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那你弟弟呢?” 刑懷栩反問:“小孩子要什么見面禮?” 康誓庭失笑,“你才大你弟弟幾歲?” “大一分鐘都是大。”刑懷栩又昂起她的小下巴,怪驕矜的,讓人想去捏捏她的臉。 兩個人驅車來到段家已接近中午,刑懷栩領康誓庭走進樓房,上到四樓后就見許珊杉已經敞開大門等在樓道,段琥在她身后探頭探腦,一會兒沖刑懷栩笑,一會兒好奇打量康誓庭。 許珊杉化了淡妝,兩腮打過胭脂,卻仍舊掩蓋不住病體頹勢,尤其天氣轉暖,她穿得少,人顯得更加單薄,紙片似的。 康誓庭被請進屋,他忙送上禮物,就連段琥也送了小玩意兒,不會過于貴重,也不便宜。 許珊杉一陣推辭,說他太客氣。 段和祥在做飯,戴著圍裙抽空來了趟客廳,和康誓庭說笑兩句又進廚房忙。段家沙發窄,段琥緊挨著刑懷栩坐,見她半天掰不開一粒開心果,便抓了一捧替她一粒粒地掰,刑懷栩顯然對弟弟的照顧習以為常,吃得歡快。 康誓庭瞥了他們姐弟一眼,和許珊杉聊天時笑容更盛。 等許珊杉話題結束,段琥見縫插針問道:“康大哥的名字我很耳熟,是不是就是之前借姐二十萬的那個好人?” “二十萬?”許珊杉驚道:“為什么要借這么多錢?借錢干什么?” 段琥快嘴道:“姐那時候突然被刑家趕出來,身無分文,可慘了,又擔心mama你的身體,所以找人借二十萬備著,那時誰都不敢借,就這位康大哥雪中送炭,說借就借,而且還不要利息,也不讓還!” 刑懷栩斜睨他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段琥往嘴里扔果子,笑道:“嘿嘿,堯哥和我說的!” 許珊杉很了解女兒,知道康誓庭若不是地位特殊,絕不是能在她生病時陪護一側的人,她邀請康誓庭來家中吃飯,也是存了看看康誓庭的心,卻沒想到康誓庭和刑懷栩還有這樣一段因緣,心里頓時糾結,一方面希望女兒和這位康先生從始至終都能保持平等地位,一方面又希望對方能成為女兒遮風蔽日的大樹,蔭蔽著她。 其次,許珊杉本想借此機會好好問問前兩月新聞里傳得沸沸揚揚的訂婚事件,想弄清楚那李聞嶼又是何方神圣,可對面坐著個康誓庭,許珊杉多看他兩眼就覺得,什么李聞嶼葉良辰趙日天的,都已經沒有盤問的必要了。 一個門當戶對條件優異的男人,在你深夜生病時照顧你,在你困難時無償幫助你,放在戀愛與婚姻里,便只剩下最終極的一個問題。 女兒究竟喜不喜歡他。 反正要說這男的對女兒沒想法許mama是不信的,打死也不信。 許珊杉幾次逮著機會想探探刑懷栩的口風,都被巧妙避開,她也xiele氣,知道只要刑懷栩不松口,她是打聽不到什么了。 這樣一想,又覺得康誓庭愈發看著順眼。 段和祥的廚藝素來精湛,一頓午飯讓康誓庭贊不絕口。康誓庭能言善道,教養極好,也給段家人留下好印象,相談甚歡。 吃過飯,又坐了會兒,康誓庭和刑懷栩一起返回市區。 路上,康誓庭問刑懷栩,“刑家不要你,你為什么不回你mama這兒?段家父子對你很好。刑家那點名頭,對你似乎也沒多大吸引力。” “段叔確實是好人,但我爸爸也不是壞人。”吃飽喝足,刑懷栩歪在位置上犯懶想睡,“我不能在我爸爸出事的時候拋棄他。” “刑真櫟和你同歲,在大學之前,你們看起來接受同樣教育,可現在呢,他在美國哈佛商學院接受最好教育,你只能讀一個和你家族企業毫無瓜葛的文學院。”康誓庭說:“你被限制教育的時候,你爸爸可還沒出事。” 這算是刑懷栩一處痛腳,她不喜歡別人提起,可就算被提起,她也可以云淡風輕似在談別人的事,“我爸就是這樣一個人,在處理感情問題時,永遠懦弱。” “我聽說過,”康誓庭說:“因為你和刑真櫟只差四個月,外界傳得很難聽。” 刑懷栩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陳年舊事她本不愿提,但她剛剛享用過一頓美好的午餐,心情正好,和康誓庭講講也無妨,“我媽是工人家庭出身,沒吃過大苦也沒享過大福,她和我爸當年兩情相悅,因為門第觀念,也被嚴肅阻攔過,但是年輕人嘛,任何一點阻撓都是火上澆油,他們倆私定終身,我爸瞞著我爺爺偷偷和我媽領證結婚,生米煮成熟飯,我媽便進了刑家的門。” 康誓庭點頭,“后來為什么又離婚了呢?” “因為門不當戶不對。”刑懷栩微微瞇起眼,“他們的婚姻是激情產物,等一切阻礙消失,細水長流的生活里,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矛盾便顯現出來。