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主樓的門窗關得嚴實,就連窗簾都是兩三層捂著,刑柚想出去找叔嬸們求救,卻連門都打不開。 刑真櫟手腳很快,冒雨去院里折來一根摘去葉片的細長樹枝,又細又長,韌勁十足,抽在人身上最疼。 夏薔拉出刑懷栩的手臂,樹枝裹著風直接抽在她細嫩的手臂內側,白皙的皮rou馬上浮出血痕,紅脹得嚇人。 刑懷栩吃痛要躲,刑真櫟抓住她,兩只手鐵鉗一樣,并高聲呼喝,讓慧嫂和另一位大嫂過來壓住刑懷栩。 刑懷栩被壓跪在地,兩只手高高扯出,夏薔的樹枝一次次抽在她的手臂上,疼得她身上冷雨未干,又重新冒出密密疊疊的熱汗。 夏薔沒有留情,刑懷栩的手臂很快就被抽得血rou模糊,她淋了雨,剛從樓梯上滾下來,又受到這種折磨,意識漸漸支撐不住,恍恍惚惚飄飄渺渺,幾乎要暈過去。 刑柚知道夏薔發了狠,又急又恨,卻不敢撲過去硬攔——那樹枝太韌了,揮在空中總伴隨喝喝的風聲。 倒是刑嗣枚,從一開始就去拉刑真櫟,拉不過親哥哥,又去攔夏薔,“媽!媽!別打了!大姐知錯了!你別打她了!” 夏薔推開她,“這個家里只有大哥,沒有大姐!” 刑嗣枚摔了一跤,干脆撲過去抱住刑懷栩,把她擋在身下,不讓夏薔再動手。 夏薔氣急,讓刑真櫟去拉開刑嗣枚,刑嗣枚不肯,直罵哥哥和mama都糊涂了。 僵持間,主樓大門突然由外打開,康誓庭大步跨進來,他也是渾身濕漉,見到被刑嗣枚壓著的刑懷栩,他一把掀開刑嗣枚,要去扶已經奄奄一息的刑懷栩。 ☆、第21章 所謂家族 第二十一章所謂家族 康誓庭一把掀開刑嗣枚,刑嗣枚猝不及防,在地上滾了一圈,但也不支聲,只自己尷尬站起來,躲到刑真櫟身后去。 所有人都在看康誓庭,唯獨夏薔的目光對準了大廳里的另一人。 黃淑玲四十多歲,因為身材發福,臉龐渾圓,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態。她站在門廳前,遠遠迎著夏薔的視線,只似笑非笑地昂著頭,看戲一般。 刑柚站得離大門近,見到黃淑玲,弱弱喊了聲,“三嬸。” 刑三太太黃淑玲的手里拎著串鑰匙,說話的腔調挺厲害,合著一雙斜來掃去的白眼,看誰都不舒坦,“大白天鎖著門,不知道的以為這主樓里又鬧起什么骯臟事,叫人恥笑。大嫂,栩栩就算不是你的親骨rou,你也不該把她打成這樣,就不怕大哥回來找你麻煩?還是說咱們老刑家的小孩都活該被你姓夏的打嗎?” 夏薔還握著那截樹枝,如今局面被撞破,她倒處變不驚,只將沾血的刑具遞給慧嫂,又接過毛巾擦干凈手,這才轉向康誓庭,冷冷問道:“康先生這算不請自來?” 黃淑玲被無視,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刑懷栩趴在地上,兩只手臂皮開rou綻,觸目驚心。康誓庭將她抱進懷里,這才發現她半邊臉已經被血染紅。 “刑太太!”康誓庭強抑怒火,咬牙道:“你連子女都下手這么狠,你還是人嗎?” 夏薔最重臉面,被別姓晚輩當眾斥責,登時惱怒,“我教育刑家的孩子,和你姓康的有什么關系?” “你這是暴力傷害,是刑事犯罪!” “你……”夏薔被嗆,卻無處辯駁。她看向傷痕累累的刑懷栩,心里的氣退去大半,也開始后怕。 康誓庭擔心刑懷栩的傷,不愿與夏薔理論,只低頭輕聲對刑懷栩說:“堅持下,我帶你去醫院。” 刑懷栩還保有意識,她往康誓庭懷里縮了縮,小聲嘟噥,“疼。” 她很疼,全身上下,五臟六腑,都疼。 這聲小小的疼是對康誓庭內心千軍萬馬的踩踏,他深吸一口氣,控制好情緒,將她小心抱起,大步往外走。 外頭下著大雨,刑柚從門廳柜子里抽出一把傘,遮在康誓庭和刑懷栩頭上,送他們倆出去。 “康哥,我勸過大姐了,但是她不聽……”刑柚一路小跑追著康誓庭,哭哭叨叨,也是嚇壞了。 刑園門房屋檐下,刑柘不知何時站到那兒,他木然地看著康誓庭三人走近,雙手插在褲兜里,安靜的像面墻。 康誓庭路過他時,倉促感謝,“謝謝你讓刑三太太來接我。” 刑柘看向刑懷栩,漠然道:“我讓她不要回來的。” 康誓庭的車停在刑園外,刑柚自告奮勇要一起去醫院,刑柘卻擋住她,不讓她跟,康誓庭向他二人匆匆道別,帶著刑懷栩揚長而去。 === 刑懷栩這次不走運,額頭縫了六針,手臂也被重重裹起,還因為腦震蕩,被迫住院。 她的傷人為痕跡明顯,醫生私底下詢問要不要報警,被刑懷栩拒絕了。 她已經沒有精力應付任何人,她此時只想見到許珊杉,可這模樣太狼狽,只會嚇到她。 送來醫院的時候,她和康誓庭兩個人都渾身濕透,刑懷栩入院后護士幫她換了病號服,還拿毛巾替她勉強擦干頭發,康誓庭就沒這待遇,只得等家里送來干凈衣服,才去衛生間換上。 泡了許久的冷雨,這兩人相對而坐的時候都有些鼻塞。 康家送來保溫的姜茶,康誓庭捧著茶杯一口口地喝,熱氣氤氳間,他看見刑懷栩死氣沉沉的臉,以及被新啃壞的手指甲。 他放下茶杯,去牽她的手,他動作溫柔,她也沒有抗拒。 “我媽說我小時候也愛咬手指,后來她往我手指上涂辣椒,我就再沒咬過手指。”康誓庭輕輕揉捏她的手指,不太愿意看她纏滿繃帶的手臂,“我不想往你手指上抹辣椒水,所以你能自己改掉這習慣嗎?” “如果往我手指抹辣椒,我會疼死的。”刑懷栩低頭看著自己十指,發現上面有許多細小的傷口——全是被她自己啃出來的,新鮮的,粉色的傷,“不過疼一疼,印象大概更深刻。” 和她難看的十指一比,康誓庭手指纖長指甲圓潤,是兩只很好看的手。 “我的手很丑。”刑懷栩低聲說。 “是沒你的臉好看。”康誓庭小心翼翼開著玩笑。 刑懷栩沒有笑,她反復看著自己的手,忽然道:“如果我在看到那兩只老鼠時就把它們趕走,它們就不會在我家偷吃搗亂了。” “除非你把它們殺死。”康誓庭輕聲道:“否則它們會循著氣味找回來,偷吃、搗亂、產崽、筑窩,永無寧日。” 刑懷栩看向他,沉默。 康誓庭聳肩,“在別人眼里,你也是只老鼠,他們并沒有對你手下留情。” 注射劑滴入軟管,順著冰涼的針頭扎進刑懷栩的血管,她想起許珊杉每回去醫院透析時都不讓她和段琥跟著,身體血液被導入機器再回流身體的過程像個荒誕的恐怖片,許珊杉自己不敢看,也不敢讓兩個孩子瞧見。 “……本來已經找到和我媽匹配的腎了,”刑懷栩低聲闡述今天事情經過,她有滿肚子的委屈和憤恨,只能和眼前這個男人說,“但是夏薔毀了那個腎,她故意給我一線希望,再當著我的面摧毀。” 康誓庭想安慰她腎移植還會有機會,但他已經親眼見過許珊杉,這樣騙人騙己的謊言他不想拿來傷害刑懷栩,也不想成全自己的偽善。 許珊杉的身體太差,誰都不敢請她再等四年。 刑懷栩比誰都清楚她母親的狀況,因此夏薔給的一線生機才那么殘忍,才逼得素來冷靜的刑懷栩發瘋。 她沒什么真正珍重的,世上最喜歡的人,只有爸爸和mama。 康誓庭沉吟良久,“你錯估了夏薔的實力和底線,她不僅僅是夏薔,她的背后是刑夏兩家,她不僅僅恨你們,還想置你們于死地。你在被情緒主導后更失去基本判斷力,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去控訴夏薔,只能是羊入虎口。” “再厲害的羊,終究只是羊。”他嘆氣,“這次是你輸了。” 刑懷栩垂著腦袋,她如今一身傷痕坐在醫院的病床上,還搭上許珊杉活下去的希望,任誰都看得清楚她是輸了,慘敗而輸。 “今天如果不是刑柘找黃淑玲給我開門,我還得在門外多耽誤時間,你是刑家的人,刑園的主人卻是夏薔,她有諸多名目可以把你收拾得半死不活。”