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那個位置有陽光,適合在冬日看書休憩養眠,窩久了,全身筋骨酥軟,能慵懶成貓。 康誓庭出去開了場冗長深沉的會議,捏著眉心走回來時就見刑懷栩歪在軟靠上睡著了。 她的手指輕輕壓在書頁上,指甲蓋上的白色月牙纖細婉約,干凈的像她右眼下的痣。 康誓庭輕手輕腳放下文件夾,走到近前,捏了毛毯一角,悄悄蓋在刑懷栩身上。 只這點動作,刑懷栩便倏忽睜開眼,警覺的視線在看清來人后才重新變得舒緩迷離。 “吵醒你了?”康誓庭小聲問。 刑懷栩往里靠靠,讓康誓庭坐到自己身邊,“本來也沒怎么睡。” “你一直睡得淺,能睡的時候就多睡會兒。”康誓庭摸摸她被太陽曬暖和的臉,笑道:“我媽說想要孩子的話,你得先讓自己胖起來。” 刑懷栩嘀嘀咕咕算起了日期,“快到日子了。” “什么日子?” “宜同房懷孕的日子。” 康誓庭哭笑不得,“算這么清楚。” “連幾點幾分都算得一清二楚。”刑懷栩從沙發上爬起來,跪坐在康誓庭面前,“你喜歡男孩女孩?” “都喜歡。”康誓庭笑起來竟罕見的有些局促,“男孩和女孩都很好,男孩我帶他打籃球,女孩我陪她玩游戲。” 刑懷栩捧住他的臉,想起這個男人其實只大自己兩歲,是很年輕的丈夫,更是年輕的父親。 再想想,自己也挺小,卻已經有了為人母的決心。 別人總是忽略他們倆的年齡,久而久之,連他們自己都要忘記自己的真實年紀。 “我和你是少年夫妻吶。”刑懷栩感慨。 康誓庭用臉頰蹭蹭她的掌心,溫柔地笑。 門外秘書敲門,刑懷栩將手縮回來,暖暖地藏進毛毯里,康誓庭看她一眼,忽的俯身湊近,在她薄薄的嘴唇上親一口。 刑懷栩笑了,覺得生活里最大和最小的幸福,都在這小小的吻里。 秘書進來匯報工作,康誓庭回到辦公桌,背對刑懷栩,他們的對話言簡意賅沉穩平和,刑懷栩百無聊賴聽了會兒,知道康家的事業確實蒸蒸日上,心里十分平靜。 刑康兩家看似走向不同,但刑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要正面交鋒,情勢未必明朗,這也是刑真櫟在尤弼然一事上主動妥協的理由,更是刑懷栩不愿卯足勁往前沖的原因。 刑真櫟現階段不會和刑懷栩硬碰硬,夏薔的態度也有所收斂,雙方這種疑似回暖的關系表現在刑鑒修身上尤為明顯。 春節期間,刑鑒修打過電話給刑懷栩——在他們的關系徹底決裂后,這是刑鑒修第一次主動聯系刑懷栩,哪怕通篇電話都是無什趣味的家常瑣事,可刑懷栩還是挺高興。 高興之余也很清醒。 這不過是刑鑒修慣用的緩兵之計罷了。 正因如此,在刑嗣枚這件事上,刑懷栩其實也是逆反心理作祟,想要看看刑真櫟和刑鑒修對她的底線在哪里,由此來看,她和尤弼然也算半斤八兩。 胡思亂想間,聽著康誓庭和秘書嗡嗡沉沉的對話,刑懷栩再次迷糊睡著。 這一覺醒來,玻璃窗外已入夜色,她身上也被加蓋了層薄被。 “醒了?”康誓庭察覺到她的動靜,轉頭來問,“餓嗎?我讓他們送點吃的進來。” 刑懷栩揉揉眼睛,問了時間,牽掛道:“嗣枚有消息了嗎?” “我們的人午后才找到她。她在街上游蕩了一整個下午,饑腸轆轆,穿的衣服也不夠暖和,最后選了公園角落,一直坐到日落,才往學院路方向走。”康誓庭送了杯溫水過來。 “段琥今天也要回學校報道,公司沒加班的話他會睡在宿舍。”刑懷栩邊喝水邊問:“她等到他了嗎?” “她等了挺久,中途大概也想過要走,卻在路上遇到下樓吃飯的段琥。”康誓庭笑道:“說不定真是緣分,沒叫他們錯過。” 刑懷栩點點頭,若有所思道:“這種上帝視覺確實爽快,習慣左右別人的命運后,難免不變得□□殘暴,古代帝王和封建家長,都是被權利烘托起來的,尤弼然說的沒錯,這確實不是好事。” 康誓庭接過她喝剩的水杯,笑道:“你想成為一家之長嗎?” 刑懷栩認真搖頭。 康誓庭摸摸她的頭,笑道:“那你想聽那兩孩子后來的事嗎?” 刑懷栩又認真點頭。 康誓庭意味深長地笑,“段琥帶她回家了。” “回家?”刑懷栩皺眉,“不去酒店嗎?” 康誓庭笑道:“段琥對嗣枚的重視程度,恐怕不是哪家酒店可以安放的。” = = = 段琥把刑嗣枚藏在了段家,刑懷栩等了一晚上,都沒等到他向自己求助的電話。 又等了兩天,段琥依舊嚴嚴實實捂著這個“秘密”,于是刑懷栩確定,段琥不會再聯系自己了,關于刑嗣枚,他有自己的決定。 是愛著的吧? 刑懷栩問自己。 春節一過,南方的早春便急不可耐地來,陽光越來越盛,常常暖的讓人遺忘寒風和冷雨。 跟著刑嗣枚的人隔天匆匆忙忙打來電話,語氣焦急,說刑真櫟查到刑嗣枚的行蹤,正帶人往刑家去。 “護著點。”刑懷栩叮囑,“也別把事情鬧大。” 可惜事與愿違,半個多小時后,那些人打電話給刑懷栩,說爭執中段和祥和刑嗣枚都受了傷,現在都在醫院治療。 刑懷栩趕去醫院,她并沒有瞧見刑真櫟,只在走廊椅子上見到疲憊的段琥。 “爸爸摔倒了,腳腕骨折,在做手術。嗣枚傷得不重,只是扭到手。”段琥額頭微腫,嘴角也破了,“他們的人都是地痞流氓,沖進家里就打砸,要不是你的人及時趕過來阻止,不知道還要鬧成什么樣。” “刑真櫟呢?”刑懷栩問。 “他沒出現,聽說就坐在樓下車里。”段琥說:“他給嗣枚打電話,讓她回家,嗣枚不答應。” 刑懷栩點頭,在段琥身旁坐下。 “你的人是看著我的,還是跟著嗣枚的?”段琥轉頭看她,眼神明亮,半點不糊涂。 刑懷栩并不隱瞞,“一路跟著嗣枚的。” 段琥若有所思道:“我早該想到。” “生氣嗎?”刑懷栩問他。 “嗯。”段琥說:“感覺自己被你耍了。” 刑懷栩道歉道:“對不起。” “以后別這樣了。”段琥說:“我是你弟弟,她是你meimei,如果連家人都要耍心眼,這種生活未免太辛苦了。” 刑懷栩伸出小指,“我保證。” 段琥和她拉鉤,拇指相摁,“我相信。” 姐弟倆并肩坐在長廊上,前方手術室的燈還未暗,段琥忽然說:“我想去看看mama,想問她會不會生我的氣。” “為什么要生你的氣?”刑懷栩問。 段琥雙手交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的肩膀這兩年總是繃得很緊,眉頭也有了紋路,常常心事重重,習慣皺眉。 刑懷栩握住他的肩,手掌下的骨骼肌rou是種倔強的僵持。 “段琥!”走廊前拐進一個身影,人未到聲先到,是手腕上纏著繃帶的刑嗣枚,她本來步履匆忙,一眨眼瞧見刑懷栩,驀地頓住腳步,顯而易見的慌亂和心虛,“大……大姐……” 段琥立即站起身,迎向刑嗣枚。 刑懷栩看見段琥的背影,發現他的肩已經不知不覺松了下去,他走到刑嗣枚身邊,先詢問了她的傷勢,然后拍拍她的背,悄悄安慰。 