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刑懷栩跑在最前面帶路,等她要推門時卻被康誓庭一把拉到身后,緊隨其后的段琥怔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改推為踹,微微閉合的門一踹就開,一把刀也從側面猛扎過來。 那刀是普通的水果刀,被刑柚緊緊握在手里,刀口向下,刀尖向上,刀刃上還有新鮮的血跡。 “刑柚!嗣枚呢?嗣枚呢?”段琥看到血,想起沒有音訊的刑嗣枚,嚇得魂飛魄散,“你把嗣枚怎么樣了?” 暗藏的刀沒有刺中任何人,刑柚瞧見刑懷栩,不管不顧又朝她刺去。 康誓庭把刑懷栩擋在身后,怒道:“刑柚!你瘋了嗎?” “我沒有瘋!我好不容易變成現在的樣子,你們為什么要來破壞我的人生?”刑柚滿面激憤,大嚷大叫,“我爸做的事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才不會像刑嗣枚,被一個聲名狼藉的父親拖累自己的未來!我是刑家的千金小姐!我不會讓任何人改變這個事實!你們要舉報我爸,就是要毀掉我!我不會妥協的!不就是殺人嗎?只要殺了你們,這一切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刑懷栩也惦記著刑嗣枚,想把刑柚往走廊外引,露出房間門,好讓段琥進去找人。 刑柚的注意力全在刑懷栩身上,“刑懷栩!全世界我最討厭你!” 刑懷栩趁機問她,“你討厭我什么?” “我討厭你的一切!”刑柚罵道:“討厭你從小到大的自信從容!討厭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的好成績!更討厭你的長相!”她看向始終護著刑懷栩的康誓庭,舉刀的手氣得顫抖,“還有康誓庭!明明是我先喜歡他的!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就喜歡他!為什么你要嫁給他?你既然走了,又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全世界都圍著你轉!為什么什么好處都讓你得了!為什么!這不公平!” 她嘶吼出聲,歇斯底里狀若瘋狂。 刑懷栩一路后退,引導刑柚一路向前,在她身后,段琥果然找準時機跑進房間。 很快,房間里傳來段琥的撕心大叫,“嗣枚!” 他的叫聲太慘烈,就連刑柚都愣了一秒,康誓庭迅速上前奪刀。男人和女人的力量懸殊,刀子落在地上,被刑懷栩一腳踢到樓下,康誓庭也抓住刑柚胳膊,將她壓趴在地上。 刑懷栩沖進臥室,就見刑嗣枚躺在地上,腹部全是血,段琥正手忙腳亂拿衣服給她摁壓止血。刑懷栩來的路上已經報警,這時忙叫救護車。 刑嗣枚的意識還很清醒,她帶血的臉上全是淚,“姐……” 刑懷栩跪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別怕,咱們家附近就有醫院,救護車五分鐘內就能趕到。” 刑嗣枚搖搖頭,哭得更傷心,“刑柚什么都告訴我了……她說……她說我哥哥……她說哥哥當時已經不想自殺了,他正準備從窗戶上下來的……是她……是刑柚把他推下樓的……是她……”她越說越哭,越哭越傷心,抓著刑懷栩的五指幾乎要嵌進她的rou里。 刑懷栩坐倒在地,整個人都怔住。 刑真櫟出事后,因為有那通和尤弼然的電話作證,沒人懷疑過他的自殺,更沒人試圖在那棟幾近廢棄的刑企大廈里找到些什么。 刑嗣枚哭得更加大聲,抽抽噎噎道:“她還說……哥哥出事后,你把爸爸藏起來,是她把度假村的消息透露給媒體……是她讓媒體找到爸爸……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為什么……為什么……” 樓下響起紛亂的腳步聲,是警察趕來了。 康誓庭要把刑柚交給警察,刑柚忽然掙扎著跌進門,嚎啕大哭著爬向刑懷栩,“姐!姐!你不要把我交給警察好不好!姐!大姐!二姐!你們救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會犯錯了!姐!你不是最疼我嗎?從小到大你不是最疼我嗎?姐!” 她想努力抓住刑懷栩的腳,可惜手臂無論怎么向前伸,都碰不到那個人,這種泄氣的感覺太熟悉——高高在上的刑懷栩,默默無聞的刑柚。 刑柚的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 幾個警察上樓帶走了刑柚,還有幾個警察趕去副樓逮捕刑鑾平,刑柚哭喊了什么刑懷栩再也聽不見。