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簡單來說,就是引發偷竊癖的原因是千差萬別的。即便是最普通的女性,也會因為一些極小的事情而陷入這樣的近況。 但是中原在以上四名女性中,特別在意最后一名。只有她是處于自虐的目的而開始偷盜的,她想要的不是偷竊本身,而是其所帶來的懲罰。 中原想起了那名叫jingkou的女性,單單只有她和第四名女性比較相像。第二名和第三名在年齡上不匹配,第一名女子則在整體感覺上不一樣。 中原繼續看文章,作者小夜子在引用了和專家的談話后,寫下了這么一段話: “她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是因為經濟上的困難才這樣的。經過專家們的調查發現,患有偷竊癖的女性中的七成都同時患有進食障礙,也就是說,偷竊癖應該是一種精神疾病。所以,她們需要的是必要的治療,而不是懲罰。只要聽聽她們的聲音,就會明白懲罰是無力的。如果在治療過程中再次偷竊,就很可能因為被送進監獄而停止治療。最后的結果,就是出獄之后的她們會繼續偷盜。這根本就是毫無道理可言的惡性循環。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實際上并不只體現在偷竊癖這一件事上。讓犯了罪的人在一定時間內服役,想要通過這樣的手段來防止犯罪根本就是一種空想,或者說更是接近一種幻想。也許國家就是想這樣來推開應該擔負的責任,這樣的刑罰體系應該盡早改變。我通過這次采訪以后,有了這樣很強烈的感覺。” 看完文章以后,中原合上了雜志,視線飄向遠方。 真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內容非常有說服力。可以想象,在結論部分對現行的刑罰體系的種種不滿,說不定就是小夜子自己長年累月的想法。把偷竊犯送進監獄很沒道理,同樣的,把殺了人的人送進監獄就,想讓他們重新做人的這種方針也是很沒道理的。這應該就是小夜子想表達的吧。 就在中原考慮這些的時候,放在內袋的手機開始震動了,看了看來點提示,是濱岡里江。 “你好,我是中原。” “啊,道正啊,我是我濱岡。你這么忙還打來電話真是不好意思,現在講話方便嗎?” “可以的,是關于小夜子的事嗎?” “是的,為了審判,需要準備很多很多東西啊。” “審判?要mama您來準備嗎?” 這不應該是檢察院的工作嗎?這么問著,她回答說現在的情況稍稍有些變化。 “關于這個,有些事情也必須要告訴道正你,能不能見見面啊?” “我知道了,我會拜訪的。” 中原立即回應,也是因為他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事情。雖然上次佐山說:“等告一段落之后會再次來拜訪您”,可是現在都沒有聯系過中原。 里江說在新宿的一家酒店的休息室見面。中原到了那里,看見里江穿著一件深藏青色的衣服,和一名男性在一起。那個男子大概四十五歲左右,所以應該和中原是同一年代的人。他帶著眼鏡,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銀行的人。看到中原走進,他們二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里江分別介紹了兩人。這個男子叫做山部,以律師。在殺人事件被害者遺族會里一起參加過活動。 中原在沙發里落座的時候,向附近的服務生點了咖啡。對面兩人已經點了飲料了。 “真是不好意思,你很忙的吧。”里江不無抱歉地說。 “不會,我自己也有些在意。那今天是為了什么事情?”中原看了看對面兩人的臉問。 山部徐徐開了口。 “失禮地問一句,中原先生您是否知道被害者參加制度呢?” “被害者參加……啊,我知道那個。被害者或者遺族可以參加審判了對吧。我們的審判結束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正式的承認了吧。” 被害人或者遺族可以像檢察官一樣作出求刑陳述,也可以直接質問被告人。如果能早點知道有這樣的法律的話,就可以向蛭川提出好多問題了,現在想來也真是后悔。 知道的話那話說起來就快了,山部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次的事件,濱岡小夜子的雙親想要稱為被害者參加人。”