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大皇子一家的破衣裳在京中議論的話題僅次于魏國公怒而殺妾被人津津樂道,都說大皇子偷雞不成蝕把米,本想要叫文帝心疼一下,覺得這兒子是個好的,沒想到文帝這老頭兒壓根就不吃這一套,更覺得大皇子把自己當傻瓜十分惱怒,不僅叫大皇子跪著,還在朝中屢次提及此事,顯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又有大皇子本就是敗軍之將,朝中最近覰帝王的臉色,彈劾大皇子的真心不少。 如果折子能當做炮彈,大皇子早就給炸成渣渣了。 “不知真心懺悔,倒想著這些小道,陛下不惱怒才怪。”阿蘿鄙夷地說道。 大皇子這都跪在文帝殿前多少天了,文帝一點兒叫起身的動靜都沒有,可見是真的惱怒。 “你家,沒受牽連罷?”阿蘿嫁了韋氏,雖然韋夫人眼神兒犀利早早開了祠堂破家而出,然而到底只是一個名分,這里頭血緣是斷不掉的。 如意見阿蘿對自己嫵媚一笑,眉眼之間的風流韻味兒越發飄逸,心里一松知道她過得很好,低聲說道,“只阿蘿jiejie處,我才這樣說。”她頓了頓,想到文帝這些日子的態度,便輕聲說道,“大皇子是肯定完了,韋妃只怕也好不了……萬萬不要心軟,不然折進去的就是一家子了。” “換了別人,再不會與我說這樣實誠的話。”阿蘿見如意笑嘻嘻拱了拱自己的手,目光溫柔地感激道,“多謝你,祖母是個明白人。” 不然她怎么就能經常出來往廣平王府上呢?打從宋云焱封爵,英國公府越發顯赫,韋夫人待她便越發和藹慈愛,也不拘著她在外與姐妹們走動,且更護著她,也不許叫韋七對自己有一點兒的不好。這都是態度,雖然韋夫人發自本心,然而這其中也有審時度勢。 阿蘿身后連著英國公府,與安陽侯也情同姐弟,幾個交好的姐妹也各自有極好的姻緣…… “我只望韋氏快些了結了這些,輕輕松松地過日子。”阿蘿斂目,輕輕地說道。 “快了。”文帝可不是一個需要忍耐的人,如意急忙說道。 她遲疑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衣角還是忍不住問道,“阿蘿姐夫怎么沒來?” 韋七這家伙不是與阿蘿形影不離么?今日只阿蘿單獨一個過來,如意沒有了冷著臉與自己作對的韋七,覺得很不習慣之外,又隱隱有擔心,喃喃地說道,“若阿蘿姐夫做叫人生氣的事兒,jiejie一定跟咱們說。”阿蘿眼瞅著現在依舊沒有身孕,如意在外陪著廣平王妃走動的時候,也聽與韋氏相交的女眷非議過。 韋七年紀也不小了,誰不擔心呢? “你放心,他待我好著呢。”阿蘿見如意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擔心什么,抿嘴兒說道,“他說兒女都是緣分,命里有就是有,若沒有,也就那么回事兒。”韋夫人不管是因為什么也護著她,并沒有給她塞一二個丫頭的,她也知道這也是因英國公府的緣故,不過不能因為這個,就對人家對自己的心意視而不見,她垂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微笑道,“我能嫁給你姐夫,就是個有福氣的人,兒女的福氣,自然也會有。” 她笑容溫和,如意就也跟著咧嘴笑起來,見她從一旁的丫頭的手中取出了一個小匣子來。 “六meimei七meimei八meimei只怕都要成親,魏國公府……”阿蘿便忍不住笑著說道,“你知道的,我登門并不合適,這是給幾個meimei的添妝,不值得什么,卻是我的心意。” 韋氏女死在魏國公府,韋大人聽見之后便吐血暈厥,如今纏綿病榻據說天天都罵魏國公是個畜生,此仇不共戴天,只怕韋氏還得跟魏國公府來個世仇什么的,這時候上門,只怕不符合韋夫人夾著尾巴做人的策略。 韋夫人眼下只恐文帝因韋氏遷怒自家,說句夾著尾巴做人,也差不多了。 “誰會與阿蘿jiejie客氣呀。”