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這位圣人的說辭,沒有問題,才是最大的問題。 了觀問道,“哪里不信?” “興善寺第十六代住持了望法師,終其一生不過大乘境,如何能傷你?”洛明川頓了頓,“傳說前輩打破了靈修、武修、佛修的屏障,萬般法門無所不通……那么通曉魔門功法,也沒什么可奇怪的了。” 了觀變了臉色。 老舊的佛堂愈加幽暗起來,光線透光窗欞橫隔的木欄,將陰影落在他身上,顯得猙獰而可怖。他朗聲大笑,笑聲干啞而快意,“哈哈哈哈不錯!——” 殷璧越怔在原地。 心中不想去承認的直覺得到證實—— 了觀確實也打破了魔修的屏障。 迦蘭瞳術,真的與‘天羅九轉’有關。 他以為師兄應該是受到最大打擊的人,一直以來堅持的道門正統被打破,如何能接受自己修煉的是魔修功法。慌忙轉頭去看,卻見洛明川面色平靜無波,不悲不喜。 或許人都會下意識的相信對自己有所安慰的說辭,相信了觀剛才的話,但洛明川過于理智,早就懷疑過迦蘭瞳術。 因為他修習過后,再看其他功法,就好像一層障壁被打破,無論是什么,都可以順利修煉,從未遇到什么瓶頸。 此時只是問道,“前輩鼎盛時,近乎無所不能,為何還要入魔?” 了觀聲回蕩不絕,像是吐出了一口壓抑百萬年的濁氣,甚至凹陷的臉頰都泛起紅光,驀然激動起來,“圣人和真仙也有壽元耗盡的一天,如何算無所不能?道門只能問個源法,佛前只能修個來世,我要的是不死不滅,與天共存的功法!” “人有善惡,功法卻無正邪。可笑連意凌霄那等人物也看不破迷障!我與莫長淵一同參詳‘天羅秘典’,寫出‘天羅九轉’,這迦蘭瞳術,便是第一轉!誰知道我修行到第八轉,卻遲遲不能再突破。而莫長淵與第九轉僅差一線,卻死在了臨淵劍下……” 此言一出,殷璧越和洛明川齊齊變色。 他們原以為了觀只是暗中入魔,不料這人竟與魔尊勾結。這樣看來,他在那場大戰中所扮演的角色,更可能是站在魔道一派,而重傷他的,就是真仙意凌霄。 殷璧越問道,“‘功法無正邪’,話是不錯,但你真的未行過惡事?” 了觀笑道,“何為惡事?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雄!” 話音剛落,佛堂劇烈的顫抖起來!古梁震顫,積灰簌簌而下。 僧人的袈裟被勁氣鼓起,身下供臺煙塵鋪天。漫漫金光自他身后迸射,邊緣卻鍍著紅芒。 在骨骼拔節的喀嚓聲中,他的身形陡然高大起來。 第65章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走到了絕路。 了觀當年由佛入魔,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又付出極大代價,一心追求不死不滅。這樣的人,即使哪天只剩一口氣在,也不會甘愿傳功于他人。 洛明川聽他說完后便知有蹊蹺,早有防備,此時拔劍直斬,同時拉住殷璧越疾退! 劍勢劈開煙塵,佛堂的灰磚裂開一道深深縫隙,一路延伸到供臺之下,了觀身前一寸處。 但是金光已籠罩了整座佛堂,海潮般浩瀚的威壓撲面而來。 此時薄弱的門板,變得如同金鐵鑄,將兩人狠狠彈開,不得不直面威壓。 老僧坐在供臺上,雙目緊閉,眉心微蹙,背后的金光與紅芒愈來愈刺目。 殷璧越終于知道他之前為什么愿意解釋那么多,不過是在給自己爭取恢復的時間。 而現在,時間多一分,便對他們愈不利。 兩人對視一眼,洛明川起劍勢再先,真元傾盡而出,劍鋒處響起連串畢剝聲,仿佛空氣被生生撕裂。 他在如有實質的威壓中破開一條通道,殷璧越的倚湖劍愴然出鞘,在這條通道中一往無前! 一陣刺骨的寒意從劍身漫溢而出,地上凝起一層薄薄白霜。 劍過之處,冰霜飛速擴大。劍鋒直向了觀斬去! 同一時刻,洛明川的目光也到了,正落在了觀的眉心處。 這已是兩人第三次聯手對敵。在夜里山洞遇魔修時,尚配合生澀,而興善寺中,已有七成默契。 此時更是圓轉如意,天輔相成,發揮出遠遠超出原本境界的威力,足以震驚修行界。 但這一切仍不足以勝過一位曾經的圣人。 即使他已被歲月與陣法摧弱。 當了觀睜開眼,殷璧越的劍鋒便停滯在空氣中,再難更近一毫厘。他薄唇微抿,額上浸出冷汗。 了觀的目光落在劍鋒,殷璧越的臉色急速蒼白下去,連退三步才堪堪站穩。 但一道目光刺的了觀雙眸劇痛,不得不閉眼一瞬。