康誓庭看她,“再有下次,我未必還能及時救你。” 他在說話的時候,左手掌包住了右拳,下意識去揉右拳骨上的擦傷——那拳頭揍在刑園門衛的臉上,換來自己身上另外兩拳。 他想告訴刑懷栩下次別再犯險,他會擔心,會害怕,會急得心臟狂跳血壓上升腦袋缺氧,可話說出口,卻成了“我未必還能及時救你。” 他們倆各自默然,康家的周姨這時送來食盒,往小桌上擺齊,全是精致清淡的好菜,康誓庭才注意到已經傍晚六點,窗外卻仍是亮晃晃的天光白日。 周姨坐到床沿,理所當然要給刑懷栩喂飯,刑懷栩不適地后退,眼神向康誓庭求助。 康誓庭忙摁住周姨的肩,從她手里抽走筷子,“我們自己吃,你先回去吧。” 飯菜都是雙份的,周姨走后,康誓庭坐在刑懷栩對面,并沒有把筷子遞給她,而是低頭問:“哪些不想吃?我來挑。” 刑懷栩掃了眼菜式,哼哼唧唧,“黃瓜丁,蔥姜蒜,蘿卜絲和海帶。” 康誓庭輕笑,埋首仔細為她挑菜。 刑懷栩看著他,忍不住問,“你不是希望我改掉壞習慣嗎?” “你也知道挑食是壞習慣嗎?”康誓庭反問。 刑懷栩不吭聲,微微癟嘴。 康誓庭笑道:“如果你在思考或緊張的時候非得咬手指,那就咬我的手指。從我認識你那天起,你就是這個樣子,我不需要你改變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傷害自己,也不要讓別人有機可趁傷害你,明白嗎?” 刑懷栩坐在床上,兩只手擱在腿上,像世上最聽話的學生,乖巧點頭,“明白。” 康誓庭被她的模樣逗笑,本來想摸摸她的腦袋,但想起她的金貴腦袋此刻碰不了,便改為捏住她臉頰。 刑懷栩懂事后再沒被人捏過臉,這會兒已經懵了,上下瞪著康誓庭,感覺不是他瘋了,就是自己傻了。 康誓庭在刑懷栩發怒前松開手,低頭又挑了會兒菜,才把飯菜挪到她面前。 刑懷栩卻不抬手,“手疼。” 康誓庭拿勺子喂她吃飯,自然而然,毫不扭捏。 刑懷栩邊吃邊問:“是誰通知你來刑園找我的?” “我說是刑柘你信嗎?” “不信。時間對不上,人也對不上。”刑懷栩說:“刑柘可以幫你開門,卻不會通知你來刑園救我,他的情分是有限度的。” 康誓庭笑而不語。 刑懷栩對此心知肚明,能通知康誓庭趕去刑園救她的人只能是尤弼然,經過這件事,尤弼然必然藏不住,可如今也絕非暴露的好時機。 一頓飯在康誓庭自己吃一口,再喂刑懷栩一口的節奏里緩慢結束,他收拾碗筷,又檢查了下藥劑滴速,讓刑懷栩躺下休息。 刑懷栩躺下后,眼神卻始終粘在康誓庭背上,康誓庭被她看了許久,最終無可奈何回到床邊,“你有話要說?” 刑懷栩說:“是你有話要說。” 康誓庭搖頭,“我雖然有話要說,但我不想顯得趁人之危。” 刑懷栩定定看著他,窗外夜色暗沉,霓虹漸起,她眼里的光也黯黯消退,成了夜幕上不見輪廓的云。 “好吧。”康誓庭敗下陣來,“我問你,你接下來想做什么?” “我不會錯第二次。”刑懷栩沉下臉,“這一次,我要贏。” “想想可行性。”康誓庭說:“她是母,你是女,她有刑家撐腰,你卻孑然一身,一旦你向她開戰,這就不只是你和她兩個人的私怨,段家和刑家首當其沖淪陷,再往后,還會有王家和夏家,別說人力勢力,就算比砸錢,你都扔不贏他們。” “你不是喜歡玩游戲嗎?”刑懷栩看向康誓庭,“如果我們不談婚姻,只談交易,你愿意站在我這邊嗎?” “如果我們不談婚姻,只談交易,拋開我們所有人的背景,我是康誓庭,你是刑懷栩,我怎么可能不站在你這邊?”康誓庭說:“可你想要的只是康誓庭,還是整個康家?” 刑懷栩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