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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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個穿了灰黑色棉袍的男人正垂著頭靠墻坐在那里,他看起來體型健碩,有著極為強壯有力的肩臂。頭上戴了一頂暖和的羊羔護耳帽,肩頭掛著一把制作精良的□□,窄小的袖口用黑布條一絲不茍的扎了起來,腰側別了一把不起眼的小刀,厚實的厚底筒靴里則掖了一根細長的淡青色竹管。 他的身邊擺了一只滿滿當當的竹簍,只一眼,青衣便瞧到里頭齊整的放了處理好的野獸皮毛。 而那只狼犬喉嚨里發出短促而低沉的嗚嗚聲,正熱情又殷切的搖著尾巴,并不停的用鼻子去推他的胳膊。 那男子終于醒了過來,他抬起頭,露出他那張滿是風霜的古銅色臉龐來。他極為僵硬的動了動蜷曲已久的手腳,然后扶著墻慢慢站了起來。 大狼犬見男子起身了,便搖著尾巴圍著他打起轉來,直到那男子不堪它的sao擾伸手拍了拍它的腦袋,它這才安分的蹲下來。 “這位小娘子有禮。”那個男子一手按著自己鼓鼓裹裹的胸膛,一手搭著大狼犬的腦袋,神色平靜的對著門邊的青衣道,“我趕路許久,不知可否在貴店點碗熱乎的湯面暖暖身?” 青衣將自己的視線從那簍子皮毛上收回來,又盯著對方那雙沉靜的眼睛看了好幾眼,半響后才神色清冷的問道:“熱湯面是有,不知客官可帶夠了銀錢?” “我身上銀錢并不多,但是我素來以打獵為生,野味獸皮倒是不缺。”那男子指著那竹簍答道,“若是貴店不嫌棄,這簍子里的獸皮隨你們挑。” 如此看,他果然是個獵人。 “那便夠了。”青衣輕輕退后一步,口里禮貌道,“還請稍等片刻。” 那男子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后單手提起地上的竹簍走進了客棧。 當他從青衣面前走過的時候,青衣能聞見,他的身上隱約透出些許腥膻,以及似有若無的血氣。 毛氈簾子被放了下去,客棧里滿是明亮的燈燭,那男子在門邊的位置上坐下來,而那只大狼犬也跟著乖巧的蹲坐在一邊。 青衣在廚房里簡單的做了一碗rou湯面,臨到端出去的時候,想了想又加了一塊rou骨頭在湯面里頭。 那個客人已經脫下了帽子,露出了他那頭束的嚴嚴實實的粗硬頭發來。當青衣端了面走出來的時候,他正拿了塊熏rou用小刀細細片下薄薄的rou片來。 彼時青衣正放下碗,忽然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從那個客人身上傳了出來,青衣貌似無意的偏頭瞧了對方一眼,就見他的胸膛處有個小東西正在不停的掙扎著。 細小的哼哼聲混雜著爪子撓布料的聲響斷斷續續從他胸膛的位置傳了出來。 “噓噓——”獵人放下小刀,然后輕輕按著自己胸口那塊鼓包出聲道,“噤聲——” 他的臉上滿是風霜侵蝕的細紋,微微下垂的嘴角,以及右眼角和鬢角的位置還有幾道貌似利爪留下的傷疤,讓他顯得冷漠而生硬。當他壓下胸口那只不安分的未知物后,他就抬頭對著青衣輕輕點了點頭:“多謝小娘子。” 青衣略應了一聲,然后就垂下眼簾不再多看他一眼。 熱湯面的湯底是之前熬了好幾日的牛骨湯,清澄的湯底配上柔韌的面片,再加一點燉的酥爛的排骨rou,濃郁的香氣隨著絲絲縷縷的熱氣蒸騰而上,引得蹲在一邊的大狼犬也開始不停的舔著自己的尖牙。 那個獵人并沒急著馬上開始吃面,而是繼續用小刀片著他手里的rou干。 待到將那一條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的rou干片完了,他這才抬手將那些rou片統統都放進那碗熱氣騰騰的湯面里頭。 