原來如此,中原看著里江這樣想。這位曾經是自己岳母的人也對上了中原的眼睛,像是已經做好覺悟的樣子,猛地點了點頭。 中原的咖啡端上來了,他啜了一口黑咖啡。 “關于這個被害者參加的事情,最開始先是檢察官勸我加入的。”里江說,“但那個時候我沒答應。” “為什么呢?” “因為這審判什么的……不單單是出席審判,還要進行證人詢問和被告人質問,這么困難的事情自己應該做不來的。但是山部先生聯系了我,說無論如何都想要讓我加入被害者參加制度……” “我覺得這也是濱岡小夜子的遺志。”山部強有力地說。 “遺志……指的是什么?” “讓審判稱為被害人或者遺族的事情。本來,審判只是法官、律師和辯護人的事情,沒有空閑讓被害人或者遺族來發聲。殺了幾個人、怎么殺的、是不是有計劃的,這些表面的事情不都是早都定下來了嗎?但是因為這起犯罪,是不是有人感受到了何種程度的悲傷和辛苦卻幾乎沒有被考量過,這樣的痛苦應該對您來說是最清楚的吧。” “這個,確實是您說的那樣。”中原點點頭。 山部伸手拿起咖啡杯。 “這次濱岡小姐被殺的案件,您覺得最后會怎么量刑?您之前也和小夜子研究過相關的問題吧,有什么看法嗎?” “量刑嗎?”中原低頭盯著杯子里的液體,開始重復從佐山那里聽來的話:“就我說聽到的事情來看,是純粹為了錢而犯下的罪行吧。為了奪取錢財而用刀具威脅小夜子,小夜子在逃跑的時候,犯人從后面刺中了她……我是聽到了這樣的說法。” 山部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所以呢?”他開始催促地問。 “如果是搶劫殺人,那不是死刑就是無期徒刑了吧,他有沒有過前科?” “沒有。” “第二天就去自首了呢。我沒有見過這樣的犯人,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有沒有反省的態度?” “根據檢察官的信息,犯人從一開始就一直對被害人說著謝罪的話。這樣的話會被認為是發自真心的懺悔吧。” “那些,只是嘴上說說罷了。”里江在旁邊說,“至于自首,恐怕是因為這樣或許能減輕量刑吧。他根本沒有反省的意思。” “還有,不知道這應不應該算是從被告人本人那里來的。”山部說。“從對方辯護律師那里遞給了我們一封謝罪的信。” 中原稍稍有些疑惑。 “信嗎?如果不是從被告人本人那里來的,那是誰寄過來的呢?” “從他女婿那里來的。被告人還有一個女兒,她的先生寫的信。” 真是越來越不明白了。如果是自己的女兒寫的信,那還可以理解,女婿寫信又算是怎么回事兒呢? “信上說,這次的事件他們也有責任。”山部繼續說,“本來是應該好好照顧岳父的,但是因為沒有那么做,最后使得貧窮的岳父一時犯了糊涂,走上了違法犯罪的道路,所以導致這樣結局的他們也有責任。如果可能的話還想親自登門道歉。嗯,總之差不多就是這樣的內容了。” 對于中原來說,這簡直就是意想不到的展開。他倒是從佐山那里聽到過,說犯人還有一個女兒,女婿是醫生。只是他自己也沒有太在意。 中原問里江:“要見那個人嗎?” “才不要見啊。”里江一臉不愉快地皺了皺眉頭。“接收那種人的道歉,沒有什么意義的。” “他們的存在,會影響審判嗎?”中原問山部。 “作為情狀證人出庭,請求酌情量刑的可能性還是有的。他們可以保證一直會幫助被告人知道他能重新做人,以此來請求法庭減輕量刑。” 是這樣啊,中原抱起了胳膊。 “這就不會是死刑了啊,檢察官那邊也認同他有反省的意思,這樣的話,無期徒刑就比較妥當了吧。” 山部喝了口咖啡,放下了杯子。 “我也有同感。現在沒有新的事實出現,檢察官方面估計也就停留在現今階段了。至于辯護人那邊,可能會要求二十五年左右的有期徒刑,但是被告人準備了兇器,所以犯罪的計劃性不低。可能就像是您所說的,最后可能會判無期徒刑吧。也就是說,這是一場結果已經明了了的審判。” “這么說,這一切就沒什么意義了啊。” “并不是這樣,而且正好相反,這有很大的意義。這不單單是為了量刑而舉行的審判,是為了痛斥被告人罪行深重的審判。這是一場戰斗,要讓被告人知道自己放下了多么深重的罪孽。如果沒有達成這個目的,那遺族就不會真正地被解救。我對小夜子的父母也說了這樣的話,必須要讓二老加入被害者參加制度。” 中原很明白山部說的話。當時愛美被殺的時候,他就沒能向著被告人把心中的痛苦全部發泄出來。中原點點頭,看向里江。 “好像會很辛苦啊,要加油啊。” “不管怎樣,我們努力的。困難的事情,我們就全部委托給山部律師了。” “請交給我吧。”山部點了點頭。 犯罪被害人要參加刑事審判的話,可以將實物全部委托給律師。中原也聽過這樣的事情。 “事情我已經理解了,以后我也會一直關注這場審判。那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山部坐正身體,重新面對中原。 “中原先生,您能做我們的證人嗎?” “我嗎?可是這次的案件我什么都知道啊。” “但是除了您之外應該沒有人能更了解濱岡小夜子小姐了。因為有了之前痛苦的遭遇,她才會為了犯罪被害人還不停奔走,這樣的人今天卻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就是為了讓犯人知道他罪孽深重,也讓審判員知道這起案件是多么不近人情。您就去法庭,讓大家知道小夜子到底是一名怎樣的女性,您只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講出來就好了。” 聽著山部的話,中原卻在想著完全相反的事情。自己真的比誰都了解小夜子嗎?說不定是這樣吧。兩人確實一同經歷了悲傷和痛苦。但結果到了最后自己還不是不了解她嗎?也不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兩人才分開的嗎? 道正?里江叫了叫他。 “我們決定加入被害者參加制度的原因,除了剛才山部律師所講的以外,還有其他的。” “是什么原因呢?” “這個嘛,”里江以認真的眼神接著說:“我們想要死刑。” 中原驚了一下,完全說不出話來,只得看著里江布滿皺紋的面孔。 她輕輕嘆了口氣。 “你覺得這是不可能的吧。但是……即便是這樣我們也希望能判他死刑。當時知道被害者參加制度的時候,我們還知道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檢察官無關,我們自己就可以進行求刑。照現在這樣下去,檢察官的求刑很可能就是無期徒刑。但是,我們想要死刑。我說山部律師,如果我們現在拜托您想要判他死刑,被委托的山部律師也是不能拒絕的吧。” 山部點點頭。“確實是這樣。” “我們也很想聽到,”里江對著中原說。“我們很想聽到要被告人死刑的話。如果最后沒有達成目標,我也要讓希望死刑的聲音響徹法庭。你能明白的吧,這種心情。” 她的雙眼開始有點充血。看到這一幕,中原的心中不免有股氣往上涌。死刑——這就是中原和小夜子之前一直在追逐的東西嗎? 律師,里江對山部說。 “之前的那個東西,我想給道正看看,沒問題的吧。” 山部慢慢的點了點頭說:“沒有問題。” 里江從旁邊的打手提包里拿出了一疊a4的文件。一端卡著一個大大的別針,看來差不多有十幾二十多頁吧。 “那個日山,你還記得嗎?小夜子在女子大學時候的朋友。” “是日山千鶴子吧,當然記得。” 今天還真是和那個名字有奇遇。中原說起了今天早上收到雜志的事情。 “還有那樣的雜志啊,那回去的時候去書店買來看看好了。實際上守夜那天,我也和日山小姐有過交談,但聽說的是書,不是雜志啊。” “書?” “是單行本。日山小姐說,小夜子有一份原稿無論如何都想出版,據說稿子馬上就要完成,不久就會交給她。那天日山小姐說,如果我希望能出版的話,那她也會盡一份力。心意確實難得,但卻發現最重要的原告找不到了。那個時候,小夜子平常使用的電腦在警察手里,等電腦還回來以后,才在里面發現了這個。” 中原接過稿件,第一頁上寫著標題。中原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標題寫著;《死刑廢止論的暴力》。 “日山小姐所說的原稿,估計就是這個吧。” “好像是一篇巨作呢,可以看看嗎?” “嗯,當然了。” 翻過第一頁,橫向排班的文字鱗次櫛比。開篇的“概要”,寫著下面的內容: “有這么一個孩子。他并不否定死刑廢止論。殺人是被法律所禁止的,而死刑這種制度則是國家在殺人,但是運營國家的確實人,也就是說這樣就和死刑制度相矛盾了——這樣的想法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能大部分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