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氣氛陡然壓抑下來。 葉城供奉先告辭了,殷璧越和洛明川覺得自己也該回避。 段崇軒卻給了他們一個眼神,示意不用。 半響,他淡淡道,“起吧。” “謝殿下。”王禧起身之后,才敢近前三步,恭謹道,“末將此來,是陛下的意思。” 他看了眼在場的兩個外人,欲言又止。 段崇軒沒理會他,又只說了兩個字,“直說。” 青翼鸞站在他身邊,雙瞳赤紅,眼神是與他同出一轍的漠寒與高高在上。 殷璧越覺得他是在試探對方。換言之,他并不相信這個王禧,即使對方表現的謙卑恭敬,無可挑剔。 這樣的段崇軒他以前沒見過,但就像洛明川說的,不管他是誰,總歸都是他師弟。 中年將領握著拳頭,額上青筋暴起,顯然是經過了極強的思想斗爭。 最后他一咬牙,說出了八個字,“陛下病重,想見殿下。” 段崇軒眼神依然沒有變,他問,“白銃翎何在?” “在光曜宮帶兵鎮守,封鎖一切消息,防亂黨入宮。”王禧猛然一跪,狠狠磕了個頭,“請殿下即刻啟程,隨末將回宮!” 段崇軒沒有說話。 王禧不斷的磕頭,有沒一絲護體真元,半步大乘的修行者,額頭都磕出了紅印。 半響,段崇軒道,“城外等我。” 他沒有說等多久,也沒說什么時候出發。 王禧驀然抬頭,眼底迸發出感激的光彩,就好像段崇軒能答應,已是極大的施恩了。 他什么也沒有問,站起來應道,“是,殿下。” 然后躬身退行了三尺。才轉身走了。 殷璧越和洛明川感慨萬千。 話嘮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氣氛中。直到對方的背影幾不可見,一人一鸞才猛然松弛下來。 他摸出折扇,一通猛搖,把鸞二的羽毛都扇了起來,“麻煩麻煩啊……” 殷璧越問道,“這人可信么?” 話嘮苦著一張臉,“基本可信。” 殷璧越突然想起,在浮空海邊,那個送柬的小童替掌院先生問,‘令尊可好?’ 話嘮一口氣答了很多,大抵意思是身康體健精神足,能吃能睡不勞費心。 他當時只是覺得違和,并未深想。但是現在想來,難道那個時候,天下六亞圣之一,北陸皇帝陛下,身體已經開始不好了么?不然何出此問答? 段崇軒想了很多,最后道,“我這次北皇都,應該會停留很長時間。”轉向殷璧越,“四師兄,等你回了滄涯,代我問師兄師姐好。” 殷璧越知道這算是告別,因為有可能,段崇軒這次會登基,從此再難回滄涯山。 他沒有直接答應,而是說,“你此去保重。問師兄師姐好,我不能代,你得自己去說。” 段崇軒怔了一下,鄭重道,“我還會回去的。” 殷璧越點了點頭。 前路難測,千言萬語,說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洛明川道,“不管最后結果如何,滄涯山都在那里。” 段崇軒知道,這是為他保證的退路——即使這次情況有變,他不再是太子,在北陸沒有立錐之地,也依然有滄涯山護他周全。 “我會保重。聽四師兄說,你們要去興善寺,也一樣小心。” 然后他說,“既然已經決定回去,越早越好,我走了。” 再沒有更多的話。 一人一鸞轉頭向城外走去。 落日余暉里,他們的背影被拉的斜長。 段崇軒最后也沒有回頭,只是伸出手揮了揮。 殷璧越和洛明川站在夕陽下目送他遠去,奔赴兇吉不知的未來。 ************ 葉城已入秋多日,涼風愈發蕭瑟起來,吹得梧桐苑落了一地枯葉。 段崇軒走的第二日開始下雨。 一場秋雨一寒,下到第三日。潛伏在葉城的魔修被下了禁制,押送到城主府提審。 在這之前,青麓劍派長老和葉城供奉正巧將他逼到秋湖邊。 湖水被風雨攪亂,煙波迷蒙。 