如意眉開眼笑就收了這匣子,又眨巴著眼睛賊兮兮地問道,“韋大人……還好罷?” 阿蘿的臉默默一抽,咳了一聲輕聲道,“他還有韋妃做靠山。” 韋妃自己都要塌方還給別人做靠山?不怕山崩地裂啊,如意聞言頓時就壞笑了幾聲。 楚離進門時就見一只小小的小姑娘捧著鼓鼓的小臉蛋兒正在壞笑,笑得叫自己心都柔軟了起來。他大步進來,見另一側的阿蘿急忙起身,微微一頓便挑眉道,“不必客氣,世子妃的姐妹,本世子自然不會冷落。” 他嘴里說著十分客氣的話,然而一雙上挑的鳳眸之中流光溢彩都是冰冷的排擠,阿蘿叫這廝單用眼神就擠兌得不行,嘴角抽搐了一下,便轉頭與呆呆仰頭的如意笑道,“家中還有許多事,我先回去,咱們改日再敘。” “再坐一會。”廣平王世子涼涼地說道。 阿蘿只覺得自己后背心兒都發冷,擺擺手,跟叫狗攆的似的走了。 “你瞧,”如意見阿蘿就這樣跑了,不由怨念地拉著楚離的衣角小聲兒說道,“你把我親近的姐妹攆走了。” “忍不住。”楚離抱了她在自己的膝上坐下,將自己的臉埋進這小姑娘軟軟的小脖子里,低聲說道,“沒法大方。” 他也知道不應該叫如意身邊一個小姐妹都沒有,也知道應該溫和些,可是想著什么做著什么卻完全不同,嘴上本要對阿蘿示好,卻嘴巴壞起來。他心里知道自己是不安的緣故,將一雙素來冷厲的眼合上,嗅著小妻子身上甜甜暖暖的香氣,又溫暖又惶恐。 得不到的時候期望得到,得到之后……只恐失去她。 明明知道她在身邊,可是卻覺得不滿足。 由愛生憂,由愛生怖,他如今才明白這個道理,也只想用自己所有的力氣,抓緊這個小姑娘。 “那就不大方,其實我就習慣跟表哥在一處。”如意覺得自己被這人抱得越來越近,呼吸都艱難,卻從這懷抱之中感覺到了更多的幸福,回身努力用自己的小胳膊回抱他。 “下一回,我們親下帖子請她們過府赴宴。”楚離叫她柔軟地環抱,心里的不安被慢慢地抹平,傾身碰著她的眼角喃喃地說道。 “好呀!”如意覺得眼角癢癢的,咯咯笑著往楚離的懷里躲。 這兩個倒是不嫌自己膩歪,廣平王妃往后頭都安撫好了廣平王,許下了許多的rou的承諾,才進門就見阿蘿早就被攆走了,寬闊華麗的花廳之中丫頭都不見一個,細碎斑駁的陽光之下,只有一個美艷絕倫的青年與一個清澈懵懂的小姑娘耳鬢廝磨。 越發覺得自己老了,廣平王妃默默揉了揉自己的眼角,這才舉步進來與抬眼看來的楚離嘆氣道,“這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你們不膩歪?” 王妃娘娘都看膩歪了好么。 “不膩歪。”如意可誠實地回答婆婆的問題。 廣平王妃被噎得瞪眼睛,指了指這個嘿嘿一笑往楚離懷里藏的厚臉皮兒媳婦兒,許久吐出一口氣來。 “母親尋我有事?”楚離一雙修長的手護住小妻子的小腦袋,與廣平王妃問道。 “晉王說好了回京就和離,如今這都多久了,你沒問問?”廣平王妃如今別的都不關心,就關心什么時候禹王妃踹了大皇子。 她十分在意,楚離沉吟了片刻,便在如意也奮力探出小腦袋很期待的目光里緩緩說道,“我問了。” 事關生母后半輩子的幸福,廣平王世子怎么可能不問晉王的動作,若這廝敢晃點世子殿下,一劍送晉王上西天也未可知的。他想到晉王與自己的保證,便與期待的母親說道,“大皇子還跪著,晉王保證,不出一個月,定然塵埃落定。”他想到晉王最近十分意氣風發,臉上帶著桃花,便哼了一聲。 笑得這樣開心,不要樂極生悲才好。 “那就叫大皇子滾起來!”廣平王妃覺得大皇子跪得太久,拍案道。 她一臉為大皇子擔心,不知道的肯定想不到大皇子的胳膊是誰干掉的,如意覺得這年頭兒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縮了縮頭不吭聲了。 也不知文帝究竟聽了誰的勸說,覺得大皇子大概跪了這么多天很不好看,因此開恩,命大皇子回府休息,再提日后。 大皇子從文帝大殿前頭起來的時候雙腿幾乎廢了,閹人狠毒,叫他幾乎是跪在最尖銳的石塊兒上,十數日不起身,哪里還能好的了? 