兩個從小接受不同教育的男女,對錢,對家族,對自尊,對生活的理解都是不同的,甚至截然相反。我媽根本融入不了刑家,也融入不了刑家背后的那個社會,等所謂刑家真正成了酷刑之家,我媽主動提出離婚,而且很堅持。” “他們曾經有過深情厚誼,他們的結合是建立在愛情基礎上,可這些都敵不過門第家族。離婚后,我爸心灰意冷,接受爺爺安排迎娶夏姨。夏姨在蜜月旅行時懷上孩子,這讓我爺爺更堅信夏姨才是我爸的良配。我爸是長子,后頭三個弟弟都未娶妻生子,夏姨肚子里的這位無疑就是長房長孫,是刑家第一個孩子。” 康誓庭已經知道結局。 “可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mama發現自己也懷著孩子,四個月了。她當初被自尊驅使,倔強地選擇凈身出戶,揚言不拿刑家一分一毫,最后卻發現她的無知有可能餓死這個孩子。”刑懷栩輕輕嘆氣,“她剛離婚,無業,有孕,又不敢回娘家,最后像條喪家犬般找刑家幫忙。我爸把她安排在刑園的副樓里,夏姨氣瘋了,認為我媽厚顏無恥。” 她絮絮叨叨往下說,夢囈一般,“我成了刑家出生的第一個小孩,我爸給我取名懷栩,因為我媽叫許珊杉,名字里有個木頭。我是長孫女,刑家往后的孩子都必須跟著我行木字輩,這其實很不像話,別說夏姨生氣,連我三嬸四嬸也不高興。夏姨給自己兩個孩子取名真櫟和嗣枚,意思便是他們倆兄妹才是刑家真正的子嗣。” “我的出生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因為我和真櫟月份差距小,在外人口中,夏姨成了插足我爸媽婚姻的小三,還說我媽是被她趕出刑園的,其實都是無稽之談,沒有誰存心破壞誰的感情,可人們就喜歡這種刺激有趣的談資,真相如何,他們根本不關心。事實上,是我mama的年少無知毀了夏姨的名譽,也是我的存在威脅到她子女的地位與財產,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本是天之驕女,卻處處活在我媽的陰影里。” “所以你過去處處讓著她?”康誓庭苦笑,“你倒是通情達理,處處替她說話。” “這只是關于我mama的部分,就算你去問我媽,她告訴你的也是這些,因為是事實。做錯了事,藏著捂著,錯誤不會消失,說不定還會愈演愈烈,倒不如坦誠以對,或許還有轉圜余地。” “確實如此。”康誓庭應道。 刑懷栩側頭看向康誓庭,輕笑道:“我爸的兩次婚姻,一次完全建立在感情基礎上,一次完全考慮投資前景,結果都很慘淡,還造下不少孽,因此我完全認同你的觀點,婚姻應該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上的良性投資。” “多謝贊同。”康誓庭心想認同有什么用,你還不是大義凜然拒絕了我,但他嘴上卻說:“關于夏薔,你也別讓得太過分,別忘記,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非善類,小心為上。” “當然,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錯誤負責,她也不例外。”刑懷栩聳肩,重新閉上眼,想在大好春光里好好睡上一覺,“我可以不贏,但也不能輸。” ☆、第19章 我的渴求 第十九章我的渴求 春末悶潮,老屋里沒空調,刑懷栩在等人裝空調的間隙里,只能坐在陰涼處吃冰淇淋,邊指揮康誓庭給天井里的花草澆水施肥。 天氣熱,康誓庭也耐不住西裝,往刑懷栩這兒來的時候總是t恤牛仔褲打扮,青春的好像隔壁校園里的在校生,還是最炙手可熱的學長類人物。 “你的冰淇淋要化了。”刑懷栩提醒他。 康誓庭擦擦額頭的汗,“我戴著手套呢,都是土和藥。” 刑懷栩看看那很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杯,擱下自己的,走到康誓庭身邊,拿小勺舀了戳到他嘴邊。 這待遇簡直感天動地,康誓庭受寵若驚含住勺子,感覺天上烈烈的太陽全落到刑懷栩眼里,光芒萬丈。 刑懷栩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康誓庭含進嘴里,凍得張大嘴。 “我昨晚見到兩只老鼠。”刑懷栩說:“一只大的,一只小的。” 康誓庭吞下冰淇淋,呼出的氣都帶上涼意,“不怕嗎?” “它們又不咬我。”刑懷栩蠻不在乎,“對我沒惡意的東西,我為什么要怕?” “等到它們對你心存惡意,就已經猝不及防了。” 