削的極薄的rou片原本有著近乎血色的紅色,一進熱湯,那種紅色便開始消退,最后變成了一種極為艷麗的rou粉色。 奇怪的顏色。為鄰桌新來的客人上菜的青衣偶然經過獵人身邊的時候,一眼就瞧見那顏色古怪的rou片幾乎堆滿了整個湯碗,不覺有些稀罕。 她還未曾見過哪種rou是這個顏色的呢。 一種全新的濃郁香氣慢慢擴散開來,那種香氣像是帶著無數的小勾子,勾的人垂涎不已,別說是青衣,便是周圍其他的客人們,也被勾的有些sao動起來。 原本安安靜靜蹲坐在獵人身邊的大狼犬也變得有些焦躁起來,它忍不住站起來湊近它的主人,而它那條長長的尾巴搖的幾乎快要掉下來了。 “狗,坐下。”獵人對于他的狼犬,有著絕對的支配力量,他只是壓低聲音如此命令了一句,原本躁動不已的大狼犬果然就再次安分下來了。 只是這回它有些可憐起來,它趴在自己的前爪上,眨著黑亮的眼睛,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與此同時,一個稚嫩的狼嚎聲從獵人的懷里冒了出來。 “嗷嗚——” 整個大堂的客人幾乎是同時間轉頭望了過來。在眾人或驚訝或厭惡或好奇的目光中,一顆毛茸茸圓滾滾尤帶著憨氣的小狼的腦袋從獵人灰黑色的衣襟里鉆了出來。 “嗷嗷——”小狼搖擺著它的小腦袋,撅著嘴對著困住自己的獵人發出嫩呼呼的狼嚎聲。 青衣頓時有些邁不動腿了。她原本是準備去廚房端菜的。 “嗚嗚——”那頭有著灰色皮毛的小狼依舊在努力撒嬌,見獵人并沒有反應,它就努力伸長了脖子,然后伸出它粉色的小舌頭賣力的舔了舔獵人的下巴。 “別鬧。”獵人面不改色的一巴掌按下小狼的腦袋,然后才用筷子夾了一片粉色的rou片湊到小狼的嘴巴道,“吃吧。” 小狼抽了抽鼻子嗅了嗅那rou片的味道,像是討厭那氣味般,它馬上轉頭將自己的腦袋埋到獵人的懷里,并不斷的發出可憐兮兮的嗚嗚聲。 那個獵人像是見慣了小狼這個模樣,見小狼躲回自己的懷里扭來扭去,就伸手揪住那小狼的后頸,然后將它從自己的懷里提了出來。 小狼努力將自己團成一只圓球,像是個小孩子一般在獵人手底下嗚嗚的撒著嬌。 “狗。”獵人低聲叫道,“起來。” 大狼犬馬上抬起頭,筆挺的蹲在獵人腳邊。看見主人手里那只毛茸茸的rou球后,它下意識就張開了它那張滿是尖牙的大嘴。 獵人毫不留情小狼送到大狼犬大嘴邊上冷聲道:“吃rou,或者被吃!你自己選一個。” 感受到大狼犬濕乎乎的大舌頭從自己的屁股上滑過去,受驚的小狼立馬嗷嗷叫著揮舞著短小的四肢在半空中刨了起來。 大狼犬勤切的甩著尾巴,抬頭黏糊糊的舔著小狼,它舔的太過熱情,倒叫人分辨不出它這是表示親昵,還是真的想咬小狼一口。 “嗚嗚嗚——”小狼不再掙扎了,它垂下腦袋,一動不動的掛在獵人的手下,一副認命的模樣。 獵人這才將它重新圈回自己的懷抱里,然后再次將那粉色的rou片送到了小狼嘴巴。 反抗不能的小狼只得乖乖張口咬住了那塊rou片。 青衣瞧著那小狼不過個把月大,想來尚未斷奶,那獵人沒有給它喂奶,卻是喂了半熟的rou片,只怕過不了多久,那可憐的小狼就該鬧肚子了。 ☆、第73章 雷狼犬2 獵人連續不斷地喂小狼吃rou片,直到小狼飽的直搖頭不肯再吃了,他這才停下手。 蹲在地上的大狼犬好似餓了,在小狼吃rou的期間,它一直在流口水。 獵人將吃飽的小狼揣回到自己的衣襟里,接著又將那碗湯面直接放到大狼犬的面前去了。 說來也奇怪,那大狼犬看似兇猛,實際上卻十分好養活,一點都不挑剔吃食,當那碗溫熱的湯面被放下后,它先是舔了舔獵人的手,再就是一頭扎進那湯碗里吧嗒吧嗒的吃起了湯面,它那根掃帚似的大尾巴在吃東西的時候,搖的幾乎都要飛出去了。 