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一邊瞪著眼睛,自以為很嚴肅端正的說,“師兄!我再過兩年就加冠了!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言下之意是不能在像逗小孩一樣捏他的臉了。 洛明川輕咳一聲,正色道,“是,師兄知道了?!?/br> 他把手背在身后,指腹輕輕摩擦,好像還殘留著柔軟的觸感一樣。 但是經過剛才一鬧,殷璧越也不再沉悶,重新打起了精神。 他方才確實震驚,因為記憶中,洛明川還不曾與人開玩笑,褪去了平日持禮端正的樣子,好像……更加真實鮮活了。 但不管是怎樣的師兄,都是他的師兄。 而自己也會越來越強,就像師兄一樣。 ********* 深山藏古剎。 興善寺作為‘佛門雙寺’之一,論起傳承與正統佛法,更在皆空寺之上。是天下佛修心向往之的神圣之地。 世間最接近佛的地方。 然而此處不是恢宏的大殿,也不是堂皇的佛光閣,只是一間偏僻的禪房。 古梁朽蝕,昏燈明滅。 案前坐著掐念珠的老僧,形容枯槁,眉目慈悲。 他將紙箋放在跳躍的燭火上,頃刻便成了飛灰,被窗戶里灌進來的夜風吹散,蹤跡再難尋。 就如他修佛多年,世事如過眼云煙。 立在他身旁的灰袍僧人欲言又止,“師叔……” 老僧宣了一句佛號,緩緩道,“心有佛理,殺人救人皆是慈悲。掌院先生與無妄大師,也與我做相同的選擇。” 年輕的僧人垂下眼,“弟子受教了?!?/br> 第57章 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 緹香山脈是南北走向,愈往南去,秋林間的景致愈發斑斕。 墨綠與金黃,交織著血紅的楓葉,透過白霜與霧靄,更顯得明麗多彩。 兩人走到山巔時,目之所及,山下紅楓綿延。風過簌簌搖曳,如驚濤拍岸,潮聲陣陣。 洛明川笑道,“過了這座山,就是興善寺了?!?/br> 殷璧越舉目遠望,遍野紅楓之中,依稀可見山腰上碧瓦飛甍的影子。 就像一顆明珠,綴在翻涌燃燒的火海之間。 道魔大戰和天劫之后,很多強者隕落,很多宗門在戰火中斷了傳承。現在的大門派,大多是在天劫之后的‘末法時代’才逐漸興起,發展壯大的。 興善寺則不同,興善寺雖然沒有亞圣,但傳承從未斷過。論起佛法正統,更勝有亞圣無妄法師的皆空寺。 殷璧越未曾與佛修打過交道,折花會上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行事低調,沉默少言上。提起‘佛門雙寺’,許多人想到的只有慈悲兩個字。 洛明川心中想著興善寺醫修妙手,師弟的白發之癥或許將有轉機,不由放松下來。 寺院依山而建,遠望去青灰的屋頂,杏黃的院墻層層疊疊,綿延一片。 這樣大的寺院里,少說也有上千僧人修行。 然而山門并不如何壯闊,與其他大門派相比,甚至顯得有些寒酸。 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霜雨雪,最上端正刻著的‘興善寺’三個大字,只余輪廓,早看不出最初的筆鋒頓挫了。 但就是這般光景蕭瑟的石門,卻依然保留著‘諸圣時代’的原貌。 三門并立,中間一道殿堂式重檐大門,兩邊各有一道小門,象征涅槃解脫的三種法門,“空門”、“無相門”、“無作門”,是那時典型的寺院建筑風格。 每個來到這里的人,都能看到一個門派的歷史與榮光。 明黃袈裟的年輕僧人站山門外,眉目沉靜。 他看到山路上并肩而來的兩人。分明穿著一樣的滄涯道袍,氣度卻截然不同。一人君子端方如暖玉,一人白發冷眸如寒冰。 年輕僧人想到誦過的經文,“身從無相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象。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br> 君子端方也好,不近人情也好,不過是表象,又如何能代表一人的本質。 他宣了一句佛號,迎上前去,“二位施主,請隨小僧入寺?!?/br> 殷璧越和洛明川一怔,想不到會有人等候相迎。但隨即想到寺中有高僧住持,這座山的動靜盡在指掌,怕是他們的來意也早已猜到。 洛明川行了一禮,“勞煩了?!?/br> 年輕僧人側身避開這一禮,道了聲‘阿彌陀佛’,領他們進入山門。 殷璧越踏過山門的瞬間似有所覺,驀然回頭,看見高大的石門上,刻著‘苦海無邊’四個大字?;蛟S是錯覺,他覺得這四個字,比正面刻著的‘興善寺’要清晰許多。 