刑懷栩不置可否,三兩下掏空康誓庭的冰淇淋,轉身卻發現自己那杯已經融化成白泥,她癟癟嘴,洗干凈手,自己去書房看書。 午后深巷里的時光總是懶洋洋,刑懷栩翻完半本小說,忽然聽到康誓庭在天井外喊她名字,她走出去,沒見著人,“你在哪兒?” “這兒!”康誓庭喊,“墻外頭。” 刑懷栩這才發現原先的梯子被靠到墻上,她心里咯噔,也爬上竹梯,趴在墻頭往外看。 “這里居然有條這么窄的小巷,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摸進來。”康誓庭已經翻到墻外,正站在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道里仰頭看刑懷栩,“這墻不高,也沒半點防護措施,太不安全了,如果你一定要住在這兒,至少該加固。” 刑懷栩一時竟想不到拒絕的借口,訥訥問,“怎么加固?” 康誓庭摸著下巴略作思忖,最后呵呵笑了。 兩天后,尤弼然在墻外破口大罵,“哪個龜孫子往墻上插玻璃?防賊防到老娘頭上了!真他媽的#¥%*……” “你小點聲。”刑懷栩深更半夜站在竹梯上,握著個小錘把前天剛凝固好的玻璃碎片一點點敲掉,感覺自己特傻氣,個人形象受到極大損害,耳朵里全是尤弼然的跳腳叫罵和康誓庭信誓旦旦防火防盜。 她總不能說這墻不能糊,因為正門被夏薔安了監控,后院只能留給尤弼然爬墻頭。 尤弼然等在羊腸巷里,邊抽煙邊罵刑懷栩,“你就是重色輕友!” 刑懷栩懶得反駁,咚咚咚,一片片敲掉玻璃,敲出一小塊缺口后,頗有成就感,“夠不夠?不夠我再敲。” “嘿!”尤弼然哭笑不得,“你還敲上.癮了!” 結果第二日白天,康誓庭過來一看,喲呵吹了聲口哨,“果然有賊,膽子真大,敢敲玻璃。” 刑懷栩以為他又要補回玻璃渣,嚇得連連擺手,心想半夜再敲一回玻璃就真沒臉見尤弼然了。 “敲都敲了,”刑懷栩正義凜然道:“說明沒用。” “是沒用。”康誓庭摸著下巴,這回嘿嘿笑了。 “……”兩天后,尤弼然看著墻頭拉長的電線,簡直無語凝噎,“栩栩……這是傳說中的……電網嗎?”她用木棍好奇捅了捅,“這玩意不是違.法的嗎?” 刑懷栩蹲在墻內揪揪拔草,生平頭一回感覺做人有困難,很是憂愁。 在康誓庭的好心阻撓下,尤弼然舍近求遠,決定買下老屋隔壁的房子,到時哐哐砸個小門,暗通款曲,誰想這一查,發現隔壁房子幾個月前易主,如今住著的中年夫婦也是來路不明。 刑懷栩對此安之若素,尤弼然瞧出端倪,問她是不是早就發現了。 “搬來那天就覺得不對勁。”刑懷栩說:“說是老夫妻,神情舉止卻沒幾分真正的親昵,無兒無女,無親無友,無業有錢。” 尤弼然沉下臉,“是夏薔嗎?要不要趕他們走?” “不用。”刑懷栩搖頭,“既來之,則安之。” === 天越來越熱,雨季席卷全城,刑懷栩在老屋里瞧了許多天的雨景,去年秋天新刷的墻根漸漸又露出新苔的蹤跡,偶爾有兩只避雨的青蛙從天井跳進廚房,刑懷栩懶得驅趕,任由它們滿屋子亂跳。 所幸,高考那兩日,天放晴了。 段琥的考點比較遠,許珊杉本想親自送段琥去考試,結果當天早上發起高燒,段和祥要照顧她,父母倆情急下打電話給刑懷栩,托她接送段琥高考。 于是懶怠成性的刑懷栩便出發了,一路把段琥送到考場大門,并親自檢查隨行物品,確保萬無一失。 段琥啼笑皆非,“我都十七了!” “等你十八歲再談。”刑懷栩讓他進考點,去找認識的同學聊聊天。 “姐,天熱,你快回去吧。”段琥賴在校門口不走。 “我等開考的鈴聲響了就回去。” 段琥笑道:“你們真把我當小孩了,不就是高考嗎?有什么大不了,瞧你們小題大做的樣子。” 刑懷栩見他鬢角有汗,抽了紙巾替他擦,“高考確實沒什么大不了,但它至少是你人生第一道分水嶺。你要覺得不好意思,走進去后就當我不在,你要覺得緊張害怕,就想想jiejie在外面。”她聳聳肩,又露出那副驕矜傲慢的神情,“你知道的,有jiejie在,你考好考壞都沒關系。” 段琥噗嗤一笑,他個子高,站在刑懷栩身前替她擋住大半日光,“我才不要當你的寄生蟲。” 刑懷栩也笑。 段琥轉身走進校門,最后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沖刑懷栩揮手,讓她回家。 他并不害怕高考,可當他正經歷這件事時,知道最親近的家人就陪在身邊,這種感覺,很安全。 刑懷栩等到開考的鈴聲響起,才離開校門口,打車去了醫院。 許珊杉近兩年發燒成了常態,這是極危險的信號,可在沒有匹配□□的情況下,她只能通過透析維持腎臟運轉,維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