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雙修之后,他靈脈中本就有洛明川的真元流轉,方式運行與他本體真元截然不同,如大江中混入一脈細流,不融合也不沖突。因為長年修習寒水劍,染得一身寒意透滲,師兄的真元就像春風化雨,令他通體舒暢。只是他從未修行過天羅九轉,尚不能運用自如。 此時那縷新的‘魔息’在他體內過了一周天,每條靈脈都覆上一層薄薄的魔息。 洛明川道,“只要不與人斗法,大乘以下看不出端倪。” 殷璧越也明白,若到了與人斗法的地步,自然是無需隱匿或不能再隱匿的時候。 他們邁過霜草與殘雪的分界,身形隱沒在風雪中。 雪原廣闊無際,一眼望去天地一白,只有云霧間直入青天的雪峰指引方向。若不用神識去看,雪峰下那些崗哨塔樓,也只是視野中的黑點。 及膝的積雪和滴水成冰的寒冷,足以阻隔修為低弱的修行者,殺死孱弱的生命。 雪原外圍十余里,雪丘間常有隱沒的兇獸,成群的灰狼或者獨行的雪狐。雖靈智不高,也懂得趨利避害。察覺到強大的威壓路過,就像驚弓之鳥一樣遠遠避走。 一隊黑袍人正往雪峰行色匆匆,寒風卷起的雪花很快覆蓋了淺淺的足跡。這個小隊五十余人,修為最高的十人分別走在隊伍首尾。隊伍中不時有竊竊私語,像是在詢問什么,卻從沒得到回答。 突然隊尾一人厲喝道,“什么人?!” 眾人慌忙回頭看去,走在最前方的人更是直接拔刀,斬出一刀浩蕩魔息。 “嗤——” 魔息落空,積雪被深深劈開三寸。方才出聲的人像是被震住了,神情有些恍惚,“沒有人,是風聲。” 為首者不再看他,隊伍繼續前行。 不知何時隊中多了兩人,氣息與天地融為一體,就像雪花一樣悄無聲息。 殷璧越裹緊黑袍,周身魔息不強不弱,沒什么存在感,傳音道,“這個小隊不是巡邏隊,他們從雪原外來,而且明顯是兩批人。不對勁兒。” 隊伍首尾十人都穿著御寒擋雪的斗篷,標準的十二宮配置。走在隊伍中間的人,黑袍衣料好壞參差不齊,只能消耗自身魔息御寒,衣角沒有任何宮徽。 洛明川道,“那十人是為有突發情況及時出手,也是因為要監視防備隊中人。” 雪原上第一座崗哨塔樓已近在咫尺。上面有人居高臨下的望著他們。 這時殷璧越右手邊的人又開始說話,這隊人中似乎也就他周圍幾個會不時說上幾句話。 “你們覺得那種方法可信么?” 搭腔的是他身后的人,“都到了這里,現在說不信,也晚了啊。” “不晚,不過塔樓就不算進宮,現在反悔,應該……” 東陸散修沒有傳音的謹慎習慣,只是聲音壓得低,遠不足以避過旁人耳目。或許他們也在故意試探什么。 似是嫌那些絮絮叨叨惹人厭煩,為首者轉過頭去,伸手向不遠處的雪丘。 積雪炸開,伴著尖銳的破風聲一道白影閃過,一只逃脫未及的雪靈狐被他拎在手里,直接咬破了頸下動脈,鮮血噴涌,又被很快吞咽。 無人為此動容,冷漠的神色中還有幾分探尋之意。 好斗的兇獸尚未掙扎,就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只剩一層光滑的皮毛,被拋在雪上。血rou不留一滴。 雪原這種條件艱難卻靈氣充沛的生存環境,蘊育出的兇獸也有先天境界。殷璧越看出那只雪狐已相當于人類修行者的煉氣期,而那人生啖之后,周身魔息毫不掩飾的激蕩迸發出來。 為首者擦了下嘴角,冷眼看著方才竊竊私語的幾人,“再啰嗦。就吃你。” 隊伍首尾都響起干澀而愉悅的笑聲。零星夾雜著幾句,“吃了還能漲修為。” 隊中人的表情沒有害怕惶恐,或許在他們看來,為生存所迫茹毛飲血,和為了漲修為生啖活物沒有不同。