青衣見那個獵人光是顧著小狼和大狼犬,自己根本就沒吃什么東西,不覺又多看了他兩眼。 “你在看什么?”黑三郎忽然冒了出來,他抱著胳膊鼓著臉頰一副看守的模樣,嘟嘟囔囔道,“你太會偷懶了,我不過離開一會兒,你就跑出來躲懶了。” 青衣聞言先是一愣,半響納悶道:“我正在招待客人,何曾躲懶了?” “……”黑三郎表情一滯,繃著小臉靜默片刻后道,“我的朝食呢?你沒給我送朝食可不就是躲懶了?” 青衣因要巴結黑三郎,近日里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他,今日為了那獵人,倒將黑三郎的朝食給耽誤了。這會兒黑三郎提起,她便輕聲安撫道:“你的朝食就在鍋里燉著呢,我這就去給你端過來。” 說罷她就急匆匆跑去端燉rou了。 黑三郎見了燉rou又高興起來了,他吃著燉rou喝著濃湯,還時不時將骨頭咬的嚓嚓直響,引得邊上的客人紛紛有些饑餓起來,一時間點菜要rou的聲音到處都是。 吃湯面的大狼狗根本沒吃飽,在黑三郎啃骨頭的時候,它就那里不停的舔著那只干凈到能映出它的倒影的湯碗,簡直恨不得把那只碗舔化了。 坐在黑三郎邊上吃飯的青衣瞧著那只蹭亮的湯碗很是不忍,那狼狗瞧著體型高大,想來食量也大得很,沒有一兩斤rou,如何能吃飽呢? 只是它的主人,那個獵人卻完全沒有在意大狼狗舔干凈湯碗的舉動,而是拿了一塊獸皮出來,在那里細細的鞣皮。 湯碗上已經沒有任何味道了,還處于饑餓狀態的大狼狗聽見黑三郎咬碎骨頭的聲響,就忍不住偏頭巴巴的望了過來。 黑三郎似有所覺的斜眼看了那只大狼狗半天,末了手腕一轉,原本還捏在他手里的骨頭便嗖的一下落在了大狼狗的面前。 青衣聽見響動,也跟著回頭去看。只見那大狼狗略低下頭嗅了嗅那塊已被黑三郎啃了一半的rou骨頭,也不知是嗅出了黑三郎的氣味,不屑于吃別人啃過的食物,還是它根本就不愛吃rou骨頭,嗅完后,它根本沒有動嘴,而是抬頭看了看自己的主人,見主人頭也沒抬,便轉身趴在自己的前爪上,一副懶怠動的模樣,完全沒有再動彈。 黑三郎難得從自己嘴下漏些吃食給別人,怎料到這只大狼狗一點都不領情,于是他馬上沉下臉嘲諷道:“想不到原本高傲的緊的雷狼也會有被訓成怯懦的家犬的一天,如今沒有主人的允許,竟是連塊rou骨頭都不敢啃了。” 正在鞣皮的獵人聞言停下手里的動作,并抬頭看了黑三郎一眼。 “它們不吃熟rou。”獵人那張古銅色的臉上并沒有敬畏或者憤怒的神情,他只是平靜的打量了黑三郎一番,然后低下頭一邊鞣皮一邊解釋道,“對于雷狼犬來說,只有新鮮的血rou才能維持住它們的野性。” 黑三郎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呲了一聲,然后又繼續啃起了他的rou骨頭。倒是青衣有些犯嘀咕,那只大狼狗看起來十分親人,見了她還搖尾巴了,而且吃起湯面來也是十分習慣的樣子,完全就不像一匹狼啊。 “我怎么覺得那就是一只狗啊。”青衣忍不住和黑三郎竊竊私語道,“狼吃不了湯面吧?” “一般狼當然吃不了。”黑三郎用他油膩膩的手點了點桌子答道,“只是那匹狼僅有一半的雷狼血統,加上它早已被馴化,與其說是匹雷狼,不如直接歸到犬只那里去。倒是那人懷里那頭小狼,雷狼血統極為純正,若能得雷狼撫養長大,將來必定是孤傲威風的緊。” “那……”青衣瞧著那個只顧著鞣皮的獵人小聲問道,“那個獵人也是雷狼嗎?” 青衣問這話,是因為她著實拿不準那個人到底是化形了的雷狼,還是其他妖怪。 