緊接著救護車趕來,白色的身影們忙忙碌碌帶走刑嗣枚,段琥也跟著離開。 這個紛亂的世界,再一次只剩下刑懷栩……嗎? “栩栩?!?/br> 刑懷栩抬起頭。 康誓庭將外套披在她身上,并試圖將她攙扶起來,“有沒有哪里受傷?” “我沒事?!毙虘谚蛘酒鹕?,握緊康誓庭的手,“你呢?有沒有哪里受傷?” 康誓庭搖頭。 “那就好……”刑懷栩由衷感激。 = = =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贬t院病房里,刑懷栩邊削蘋果邊對刑嗣枚說。 刑嗣枚正摟著小九讀童話書,聞言抬頭,“什么事?” 刑懷栩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刑嗣枚,“我想賣掉刑園?!?/br> “賣掉刑園?”刑嗣枚咬了口蘋果,避開傷口讓小九下床。 刑懷栩說:“你是我身邊僅剩下的刑家人了,這件事需要你的同意。” 刑嗣枚認真想了想,“賣掉也好,那個地方是時候改頭換面了?!?/br> 刑懷栩笑道:“賣掉之后,一筆寄給三嬸和刑柘,一筆捐給你媽在的寺廟,剩下的錢咱們平分了吧。那錢可不少,你想怎么用?” 刑嗣枚也笑,“我不知道啊,換做從前的我,可能第一件事就是買條漂亮的裙子吧。你呢,你要怎么用?” 刑懷栩說:“本來沒想好,既然你這么說,我就去買條漂亮的裙子吧,當做生日禮物?!?/br> “對啊,你的生日要到了?!毙趟妹缎Φ溃骸靶【牛鉳ama生日要到了,你有準備禮物嗎?” 小九從衛生間洗了手出來,正要向mama討蘋果吃,冷不防被問倒,眨著眼一時有些心虛,但他很快又說:“我知道爸爸準備了禮物!” “什么禮物?”段琥推門而入,手里抱著一大束香檳玫瑰,在他身后,康誓庭也提著一袋水果。 小九撲向康誓庭,認真匯報道:“爸爸,mama要過生日了!” 康誓庭摸摸他的頭,笑道:“我知道呀?!?/br> 小九又問:“為什么我每年都要過生日,mama每年也要過生日?我過生日是長大,mama也要長大嗎?mama已經夠大了,不要再長了好不好?” 刑嗣枚抱著玫瑰花,沖刑懷栩偷笑。 “這樣啊?!笨凳耐ザ紫律?,和小九平視,他認真思考半晌后,笑道:“mama已經是大人了,不會再長大了?!?/br> “那為什么還要過生日?”小九皺眉。 段琥也笑出聲,等著看康誓庭如何哄孩子。 康誓庭卻不疾不徐地說:“其實mama不過生日的,是爸爸堅持要給她過?!?/br> 小九果然又問:“為什么?” 康誓庭笑道:“因為mama每過一次生日,就證明爸爸又在她身邊陪她度過一年,爸爸想一直一直陪在mama身邊,一年又一年,直到小九長大,直到爸爸老得再端不動蛋糕,mama老得再吹不滅蠟燭,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小九似懂非懂點點頭,小大人似的通情達理,“那就過吧,每年都過,我也陪mama一起過?!?/br> = = = 刑園的出售花了刑懷栩一點時間,等一切手續辦妥,她當真和刑嗣枚手挽手逛了一天街,買回一堆未必會穿的漂亮裙子。 這年結束的時候,刑懷栩在偏離市區的地方買了一棟小房子,雙層樓,獨門獨戶帶小院,除去他們一家三口的臥室和書房,還有兩間客房供友人來訪。 老屋再一次被騰空,離開的時候,小九認認真真和那道絆過他無數回的門檻道別。 這年春節,康老爺子再次中風暈倒,這是他第二次中風,昏迷了三天才醒過來,醒來后神志不清,連話都說不清楚。 刑懷栩帶著小九去看他,老爺子迷茫中握緊她的手,喃喃說了聲對不起。 將近九十高齡的康老爺子在二次中風后又支撐了半年才離世,三個月后,康炎帶趙祈環游世界,第一站選在了挪威。 機場送完行后,康誓庭感慨道:“時間過得好快,你也要三十歲了。” 刑懷栩不以為然,“三十歲又怎樣?” “連你都三十歲了,”康誓庭牽著她的手往機場停車場去,周圍往來全是行色匆匆的人,“栩栩,你二十歲嫁給我,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刑懷栩輕笑,“十年了啊……這十年,我就像只做了一場夢,又像過完一輩子?!?/br> “以后還有很多個十年?!笨凳耐堊∷?,又順勢摸摸她的頭,“你三十歲那天,我們再辦一次婚禮吧,一個場地小一點的,人少一些的,隨心所欲,沒有算計和紛爭,簡簡單單的婚禮。參加婚禮的都是我們最親近的人,讓尤弼然做伴娘,她大概會從頭哭到尾,哭得妝也花了,說不定還會在給我們遞戒指的時候因為激動崴到腳。婚禮不請司儀,就讓段叔和我爸當主持人,一文一武一靜一動?;ㄍ鞋F成的小九,丟捧花的時候你要記得扔中嗣枚,因為段琥一直著急要和她結婚,可嗣枚說要以事業為重?!?