此刻反倒像是驗證了某種說法一樣,都放心下來。 一路上再沒人說話。隊伍平靜的經過四座塔樓。 殷璧越蹙眉,傳音問身邊人, “除了天羅九轉,哪種功法可以吸收活物血rou,不需煉化就能提升自身?” “沒有。迦蘭瞳術也并非真正吞噬血rou,而是掠奪他人生命力。能做到像這樣直接吸收的,不是人,只能是魔物。” 答案讓人心底發冷。 隕星淵的魔物等了百萬年,終于出來覓食了么? 洛明川定定看了一眼為首的魔修,“但他體內沒有魔物。” 殷璧越雖未曾修行卜算之術,但在學習‘踏山河’身法時,強大的計算能力已成為本能。如今大乘的境界,已經可以初窺天機。 他沉靜的想著,體內沒有魔物,卻有魔物的本能。不是寄生,應是建立了某種聯系。比如……契約。 纏繞在一起的千萬縷絲線被找出線頭,破繭抽絲一般清晰起來。的確像是契約。 洛明川比他修為更高,看到的也更多,“這種契約能借隕星淵里魔物的力量。魔修吞噬的血rou供養魔物,魔物將力量借給魔修。即使知道與虎謀皮,也很少有人能拒絕這種快速提升力量的方法。” “不同于北陸用來馴養異獸的契約,魔物與魔修之間,還有容濯作為使契約生效的媒介。只有這樣,才能掌控十萬人之多,迅速收歸十二宮。” “或許還有些限制條件,比如同為契約者不能互相吞噬。不然東陸仍會是熱衷內斗的一盤散沙。” 兩人拼湊出了一個可怕的推演結果。殷璧越覺得這應該極接近真相。 比起像劍圣一樣封印深淵,殺了容濯反倒成為簡單的選擇,也最能解如今局面的燃眉之急。 隊伍此時已來到通天雪峰之下,卻不向山道上攀爬,而是選擇繞過雪峰,繼續向雪原深處行進。一路上的巡邏隊和崗哨也越發密集起來,為首者不止一次上前交涉。 殷璧越一直在計算。沒有算魔修的巡邏間隔,修為高低,用幾劍能除去幾人。反倒在估算雪原的面積,雪峰的高度,不同位置積雪的厚度,諸如此類看似與戰斗無關的數據。 過了最后一處盤查,隊伍停下時,他已經把想算的都算完了,心里踏實許多。 此處不再是廣袤的雪原,有幾條人為清掃出的道路,舉目可見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房舍。 有修為高深的三人上前接引,首尾十余人出隊行禮。那三人打量了幾眼隊中眾人,目光毫不掩飾輕蔑。 當隊伍路過繞過一座廢棄的重檐宮殿時,殷璧越抬頭看了一眼,直覺這座大殿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見過。 他正要收回目光,烏木匾額上金漆斑駁的‘長淵殿’三個字就驀然闖入眼簾。 沒能抓住心中一閃而逝的熟悉感,下意識看了眼身邊人。 洛明川道,“此處向西三里就是隕星淵。” 不知什么時候,呼嘯的風聲已靜下來。殷璧越舉目遠望,遙可見一道蜿蜒的黑色紋路,就像撕裂雪原的傷疤。 洛明川忽然停下腳步,平靜道,“我知道容濯在何處了。他也知道我來了。” 就在他順著殷璧越的目光看向大殿時,也有人看到了他。 同一時刻,四野響起一道喑啞的聲音,帶著笑意一般,在風雪中遠遠傳開,“有朋自遠方來,有失遠迎。” “轟——” 猝不及防,雪原氣機陡變,腳下地面接連炸開,雷鳴般的坍陷聲中,積雪與土石飛揚迸濺,隊伍哀嚎著四散奔逃。 十余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向此處奔襲而來。 沒有須臾間隔,劍氣已劈開重重雪幕塵埃,落下時憑空濺起四道血霧,逼的后方四人顯出身形。 