刑嗣枚一直盯著他,眼里全是信任。 刑懷栩低下頭,只當沒看見,心里的石頭卻輕輕放下了。 術后,段和祥被送進骨科病房,他精神不錯,一邊安撫刑嗣枚,一邊交代段琥回家收拾殘局,等那倆小的離開病房,他才招手讓刑懷栩坐到床邊。 “栩栩,既然住院了,有件事我恐怕是瞞不住了。”他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觀察刑懷栩的表情,“我這里不太好。” 刑懷栩神情微變,皺眉道:“哪里?” “肝。”段和祥說:“我本來就不太好,前兩年喝多了酒,喝壞了。” 刑懷栩握緊拳頭,“具體什么情況?為什么不早點治療?” “我有吃藥。”段和祥說:“但我不敢讓你弟弟知道,他這兩年,又要念書又要工作,早出晚歸,也夠辛苦的。”他見刑懷栩眼神有異,忙笑著解釋,“還好還好,并不嚴重,不信你等醫生的報告。” 刑懷栩抿嘴嘴唇,沒有說話。 段和祥握住她緊攥的拳頭,將她的五根手指一一分開,笑道:“我倒是沒什么,生老病死都是常事,經歷了你媽那些年,還有什么是看不開的呢?想到能早些見到她,我其實也挺開心,畢竟我和她的日子,始終沒過夠。我唯獨擔心你和段琥,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我過去的生活重心都在你媽身上,往往忽略了你們姐弟,沒有照顧好你們,是我的錯。” 刑懷栩搖頭,“你很好,你一直都很照顧我。” 段和祥呵呵笑了,“栩栩,你從小到大都很聰明,我從來教不了你什么,只希望你能珍惜身邊人,珍惜時光,人生在世,難得糊涂。” 刑懷栩離開醫院的時候,在大門口遇見了刑鑒修。 刑鑒修迎上她,開口就問:“聽說真櫟讓你段叔叔受傷了?他怎么樣?我來看看他。” 刑懷栩說:“他在骨科,段琥陪著他,現在應該睡了。” 刑鑒修聽說段和祥睡了,遲疑著該不該晚點再上去探望。 刑懷栩一眨不眨盯著刑鑒修半晌,突然問他,“爸爸,你身體還好嗎?頭還痛嗎?” 兩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問出口,刑懷栩才猛然意識到,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關心過刑鑒修。 他們父女之間,喋喋不休的爭執和互相傷害已經占據了大半時間,僅剩下的部分,又被慪氣和傷心所取代。 她內心真正渴求的那些東西,難道就此散落,無影無蹤? 權利、財富、力量、智慧,是它們讓你引以為傲,還是你被它們迷失方向? 刑鑒修已經身不由己錯了半輩子,刑懷栩還要繼續錯下去嗎? 她從來不想君臨天下,更不要當一家之長。 她的初衷,只想保護她的家人。 人生在世,難得糊涂。 刑鑒修也看著刑懷栩,面帶微笑,眼角閃亮,“爸爸身體挺好,你呢?聽說你打算要小孩了,我前幾天看見電視廣告里有很好的嬰兒床,已經讓慧嫂幫我預訂了,那床真的很好,有三種顏色,我選了淺藍色,男孩女孩都能用。”他微微吐了口氣,禁不止的喜色上揚,“我一想到自己要做外公了,就高興得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