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他讓對方先出手,是禮法。如今全力以赴,是尊重。 燕行腳下土地顫動,下陷三寸,碎石崩濺,蛛網一般裂開深深縫隙。劍氣順刀鋒壓下,就像整座橫斷山壓在腕上,腕骨不堪重負,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轟——” 燕行整個人斷線風箏一般向后飛去,地面被砸出深坑,煙塵彌漫。 他肋骨也斷了兩根,咳出的鮮血混著臟器碎片,滿身塵土血污。以刀撐地,才沒有跪在地上。殘余的劍氣在他靈脈中肆虐亂竄,傳來尖銳刻骨的疼痛。 不禁清醒的認識到,能抽刀斷水又如何,對面的人不是水,而是山。 堅愈鋼鐵,高不可攀。 然后他用左手撕下本就殘破的袖袍,動作靈活的綁在右腕上。將刀柄與手腕緊緊纏在一起。完成這個動作之后,他冷汗滿額,臉色蒼白失血。 體內真元開始瘋狂燃燒,燒的他眼神明亮如火,靈脈中劍氣被暫時壓制,燕行再次橫刀而起! 君煜和余世的戰場在他頭頂天空,滄涯恢宏的山門在他身后。 如何能退。 ******* 翻涌的云海上,余世負手而立,神情很是漠然。 “今夜之后,世間再無衛驚風的傳承。” 只要想到這一點,就讓他無比快意。 他會殺死君煜,而其他幾人或死在魔修手里,或死在滄涯山門前,沒有什么不同。在他看來段崇軒身份特殊,如今繼承北陸大統,自然算不得劍圣弟子。 衛驚風昔日多少光輝,不過流星一瞬即逝,死后連個傳承也留不下,千年萬年之后,誰還會記得曾經有位劍圣?真是痛快。 衛驚風張狂一世常呵天罵地,真是報應。 余世想,為了這一天,由道入魔也值得。 夜幕降臨,抱樸八卦劍的虛影不斷擴大,直到遮蔽半邊天空,就像黑暗中擇人而噬的遠古巨獸。相比之下,護山大陣的金光都有幾分黯然失色。 春山笑感受到對方的殺意,在君煜手中嗡鳴震動。 他們立在云端巋然不動。 這樣等級的戰斗,遠超出了功法招式的概念。正如容濯在橫斷山上遙遙一指,便成萬里血海。余世的八卦劍,也在云海上無處不在。如果沒有君煜和護山大陣阻隔,這般鋪天蓋地的寂滅劍意,足以讓滄涯山六座山峰崩塌傾覆。 君煜直面對方,感受到了這種可怕的力量。 春山笑握在他手里,在滄涯之上每一處與對方戰斗,與千萬把劍戰斗著。 余世想,不過是個大乘巔峰,再怎么戰力卓絕,還能逆了天了?他們之間相差五百年的修道歲月,何止是天塹鴻溝的差距。 除非對方能一夜突破亞圣,否則這種戰斗毫無意義,只是支撐時間長短的區別。 想到這里他不禁感嘆道,“即使不曾渡劫,老夫與圣人也沒有區別了。” 他得到了一種短時間內提升力量的秘法,作為與容濯合作的交換條件之一。余世自信如果此時衛驚風仍在世間,也可將對方斬于劍下。 君煜認真糾正他,“不是圣人,是偽圣。” 沒有嘲諷反駁,語氣平靜,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 這是他今晚說的第一句話,言出如劍,令道心冷硬的亞圣巔峰也生出怒意。 余世冷然道,“找死。” 巨大的抱樸八卦劍虛影飛速凝實,破風穿云,向君煜刺去。 ****** 除了百萬年前的道魔大戰,再沒有哪場戰爭能超過今夜,無論是戰火的范圍,還是參戰者的修為。五片大陸上,十之八九的修行者都在戰斗,或在奔赴戰場的途中。慘烈的流血犧牲中,黑夜便顯得格外漫長。 殷璧越在長淵殿前,與十二位魔道強者從白天開始交手,一直打到夜幕降臨。