殷璧越站在了殿宇的飛檐上,兜帽落下,三千白發在雪中飛舞。 他這一劍極為精準,絲毫沒有行跡暴露的慌張。在他看來想知道的都算完了,既然有避無可避的一戰,早打晚打沒多大區別。 早在洛明川說完那句話,他們就對視一眼。 戰斗開始的太快,什么都來不及說。但一個眼神已經足夠。 殷璧越的意思簡單而堅定,‘你放心去,我能行。’ 所以當劍氣斬落,洛明川已在三里之外,在深淵的起始點,見到了那位始作俑者。 殷璧越立在飛檐上,數丈外各個方位的氣機被黑袍人封鎖。有的浮在空中,有的站在大殿石階前。這十二人魔息凝練,威壓浩大,其中五人更是達到大乘巔峰的境界。就連方才被他劍氣刺中的四人,身上也已經看不出傷口。 不出所料,留在東陸的魔道頂尖強者盡出。 第98章 就你這樣的,九條命也不夠你死。 鉛灰色的長空,厚重的雪云愈加陰沉,籠罩著殺機四起的雪原。 雷霆一擊之后竟無人先動。這樣的僵局下,殷璧越甚至有空想著,這地方不管什么人都穿的一樣,一點識別度也沒有。只有容濯的紅衣和玉展眉的白裙算是標志性穿衣風格了。 現在看來玉展眉不在金宮坐鎮。那么這位魔道第二強者去了哪里? 中陸學府,南陸青麓劍派,還是西陸滄涯山? 去哪里都是災難,但若只看眼下這場戰局,起碼他多了一成勝算。 臨淵劍的光輝陡然迸發,十二道魔息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斷崖邊沒有風雪,寒冷寂滅的意味凝聚在空氣中,如有實質的壓迫著人心。 容濯轉過身來,靜靜看著瞬間打破無數道屏障,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青年,“橫斷山一別,短短數月,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他身上繁復的紅袍像沉淀了血海,隨著他的走動,血海生波。 “我三百載的修行路,你不到三十年就走完了,這就是魔尊轉世的運數?” 這句話不是詢問對方,只是一句感慨。 若是大敵當前,慎之重之,自然沒有閑心感慨的。而他直到現在,也未曾將對方看作需要分高下、決生死的對手。 洛明川不為這種輕蔑態度所動,回答道,“你們都說是,那就算是吧。” 我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師弟知道我是誰就行了。其他人隨你怎么說。 容濯笑了笑,語氣認真,頗有些不恥下問的意思, “你不覺得你現在這幅樣子,很丟魔尊的臉么?難道你最大的愿望,就是當個滄涯山掌門?” “我想要的早已得到。再沒什么值得爭搶的。” 洛明川知道,如果不是師父所托,責任所在,自己連滄涯山掌門也不想當。 容濯點頭,“我明白了。求仁得仁,則道心圓滿,修行才能順遂。但天羅九轉也講道心么?” 洛明川目光落在頭頂雪云,臉色微白, “只要是修行,都需砥礪心境。天羅九轉與世界千萬般功法也沒有不同。” 原來對話發生的同時,戰斗也始終在進行著。 直到此刻,那片雪云再承受不住強大的真元與魔息的對沖,轟然散開,像絲絲縷縷的棉絮被撕裂。接連幾聲悶響從九天之上傳來,好似夏日暴雨前的悶雷。 浩蕩的真元與狂暴的魔息,充斥著天上地下的每寸空間。積雪被高高揚起,形成無數湍流與漩渦,淹沒兩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