎖,鐵鏈妖怪舌頭似的卷在了長鞘上。

    兩只怪蟲正好飛到空中,分左右兩側沖向周翡,周翡往后一躲,后腰撞上了一張木桌。

    殷沛尖叫道:“看你哪里走!”

    周翡將苗刀一換手,面上瞧不出慌亂,整個人沿著木桌往后一仰,擦著桌沿滾了過去,竟沒有碰翻那小小的桌子。她手中苗刀成了一陣颶風,刀鋒快得叫人看不分明,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織成了一張大網,而后只聽“噗”一聲,有什么東西落入木桌上的茶杯里,片刻后,兩只各自被斬成三段的蟲尸輕飄飄地浮了上來。

    那碗水泡成了青紫色。

    最后一只怪蟲此時堪堪落在周翡刀尖,雙翅顫動,竟不往前走。

    這畜生好似也生出了靈智,突然瑟縮了一下,倏地從她刀上落地,在周圍眾人一陣驚慌失措的“吱哇”亂叫聲里閃電似的爬過,一頭縮回了殷沛褲腳里。

    殷沛呆住了。

    “聽說涅槃蠱與蠱主連心,”周翡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回手端起一壺酒,將壺蓋打開,用黃酒沖了沖苗刀沾了蟲血的刀身,又問道,“殷公子,你以一人之力,算計死活人死人山兩大魔頭,豐功偉績夠刻一個牌坊的,按道理比我厲害,怎么居然會怕我?”

    殷沛臉上不正常的紅越發濃艷,好似就要滴出血來,喝道:“你放屁!”

    他說著,便去驅動隨身的蠱蟲,可那些怪蟲們好似紛紛失了威風,不管怎么催逼都只是踟躕著圍著殷沛褲腳繞圈,死活不肯往周翡那邊鉆。

    周翡不過區區一個年輕姑娘,比之丁魁、馮飛花等人,硬功自然大大不如,這點殷沛心里明白,可“畏懼”一物,自古無跡可尋,好比幼兒怕黑、孩童怕雷,根本毫無根據,非理智所能克。

    或許周翡態度太篤定,手中的破雪刀又太莫測,也或許是周翡將長刀架在他脖子上、在衡山密道中單槍匹馬直面青龍主的那幾幕在殷沛心里的烙印太深。

    反正此時見滿地蠱蟲不聽調配,殷沛心里本來不怕,這會也真的生出隱約的畏懼來。

    他臉上的血色蔓延到了眼里,眼白上布滿了血絲。

    隨后,殷沛猛地一甩手,十多只怪蟲驟然往他身后沖了出去,只聽數聲慘叫響起,門口所有人——連同方才跟著殷沛的一堆跟班都反應不及,敵我不辨地被蠱蟲吸了個干干凈凈。

    殷沛不吝惜外人的性命便罷了,連他的跟班也毫不在意,將他們當成了隨時可拋的垃圾,看也不看留下的尸體,整個人好似一團暴起的青影,沖出門外,倏地便沒了蹤影。

    客棧里濃重的血氣沖天,熏得人一陣陣作嘔,半晌沒人吱聲。

    好一會,吳楚楚才喃喃道:“他……他這是發瘋了嗎?”

    周翡將苗刀收入鞘中,掛在背后,默默從懷中摸出一個泛著辛辣氣的小藥包塞給吳楚楚。

    吳楚楚:“這是什么?難道是驅蟲的……阿翡!”

    周翡從桌上端起一個空茶杯蓋,偏頭吐出一口淤血來。

    她這一串動作下來,居然堪稱井井有條,一滴血都沒弄到衣襟上,乃至于剛開始眾人都沒看出她背過身是干什么。

    “天啊,姐!”李妍一把拉開她胳膊,“你……你……你為了少洗一件衣服也是絕了!”

    殷沛那身功夫太古怪了,其厚重可怖直追楚天權,周翡雖然片了他的蠱蟲,卻也被那長鐵鏈上暴虐的真氣震傷了肺腑。

    幸虧殷沛以歪門邪道得來的功法十分囫圇吞棗,又被周翡用一包老和尚特產的驅蟲藥嚇跑了,否則今天還不知道誰得躺下。

    朱晨心里一急,當即便要上前看她,誰知他剛剛往那邊走了一步,周翡已經被人圍住了。

    李晟揪過一把長凳,往周翡身后一塞,暴跳如雷道:“讓你逞強,就你厲害,你一天不顯擺能死是吧?活該!”

    “好了好了,稍安勿躁。”吳楚楚往四周看了一眼,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掌柜出處,討來一杯溫水給她漱口。

    楊瑾雙臂抱在胸前戳在一邊,迫不及待地說道:“你方才那是什么刀?我要跟你比試一場!”

    吳楚楚和李妍同時開口抗議。

    吳楚楚道:“楊公子,勞駕!”

    李妍則直白地吼道:“滾!”

    他們雖然聽起來十句有九句是在七嘴八舌地吵架,卻好似是自成一國。

    朱晨敏感地發現,自己這個外人走過去有些格格不入的扎眼,他便茫然地停下腳步,覺得臉側有些發疼,便伸手一摸,這才意識到方才摔在地上的時候,臉上蹭破皮了。

    “你天生不足,注定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廢物。”

    不知怎么的,殷沛那句話在他心里一閃而過,朱晨落寞地低下頭,承認殷沛說得千真萬確。

    “哥。”朱瑩小心翼翼地靠過來,拉了他一下,“你沒事吧?”

    朱晨看了她一眼,勉強提了一下嘴角,搖搖頭,心里悲憤地想道:“還要妹子護著我,我真是個活著多余的廢物。”

    驚魂甫定的眾人誰也不敢收尸,最后還是楊瑾這混不吝幫著掌柜一起,用長棍將尸體都挑了出去,一把火燒了,此時還跟在李晟等人身邊的本就沒剩下幾個人,經此一役又傷亡不少,看著幾乎有些可憐起來。

    一行人心神俱疲地隨意休息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陸陸續續地前來辭行,來時個個躊躇滿志,此時卻大概只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朱晨從房中出來的時候,周翡已經將她每日清晨慣例的基本功練完了,生疏客套地沖他點了一下頭,便收了刀要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