長淵殿不知何等構造,用了什么奇異材料,再鋒銳的劍意、強大的攻擊也只能留下淺淺刻痕。 而方圓十丈已不見積雪枯草,只有深不見底的裂縫遍布,交錯縱橫,可見戰局激烈。 殷璧越只是受了輕傷,但面無血色,神情疲憊,劍勢也不如以往精準。事實上,他能在這般圍攻之下撐到現在,才微微顯露出后繼無力的疲態,在那些魔道強者眼中,已經是不可思議的戰斗力了。 畢竟他們在東陸稱霸一方已久,修為境界、戰斗經驗都本該遠勝于這個年輕人。如今十二人各有負傷,才等到了對方露出疲態。傳聞劍圣門下最擅以寡敵眾,以弱勝強,果然有些道理。 殷璧越的劍如寒水奔流,去勢磅礴。只是真元不濟,向右偏了半寸,劍氣與對手擦肩而過。回劍不及,身后空門大開。 難得的破綻,一個殺死對方的機會,稍縱即逝,容不得多思多想。 十二人方位飛速變換,修為最強的五人全力以赴,無所顧忌的果斷出掌,一身魔息盡出。其余幾人只要能牽制殷璧越一瞬,這場戰斗就會結束。 “轟——” 黑暗的夜色里大地顫動,海潮般的魔息裹挾土石煙塵席卷天地。 然而預想中的情景并沒有出現,反是利刃刺破皮rou的聲音格外清晰刺耳。 五人攻擊落空的一瞬,心叫不好,猛然心脈一涼,劇烈的疼痛就蔓延開來。甚至來不及回頭,維持著不可置信的神色頹然倒地,剎那間絕了生息。 殷璧越自五人身后顯出身形來,殘余的劍氣肆意縱橫,整個人置身于卷起的塵土中。雷霆一擊得手,他再不戀戰,趁著須臾的間隔已突出重圍,向通天雪峰的方向狂奔而去。 變局實在太快,活著的人同樣不敢相信。這樣激烈的戰斗,對方氣機被死死鎖定,如何脫身,又斬出如此迅猛一劍,精準完成反殺? 殷璧越眨眼間已出現在幾十余里外,身形僅是虛晃一現,再出現時,已到了雪峰腳下! 他最快的身法踏山河,對戰中幾次身陷險境都不曾顯露半分。就為了等到方才一刻,一劍斬殺五人,再脫困而出。這樣遠比他各個擊破要快的多,只是需要更多耐心與耐力。 他渾身真元狂暴輸出,像是要灼燒靈脈,幾乎是以突破空間的速度,接連沖過十二道哨崗,直沖雪峰之上奔襲! 緊追在他身后的魔道強者們比方才更加震驚——要逃也該沖向雪原外,即使金宮宮主不在,通天雪峰也不是好上的。不止有金宮弟子,還有雪峰上護山的天魔陣。于自投羅網有何差別? 這人是昏頭跑錯路,還是徹底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殷璧越:下章我要帥裂蒼穹 洛師兄:帶上我唄 (〃 ̄w ̄〃 話嘮:+1 燕行: +身份證號 蠢卷紙:最后一個下去。 第100章 他看著深淵,深淵也在看著他。 殷璧越沒有瘋,反而頭腦愈發清醒。 一路上驚呼怒喝不絕于耳,各式法器向他鋪天蓋地的砸來。他持劍劈斬,殺人沖關,速度分毫不減。 能跟上他的人不足留守雪原的十之一二,卻也有百人之多,正隔著十余丈窮追不舍。何況前路茫茫,不斷有魔修聚力圍堵,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只要他速度稍慢,就會陷入前后合擊之中。 怎么看都是令人絕望的必死之局。 真元與魔息對撞,不同法器的光輝交錯,照的雪峰色彩斑斕。殷璧越所至之處揚起雪幕沖天,這條通路上鮮血噴薄,殘尸遍野,直向雪峰上延伸,仿佛從人間煉獄通往天空。 殷璧越這一路可稱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恍惚間竟生出幾分熟悉感,就好像隔著漫長遙遠的時空,自己也曾不要命的千里奔襲,殺上通天雪峰。 