/br> 刑懷栩聽他興致勃勃暢想婚禮細節,忍不住笑。 康誓庭也笑,卻讓她不要笑,還要她一起想。 “我倒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毙虘谚蛐Φ溃骸澳鉳ama姓趙,好巧,我在挪威也認識一位姓趙的朋友。” 康誓庭微頓,下意識朝機場外的晴天望去,“是嗎?真巧?!?/br> 刑懷栩笑道:“是啊,真巧。” 康誓庭撓撓鼻子,“無巧不成書嘛?!?/br> 刑懷栩笑道:“比起巧合,我更喜歡命中注定的東西。” 康誓庭低頭問她,“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東西?” “很多,比如候鳥南遷,冬去春來,地球公轉自轉……”刑懷栩輕扯他的領帶,將他拉得更低下頭,好讓她稍一仰頭,便能吻住他,“以及,我一定會嫁給你。” ————————————《此婚是我結》正文完結于2016年4月16日晚上8:23 作者有話要說: 后記 最開始寫栩栩的故事時,我的初衷就是寫一個女孩的十年成長,她的成長需要付出很多代價,有些是值得的,有些是不值得的,有索取必然有付出,保護或許也會釀造傷害,得到的同時往往也意味著失去。 在我看來,“關系”是現實生活中人與人悲劇的源頭,混亂才是生活最真實的一面,所以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產生過“避世”的想法,在最煩惱痛苦混亂的時候,想避開一切人和事。 就像貓在生病受傷時會躲起來。 可事實上,避世只能慰藉一時的靈魂,真正可以拯救受傷的人的,也只有人。 很多人不理解栩栩的很多做法,可在我看來,她所作出的所有決定都是基于“她是刑懷栩”,栩栩是不完美的,這個故事里沒有人是完美的,他們會說錯話做錯事,會執迷不悟,會痛改前非,人都是會變的,粗淺點就是變好或變壞??梢舱且驗樗麄兊倪@些不完美,才有這十年人生供你閱讀。 我用三十多萬字寫了一個不那么愉快的故事,越到后期我也越害怕,怕你們不接受,怕我自己失望,可這就是我想寫的故事。 刑懷栩說過的話里,有一段是我最認可的。她說:“他們每個人都是真實且復雜的,而我們和他們的關系只會更真實更復雜,越親近偏袒的人之間的相處越做不到非黑即白,現實生活不是網絡上消遣用的帖子,說一句你對我不仁就別怪我不義,然后把愛恨情仇理得清清楚楚,現實生活里我們都是被感情捆綁的俗人,能六親不認的是鐵人,能六大皆空的是高僧,都不是你我?!?/br> 共勉。 最后說一件我自己的事。 大三那年,我爸因病去世,我在醫院陪他度過最后兩天,然后和我姐一起坐救護車將我爸送回家,這之前為保證我爸不會在醫院或救護車上咽氣,醫生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 回到家沒一會兒,我爸就去世了,我媽當時已經沒有精力應付其他,爸爸的全部后事都交到我和我姐頭上,我們倆連哭的時間都沒有,拿著我從我同學那兒借來的最后一萬現金,開始cao辦各項瑣事。 頭七之后我回到學校,開始了長達半年以上的連續失眠和噩夢。我做的那些夢基本相似,夢的開始我爸總會以各種合理的方式活下來,然后他會告訴我現實世界里他的去世才是一個夢,夢里,包括我去世的爺爺奶奶,我們一家人都生活在一起,那種幸福的感覺相當真切,可是當我在夢里習慣了這種幸福感后,活過來的我爸又會以各種光怪陸離的方式再去世一次,接著就是無窮盡的葬禮,夢的最后從來都是一口棺材,然后就是我的哭聲。 這個夢持續了很久很久,那段時間,只要我睡著,我就會做這樣的夢,醒來的時候,沒有哪次是不哭的。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那段時間很迷茫很焦慮很痛苦,但很奇怪的,關于噩夢的事我誰也沒有告訴,沒有告訴任何一個朋友,沒有告訴mama,也沒有告訴jiejie。 最難熬的時候,也不過是希望自己可以從這個世界消失。 就這樣過了幾年,大概是前年吧,我姐有天忽然很高興地告訴我她夢到了我爸,那是一個很棒的夢,美好到她醒來后第一時間就想和我分享。 然后她問我有沒有夢到過我爸。 那個瞬間,我突然就被刺激到了,我把我藏了幾年的噩夢告訴她,我說我也想做一個關于爸爸的美夢,可我沒辦法,我總是做相同的噩夢,我說著說著開始哭,我姐就跟著我一起哭。 我忘記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我姐在我身邊一聲接一聲的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