年輕的僧人低眉垂眼,領他們繞過重重佛堂,一路上不時有灰衣僧侶停下向他行禮。 殷璧越兩人才知這僧人輩分不低,應該是寺里哪個高僧的親傳弟子。 寺院很大,有人灑掃,有人誦經,然而處處寧和靜穆,不聞喧嘩。 行走其間,周身都沐在栴檀木香的淡淡煙氣里。 但不知道為什么,殷璧越始終無法放松下來。 就仿佛這般平和的表象之下,有一只冷漠而殘忍的眼,在暗處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最終跨入了寺里最恢宏的金頂佛殿。 殿宇高闊,明黃的經幡與寶蓋從梁枋間漫垂而下,重重疊疊,浸在裊裊青煙里。一眼看去,讓人生出無邊無際的錯覺。 金身佛像高大無匹,仰目才可看到佛首。 與之相比,佛前立著的金襕袈裟老僧,則顯得低矮許多。 但沒有人會覺得他渺小,因為他是興善寺方丈。 全寺僅余的兩位‘凈’字輩之一,凈海法師,是與皆空寺亞圣無妄法師同年歲的高僧。 洛明川和殷璧越遠遠想不到,等在這里的會是這樣一位大人物。 兩人上前行禮,發現佛殿中仍立著不少僧人。雖然威壓不露分毫,修為看不出深淺,但皆著明黃袈裟。 兩人行的是道門禮數,僧人們以佛禮相回。 這樣大的場面之中,先開口的自然是凈海,他說話語調平和,不疾不徐,猶如念誦經文一般,“兩位施主遠道而來,一路辛苦。貧僧已知殷施主來意,非是疑難,還請移步一敘?!?/br> 他后一句只對殷璧越一人說,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殷璧越下意識看了一眼洛明川,他們還未開口,這人便知他們為治病而來,著實境界高深。 洛明川也沒想到,凈海法師如此輕易就許諾親自出手相助。但天下皆知佛門慈悲,他此時也并未多想,只念著師弟的白發之癥不足為慮了,便對殷璧越點了點頭。 殷璧越見他點頭,才隨凈海向殿后走去。 堂皇恢宏的佛殿之后,是一間僻靜的禪房,房外植著一株挺拔的青松。 房里燃著香,光線晦暗不明,即使是白日,凈海依舊點上了案前的燈燭。 兩人對坐在案前,殷璧越對自己的白發之癥并不上心。此時關心的自然不是如何治病,而是在識海中勾畫之前走過的每條道路。 他已經可以確定,整個興善寺,埋著一個威力無匹的陣法。方才山門的‘苦海無邊’,就是陣眼中的一處。 極有可能是傳聞中,‘諸圣時代’留下的可阻圣人的‘佛印金光大陣’。 只是不知這陣法的威力還剩幾成。 凈海拿出一張半舊的榧木棋盤,“殷施主,可愿與貧僧手談一局?” 下棋自然跟治病沒什么關系,但殷璧越見過掌院先生之后,已習慣了這些大人物們云里霧里的行事風格,應道,“棋道拙劣,讓大師見笑了。” 講經首座沒有在意他的謙詞,直徑將盛黑子的棋笥推過去,請他持黑先行。 殷璧越也不推辭,抬手就將第一子落在了棋盤正中的‘天元’位。 這種下法很少見,要么是棋路獨樹一幟的高手,要么是不懂謀劃的草包。 殷璧越兩者都不是。但自從踏入興善寺,他就覺得異常壓抑。 仿佛胸腔里悶著一口郁氣,非要靠這一顆棋子發出來不可。 從禮制上講,與前輩對局落子天元,有不敬長者的意味。 老僧微微蹙眉,但什么也沒說。 也落了一子。 一時間,幽靜的禪房里,只有接連響起的落子聲。 兩人各行了二十余步,對局節奏尚是平和。這時,凈海開口了,“聽聞殷施主出身瀾淵學府。學府里融貫百家,不知可曾學過佛法?” 殷璧越答道,“所學粗陋,不曾修過?!?/br> 這話不是謙虛,藏書樓縱然佛法典籍不少,可是殷璧越當時已學了劍法初探,對佛學興趣不高。 但他突然想起了洛明川。 洛師兄的迦蘭瞳術,就是佛門功法。 老僧又落一子,講了一個佛經里的故事。 故事簡單,殷璧越很早就聽過。 無非是說海上行船,船有五百人,其一人為盜,欲殺滿船人。 《雜阿含經》中的比丘有六種神通,其一為“生死智證”,能預見眾生所為善惡,因果業行。預知賊盜所為,便先殺賊盜,救船中人。 凈??偨Y道,“寧可破戒,承擔殺生果報,也要救助眾生。正是‘入獄身先’的大慈悲?!?/br> 殷璧越沒有說話。此時棋局已變,他的‘長龍’,已被對方逼的只剩三口氣了。 凈海卻不再落子,而是聲色一厲,“殷施主,我知你是心懷慈悲之人。但你可知災星降世,亂世將傾?!” 殷璧越豁然抬眼,只見老僧橫眉倒豎,眸中似有懾人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