精神高度集中,不停的計算出劍方位與劍招,踏山河急速消耗著神識,劍氣飛快消耗著真元,令他全身經脈燒的直欲炸裂,卻不疼,只覺得痛快。 無比痛快! 白發劍修從雪峰上的宮閣殿宇踏過,朱墻金瓦上詭譎的紅光接連亮起。天邊濃重的陰云邊緣,同樣流瀉出萬道紅芒。 是金宮埋著的大陣被動觸發。 前方不再有人攔截,身后十余丈外的魔修望見紅光沖天,倉皇退去,躲避陣法開啟時的無差別攻擊。 殷璧越停在目之所及最高的建筑物上,腳踏八重閣樓的飛檐。狂風吹得他衣擺鼓蕩,袖袍獵獵飛揚,鮮血順著臨淵劍淌下,血光中如神魔降世一般。 天地間紅光漫漫一片,濃重的血煞之氣凝成實質,化作千萬把利刃當空,密如織網,向闖入者當頭壓下! 今夜玉展眉不在,天魔陣的威力不足一半,否則單憑金宮百萬年的血煞累積,足以讓任何圣人以下灰飛煙滅。 殷璧越飛身而起,閣樓在他腳下轟然倒塌。劍上的鮮血早已淌盡,劍身光潔如洗,映照出漫天紅芒。 他沉腕,然后出劍。 臨淵劍脫手而出,飛速刺破空氣,便有清鳴響起。如龍吟于野,回蕩在整個雪原。 不斬陣,也不斬敵,神兵臨淵一路直上蒼穹。 仿佛是向天斬劍。 天地之間忽而換了風向。 雪原上空,終年不散厚重的陰云被這把劍穿過,開始劇烈燃燒。劍上狂暴的熱量瞬間將水分蒸干,竟絲毫沒有雨雪落下。陰云背后的星光流瀉出來,照在皚皚白雪上,如銀屑玉末,閃動著絢亮的光。 隨著劍勢一路飛馳,刺目的明光自雪上亮起,仿佛拉開一道晨昏晝夜的分界線。雪峰上金宮的殿宇、雪原中連綿的雪丘與冰河都被接連照亮。 整個東陸,圍追堵截的魔修,荒野上的打獵者,城鎮街道行色匆匆的普通人,都在同一時刻抬頭看天。 漆黑的長夜里有星火劃過天際,依稀可辨是一把劍的形狀,穿云破霧,令浩瀚的星空次第顯露出來。 九天之上隱隱透出無上威壓,那些星辰的光芒仿佛都落在劍上,古樸的長劍煥發出不可逼視的光彩,好似燃燒要成燎原烈火。 靛藍的夜空,銀色的星光,赤紅的火焰,畫面太波瀾壯闊,令人震撼到無法思考。 “這是……什么劍?” 殷璧越立在狂風中,臨淵劍從天空落下,過程看似漫長,實則不過轉瞬。帶著澎湃的能量,毀天滅地的威勢,臨淵回到他手中。 凌霄劍訣起手第一式——星河沉。 比起在海濱小城里,與無妄對戰時的微弱火光,何止天壤之別。 整個星空的光輝都凝聚在劍身上。 雪峰上忽有人轉頭向山下奔逃,人數越來越多,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要下山,只是遵循修行者本能的直覺,用最快的速度奔下雪峰。 斷崖邊的容濯神色徹底冷下來,似是猜到殷璧越想做什么。如果他可以離開這里,或者他的力量可以離開,絕不會讓這一劍成勢。 但就在方才千鈞一發時分,他的神識被引入天羅九轉的幻境之中,隕星淵之下。 洛明川和殷璧越自興善寺起便聯手御敵,一個眼神都知道該怎么打,后來甚至眼神都不用,就知道誰引敵,誰助攻,何時回援,何時夾擊。 通天雪峰上劍氣一起,洛明川就下了決斷。這種術法,與了觀的禪定境有異曲同工之處,容濯若破境,他也會遭受嚴重的反噬。 容濯此時人在幻境中,與隕星淵底的魔物廝殺,話音卻清晰的傳入兩人識海,“就算你們殺了我,結束了這場戰爭,又能怎么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