就在這一瞬之間,洛明川飛身上前,左手輕拍殷璧越后背,右手翻飛,一記佛門大手印直直壓下! 殷璧越被自家師兄送出戰局,眼睜睜看著兩人對掌。 金光中的佛堂轟然震蕩,帳幔炸成粉末,梁柱木屑飛濺! 洛明川五指血rou橫飛,如雨霧噴薄,露出森森白骨。 了觀枯瘦萎縮的手掌,微不可見的撤回一厘。而他身下的供臺,在狂暴真元的壓迫下,裂開五道深深刻痕。 此時殷璧越劍勢已成,青天白日的煌煌劍光,照亮整間佛堂! “轟——” 供臺應聲碎裂成灰,了觀跌落在塵埃之中。 污穢滿面,金光蒙塵。 但他這次看清了那把劍。瞳孔微縮。 殷璧越也不曾想到,他方才見洛明川受傷,含怒出手,竟然威勢至此。 這把劍遇強則強,給了他太多的驚喜與疑惑。在折花會上,與風雨劍爭鳴。在興善寺里,刺進凈云的無量法身。 而現在,竟然能攻破一位圣人的防御。 了觀緩緩站了起來,骨骼摩擦的聲音清晰刺耳。 分明是枯瘦低矮的身形,站起來卻給人泰山壓頂般恐怖陰影。 他神色淡漠,卻沒有出手,因為他覺得時隔多年,總應該對這把劍說些什么。 他想了想,又發現沒什么可說的。 縱然換了主人,這劍還是一如既往的可憎。 接著,胸腔中便燒起潑天怒意,如烈火熊熊。 百萬年過去又如何,即使再過去不可計數的漫長時間,只要看到那把劍,如何不憤怒?!如何不憎惡?! 于是他伸出手掌,食指與中指夾住了劍鋒。 在殷璧越眼中,老僧的動作無比緩慢,卻偏偏避無可避。只覺瞬間壓力劇增,進退維谷,仿佛一座大山壓在了劍上。 接著倚湖劍劇烈震動,嗡鳴如疾雨,殷璧越心中大駭,對方竟想折斷這把劍。 死寂的冷意順著劍身傳上手腕,一路向經脈肆虐而去,直逼心肺。 忽有微風颯然,一劍橫來! 殷璧越轉頭便見洛明川左手持沉舟劍,目光冷靜。然而右手淌血,半邊衣袖已被血水染紅。 這把劍來勢極巧,挑開了老僧指間的倚湖,又轉為橫切,向了觀手腕割去。 了觀面色不變,手掌一翻,竟然直直握上了鋒利的劍刃。 殷璧越的劍鋒被震開,寂滅的冷意卻仍在經脈筋骨中,只得以劍撐地勉強站穩。 兩人僵持不下,幾乎同時閉目斂息。 須臾間,佛堂內風沙俱靜。 殷璧越隱隱猜到他們進入了某中玄妙的境界,類似佛宗功法的禪定,擔心此時貿然出手打破平衡,反是害了師兄。只得在一旁靜觀其變。強自鎮定,卻依然心焦如焚。 ******* 修行界中當世的年輕天才與百萬年前的圣人,兩者差距太大。這注定是一場前無古人,往后也很難有來者的爭鋒。 劍圣和掌院先生在他們這般年紀,曾以小乘境和破障境聯手殺死一位大乘強者,已是不可思議的傳奇故事。 他們今日能與了觀過招到現在,縱然有人親眼所見也不敢相信。 但這不是分高下,而是要決生死。 洛明川睜開眼,四野是一片血海。 天邊紅云翻涌,如烈焰灼灼,要將青天燒穿,風沙中盡是濃重的血腥氣。 殘破的旌旗,遍野的尸骸,奔涌的江水被血流染紅。各種功法神通余威猶在,使山河狼藉,土地焦黑。 他怔怔的看著一切,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直到一柄禪杖破風而至。 洛明川向后踏江疾退,然而禪杖過處,破江分水,揚起十丈風浪,轟鳴震天。 了觀站在對面的高山之上,眸中似有懾人精光,金紅袈裟獵獵飛揚。 他的身形亦如高山仰止。 洛明川心念一動,沉舟劍橫于身前,如長堤鐵索,攔江阻浪。 沉舟固然是當世名劍,也難抵圣人一擊之威,震開禪杖之后,直直脫手而出,飛落江底。 禪杖回到山巔,被了觀握在手中。沿途沖天巨浪跌落江中,波濤久久不寧。 洛明川身形已至岸上,然而面色蒼白,衣擺被江水打濕。瞳色驟變,了觀身下的山峰土石崩飛,巨石滾滾而落,轟然倒塌。 這里是道魔大戰之后的一處戰場遺跡。 在這個禪定境中,兩人以神魂意念相爭,了觀比被困在佛印金光大陣中更強。 他從高山之上走下來,身形輕若飛鴻,大地卻隨著他腳步落下而微微顫動。 他腳下的山峰雖然塌了,但他走來,就是一座高山。 威壓如山。 洛明川經脈寸寸炸裂,口中不可抑止的溢出鮮血,須臾浸透全身,終于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 了觀站在他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緩緩將手放上他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