洛明川加入戰局,沉舟劍穿過黑袍,釘在了那人的腕骨上。風雨瀟瀟中,殷璧越看見黑紅的血跡被雨水稀疏,流進波瀾千頃的秋湖。 后來有消息傳出,那個魔修在城主府里自爆了,所幸沒有人傷亡,也已確定了他沒有同伴。 殷璧越想,可能是審問時用了搜魂一類的術法。 雨停之后,天地被洗刷一新。秋高氣爽,西風獵獵。 城里的百姓添了薄襖,酒肆的清酒被暖胃的烈酒取代,街邊的涼糕涼面換成了熱氣騰騰的羊雜湯。 生活一如既往的向前走,魔修的事情很快被拋在腦后。 青麓劍派一行人,在雨停后啟程離開了葉城。宋棠三人臨行前與殷璧越和洛明川告別。 依舊沒有太多的話。雙方只是互道了保重。 那天晚上,殷璧越買了兩壇酒。坐在屋頂上和洛明川喝。 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 “師兄,明天我們也該走了吧。” “是。我們往南去,去興善寺。” 殷璧越抬頭見秋月朗朗,垂眸落在秋湖邊。那天的血跡早被雨水沖刷干凈,但似乎還在眼前流淌一般。 他還記得那個魔修的眼神。 嗜血而暴虐,沒有人類的感情。 盤龍嶺上遇見過山賊,重明山下打過擂臺。 但他從不曾真正接觸過這個世界的陰暗面。 而事實上,這個世界的陰暗面很大。 殷璧越喝了口酒,感慨萬千,然而并不畏懼。 上次在這里喝酒,還是三個人,旁邊的院落里,滄涯山弟子們還在酣眠好夢。 話嘮現在……應該正在渡海吧。 他知道這個世界修行者的友情就是這樣,相逢千杯酒,臨別一句話。 他想,宋棠、鐘山還有程天羽,應該都算他們的朋友了。雖然不曾夜飲喝酒,臨別也有一句話。 洛明川的聲音飄散在秋風里, “聚散無常,修行和人生,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勿要執念。” 殷璧越抱著酒壇喝了一半,在月色下,他的皮膚白如薄玉,近乎能透過月光。 他知道洛明川在寬慰自己,可他偏要問,“那師兄會離開我么?” 洛明川看著他的眼,“不會的。” 如日月星辰亙古不變,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作者有話要說: 段崇軒:我大師兄有獅虎,三師兄有糖吃,四師兄天天秀恩愛,為什么我還是一只單身狗?不服! 卷紙:人帥修為高,跟誰都百搭! 段崇軒:難道本殿下不帥? 卷紙:話嘮蛇精病,跟誰都白搭! 段崇軒:_(:3ゝ∠)_ 第55章 劍圣番外 這就是不愿放手了。 云陽城,落雪的第四夜。 轔轔的車馬,走卒的吆喝,旖旎的絲竹,孩童的啼哭,都在濃稠的夜色中隱淡去。 這樣的夜,沒有清冽的月色照進朱紅的府門,沒有碧綠的酒杯,猩紅的舞裙。 只聽見殘雪壓斷枯枝的斷裂聲,狂風穿進弄堂的呼嘯聲,混在飛甍下銀鈴鐺的清脆撞擊里。冗長而刺耳。 紛飛的雪幕鋪天蓋地的落下來,未及地面便被朔風高高卷起,浪花一樣拍打在青石板長街上。街上的積雪白日里才有府門仆役仔細掃過,此時又積了厚厚一層,怕是不待天亮又是一場辛苦勞作。 這樣慣來風調雨順、烈火烹油的城,在百年難逢的大雪之下,朱門里發臭酒rou定是有的,路邊上凍死骨卻難得一見。 畢竟富足的城里,乞人與野貓也富足有余,誰沒有一方避寒雪的橋洞,擋北風的草堆? 寂寥的十里長街,忽而響起松軟積雪被踩下的‘咯吱’聲,由遠及近,有著奇妙的韻律,不疾不徐。 風雪夜行,卻不像急切焦灼的歸人,倒似漫不經心的過客。 朱紅府門檐下掛著的明黃燈籠,風中翻飛著打在白墻上。搖曳而昏黃的光,便給積雪灑上了暖色,倒讓人生出一種有溫度的錯覺。 也映照出過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