他接到了文帝的寬恕便厥過去了,渾渾噩噩不知多久,直到聽見韋妃熟悉的哭聲,感到自己是睡在柔軟的床上,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必繼續跪著了。 只是……這鼻子之間淡淡的……馬糞味兒是個什么情況? 大皇子突然抽了抽自己的鼻子。 第211章 這味道叫大皇子殿下好生不快。 再如何,也不能叫尊貴的皇子聞到這樣不堪的味道不是? 他努力睜開眼,就見自己正躺在一處簇新的房間里頭,房間倒是十分闊氣,簇新華麗,只是卻叫大皇子覺得哪里不對勁兒。 他一雙腿疼得厲害,就是不動彈都疼得叫人腦仁兒疼,微微一動,竟叫他幾乎要閉過氣去一般,疼到了骨頭里。這與斷臂上的傷口還不同,尖銳徹骨,叫大皇子忍不住悶哼了一聲,臉色煞白地竟倒在了床邊,努力掙扎著問道,“回王府來了?”既然文帝寬恕了他,這該是回家了。 正伏在他身邊的韋妃一噎,目光一閃哭得更厲害了。 “說話!”從宮中見過魏國公府那個小丫頭之后,大皇子對韋妃就有了那么一點兒不同。 這些天跪在外頭風吹日曬還叫人看笑話,大皇子整個頭腦之中沒想別的,就想著如意口中說過,韋妃與魏國公單獨“談談”之事。 都能叫個小姑娘看見,何等囂張!韋妃與魏國公將他的臉面置于何地! 況韋妃不知怎么,從前愛說愛笑叫人歡愉的性子,竟走起了淚包路線,誰喜歡看人哭哭啼啼的? 晦氣! 大皇子心中本就存著不快,再聽著韋妃這日日夜夜地哭著,還有兒子楚昊也跟著添亂,不知多惱火。 他想要一個有用能與自己商量日后辦法的人都沒有,越發心煩意亂,只默默地揉了揉眼角,見韋妃果然不敢哭了,一雙眼紅紅地看著自己,他努力喘了一口氣,忍著劇痛艱難地問道,“怎么只有你?別人都是死人?!” 禹王妃也就罷了,楚白這個逆子竟然都敢不床前盡孝,還有沒有做兒子的樣子?心中氣憤起來,大皇子竟然都覺得馬糞味兒變得清淡了,冷汗淋淋地冷笑道,“這是做了世子,不將我放在眼里!” 他都被奪爵,為何楚白還是親王世子?日后父在子下,還有沒有人倫了?! 莫非日后做爹的要給兒子請安? “殿下不要動怒。”韋妃方才在外頭叫禹王府的下人給擠兌得不行,此時暗恨禹王妃,急忙給他柔情蜜意地擦冷汗,柔聲說道,“昊兒累得不像話,他也跪了這么多天,辛苦壞了。”楚昊是真跪著來的。文帝這老頭兒可記得昊日而出的這個孫子了,提起這么個東西就肝兒疼,哪里會有半點兒對孫兒的憐憫之心,只命跪著不許他休息,況又年紀小,比大皇子還虧損得厲害。 韋妃就這么一個兒子,心疼壞了,也擔心楚昊跪廢了日后沒了前程,進門的時候還想叫給大皇子看腿的太醫給楚昊看看。 被太醫當場拒絕。 蓋因楚昊沒上玉碟,不是人家文帝的孫子,太醫們也是有尊嚴的,怎么可能給一個庶人看病。 當太醫是地里大白菜呢! 因這個,大皇子昏迷的時候韋妃大吵大鬧,卻叫兩個嗓門更大的禹王府的粗使婆子給更大聲地罵回來。她到底是柔弱出身清貴的女子,又嬌生慣養,哪里是婆子的對手,被罵得狗血淋頭昏頭轉向,不得不使了銀子往外頭尋最好的大夫來給楚昊看。 想到這,韋妃的心里就生出了不知多少的難受來,伏在悶哼了一聲的大皇子的懷里流淚道,“王妃這是真要將我與殿下置于死地了!王府都不許咱們進,只丟在了這么一個破宅子里。” “什么?!”大皇子渾身上下就像被八百個大漢輪了大米一樣沒有一處不疼的,正拼命想著如何收拾楚白,聽了這個頓時目光一冷。 “這是哪里?!”大皇子的心里就有不祥的預感了。 “馬棚隔壁。”韋妃早就聞著馬糞味兒了,大皇子還算幸運昏迷好幾天才聞到,韋妃娘娘可是聞了好幾天,飯都吃不下了,頓時告狀。 “她竟敢,竟敢!”禹王妃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將丈夫給丟到馬棚旁邊兒,大皇子叫禹王妃這樣冷酷不賢氣得渾身發抖,又疼又怒氣兒都斷斷續續,見韋妃仰頭期待地看著自己,他突然吸了吸鼻子猛地將韋妃給推開一下說道,“你身上什么味兒!”