黑三郎漫不經心的瞥了對方一眼,然后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青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昨晚我聽見他敲了好久的門,早起又見他好好兒的睡在門邊。客棧外本就野獸群集,他能撐到客棧開門,想來也不是什么普通凡人。” “他還真是個凡人呢。”黑三郎吃完了朝食,就擦了擦手撇嘴道,“不過也確如你猜測的一般,并非是普通凡人。他們代代以馴獸獵妖為生,方才他給那頭小狼吃的rou,便是妖怪身上弄下來的rou。” 青衣微微瞪大眼睛,素來只聽說妖怪吃人的,倒少有聽見人獵妖來喂養寵物的,怪不得那個獵人光喂那只小狼和那只大狼狗,自己根本就沒有吃。 見青衣又露出了傻乎乎的表情,黑三郎馬上就感覺心情十分順暢,于是他就笑瞇瞇的繼續道:“曲氏一族少有馴狼的,蓋因 狼天生孤傲,寧死不屈,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他們馴養成功了。” 青衣聽黑三郎這么一說,就有些敬佩的看了那個獵人一眼。不過想起那只尚未斷奶就被逼著吃rou的小狼,敬佩的目光瞬間又變作了責難。只是那個獵人坐在那里,就像是個沉穩的雕塑一般,看來看去都一副無趣的樣子,覺得枯燥的青衣就調轉了視線,改看那只從獵人衣襟口冒出個圓滾滾的小腦袋的小狼了。 “你喜歡那只小狼?”黑三郎順著青衣的目光一瞧,就見青衣瞧著那只小狼眼睛都亮了,不覺用了一種微酸的口吻道,“上次也是,你摸著那幾只小狐貍眼都笑沒了,你就那么喜歡幼崽嗎?” “因為很可愛啊!”青衣聲音發飄的應道,“它們看起來毛茸茸軟綿綿一看就很好摸的樣子……” 青衣素來喜愛有毛的小動物,上至圓滾滾的毛球小鳥,例如鳴雀,下至毛茸茸的嬌憨小獸,比如小狐貍和小狼,都能在瞬間得到青衣的傾心。若非是知道他們都是妖怪,勉強克制住了自己的蓬勃激蕩的熱情,只怕她馬上就會撲上去抱著他們揉搓不休了。 黑三郎眼明心亮,早先見青衣一見那些小狐貍就有些邁不動腿,這會兒見了小狼也是,她的眼睛亮的幾乎快閃花了他的眼睛了。 覺察到青衣偏愛有毛的幼崽,黑三郎頓時臉都黑了,按在桌子上的手也不自覺用了些氣力,只聽見咔嚓一聲,原本厚實的楠木霎時就裂開了一條細縫。 一張白紙打著卷兒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青衣驚訝的瞧著黑三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哪里讓他生氣了。她悄悄往后挪了挪屁股,同時弱弱的問道:“怎么了……我說了什么不對的事情嗎?” “哼!”黑三郎攥緊了那張白紙,氣鼓鼓的瞪了青衣半響后,忽然就扭頭陰測測道,“沒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吃野味了,我現在就去打獵,回頭你都給我做好。” 說罷他就起身抖了抖衣擺,然后直奔客棧外去了。 半響想不通黑三郎為什么突然甩臉子的青衣只得郁悶的看著黑三郎走了。 總覺得最近黑三郎動不動就生氣啊,而且生氣了不是瞪自己就是黑著臉走開了,半點緣由都不說,弄得她好生不自在。 還真是三郎的心思你別猜啊你別猜。 “罷了,只能回頭多做點好吃的了。”完全把不準黑三郎脈絡的青衣只能采取嘴簡單粗暴又有效的辦法了,那就是用好吃的安撫黑三郎。 想好了如何處理無故生氣的黑三郎后,青衣就起身開始收拾桌子了。這個桌子剛被黑三郎弄出了一條裂縫,也不知還能用不。 正當青衣叫素兮來挪走這張破桌子的時候,那頭的獵人已經揉完了手里那塊新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