怎么也是馬糞味兒?天可憐見,大皇子真愛的是香噴噴的韋妃,不是眼前這么可實在不好說些難聽話的女人來的。 韋妃又數日在他與楚昊的榻前沒有認真洗漱。 “殿下是嫌棄我了?”韋妃也知道大皇子對自己心中有了關于魏國公的芥蒂,因此變得冷淡,忍不住含淚傷心地問道。 這么個時候大皇子沒空兒安撫她,只冷冷地說道,“我眼下動彈不得,你去!就說我的話,叫她立時過來!” 他幾乎是暴怒地錘著床板大聲喝道,“她還是我的正妃呢!竟敢落井下石,真以為我制不住她?!”他恨禹王妃恨得什么似的,聲音愈發地高昂了起來,見韋妃已經縮在了一旁,大皇子正要繼續發發自己的威風,順便回自己的王府,就見外頭緩緩走進來一個青年。 這青年生得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錦衣玉帶清貴翩然,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含笑看著大皇子。 “父親。”他遠遠地站住了,對大皇子微微一躬身,十分恭敬,只是面上卻帶著輕慢的笑容,落入大皇子的眼中,怒火更甚。 “你還敢來見我!” “兒子為何不敢見父親?”楚白欣賞著大皇子如今的凄慘病痛,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心里哼笑了一聲,看都不看一旁的韋妃柔聲說道,“又不是兒子叫父親吃了敗仗,又不是兒子叫父親為陛下觸怒,也不是兒子叫人折辱父親。這心中正義……”他惡心了一下這么個話題,方直起腰來漫不經心地彈著繡了卷云紋銀邊的衣袖上的灰塵,呼地吹了一口氣含笑說道,“兒子理直氣壯得很。” “你這個逆子!”大皇子哪里見過這樣囂張的楚白,雙目赤紅。 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禹王世子已然被千刀萬剮。 “父親這話說出去,誰信?”禹王世子唾面自干,從不跟瘋狗一般計較,見大皇子氣得整個人都在抽搐,便急忙上前幾步湊在了他的面前溫煦地說道,“您還沒罵我畜生……” “畜生!”大皇子奮力一耳光抽在了楚白白皙的臉上,頓時好大一個巴掌印兒! “我是畜生,父親就是畜生他爹?”楚白被這一耳光打得臉一偏,嘴角都磕破了,只是品著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兒,他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來,垂頭看著大皇子越發眉目溫和地說道,“父親對兒子有些誤會,不過也不必開解了,就誤會下去,咱們都好。”他目光猛地冰冷起來,看著面前虛弱無力,連身體都不同當年強壯叫自己感到害怕的這個中年人,嗤笑了一聲道,“您不僅是畜生,如今,還是個廢物!” “你!”這等以下犯上還了得,大皇子頓時就要再給他一個耳光! “歇歇罷!”禹王世子也不想再挨打,這年頭兒苦rou計也不帶叫自己被左右開弓的,楚白哼笑了一聲,抬起修長的手一把就扣住了大皇子虛弱無力的手腕兒,見他那雙變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里除了憤怒,還多了不知名的無力的恐懼,他笑了笑,牢牢地抓著這個當年賦予了自己無盡的痛苦的男人的手輕柔地說道,“都成了這個德行,還當是從前?!” 他用力將大皇子往床上一甩。 大皇子低低地痛呼了一聲,被摔在了床上,目光呆滯。 “您都被奪爵,白身皇子一個,還敢與我母妃并肩,想住禹王府?”楚白快意地看著大皇子渾身抽搐地在病榻上掙扎,笑看了很久,這才笑容滿面地說道,“你得感激母親,如今還給了你一個容身之所,不然,就不是睡馬棚邊,而是去睡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