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節
“張大人,最近過得如何?” 莫顏抿了一口花茶,茶水的氳氣撲面而來,帶著清雅的香味,略微沖淡她鼻間的血腥氣。 天色灰暗,內室里點燃了幾盞油燈照明,墨米分留在房間中照應,而墨紫下樓單獨準備晚膳。 吃了一碗魚皮蝦餃,但是活動太劇烈,莫顏摸摸干癟的小腹,她又餓了。 “您就別打趣臣了。” 張舉抽抽嘴角,苦笑著搖頭。這幾天對他來說,是噩夢的開始,好在胡老爺死了,沒人再送美色,做出千奇百怪的各種測試。 毫無疑問,他喜歡女子,但是,家中有賢妻,他不會對美色上多么上心。 “也是,論理說胡老爺送的美人,應該比煙霞要遜色得多。” 哪壺不開提哪壺,莫顏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張舉,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她唇角輕輕地勾起,心情好了幾分。 “既如此,回去就把煙霞賜給你,做個貼身丫鬟或者是妾。” 婦唱夫隨,萬俟玉翎毫不猶豫地落井下石,見張舉再次被雷劈了的面色,了然地點頭。 自家娘子形容過,被雷劈的表情是什么樣的,萬俟玉翎想象不到,現在張舉給出完美的詮釋。 “咳咳。” 一向嚴肅的鮑知縣放松很多,他憋不住笑,只好輕輕地咳嗽掩飾。 三品京兆尹,竟然被一個暴發戶老爺逼得無路可走,著實讓人忍俊不禁。 張舉不敢頂撞萬俟玉翎和莫顏,只得把全部的怨氣撒在鮑知縣身上,他瞇了瞇眼,盤算等鮑知縣調職入刑部,他找點什么麻煩。 “鮑大人,我聽過你審胡百靈的案子,非常有效率。” 墨紫的動作很快,四菜一湯端上來,標準的家常菜,考慮到張舉和鮑知縣在,分量不小。 “承蒙您的夸獎,臣受之有愧。” 鮑知縣第一次臉紅,他審案不走尋常路,因此被百姓們稱為鮑瘋子,名聲不算頂好。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來,把自己代入進去,如果他是犯人,應該如何做,怎樣隱藏自己。 審案的過程,全程和兇犯斗智斗勇,不單單靠智慧,有些都是他憑借自己的理解詐出來的。 不管黑貓白貓,能捉到老鼠就是好貓,鮑知縣不喜嚴刑拷打,那樣會造成冤假錯案,無辜人被屈打成招,真正的兇手逍遙自在。 上丘是個民風淳樸的小地方,他做多年知縣,總共也就遇見過兩三起兇殺案子。 “來,邊吃邊聊。” 食不言寢不語被徹底摒棄,明日一早一行人離開,這邊還有很多未交待的細節。 鮑知縣點頭,他顫抖地接過碗筷,開始戰戰兢兢地,勉強裝作鎮定。 等莫顏問題一多,他就能放開了,回答得滴水不漏。 此行微服出巡雖說中途被迫夭折,卻能挖掘到這樣一個人才,也算是不白來一趟。 鮑知縣對大越律法有獨到的見解,他認為殺人償命太籠統,而且不合理。 “前幾年上丘有個案子,一賊人逃竄闖入百姓人家,并且揮刀威脅,那家的男主人提著砍刀,在和賊人打斗的時候,失手砍死賊人。” 鮑知縣對此耿耿于懷,在打斗的時候要防衛,面對窮兇極惡的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男人砍死賊人,按照大越法律是要問斬或者流放三千里,到西北做苦力,鮑知縣最后手下留情,問詢刑部意見,判了個流放。 流放并不比斬首好多少,去西北做苦力的人,最后都是累死的,他們就和牲畜一般被奴役,并且不見天日。 “如果賊人不死,死的是他的家人,他有什么錯呢?” 鮑知縣說到激動之處,啪地一聲扔下筷子,等他反應過來是和皇上用膳,嚇得一個趔趄,差點跌坐在地上。 “無妨,鮑大人真性情。” 萬俟玉翎不動聲色,面容平淡,似乎一點不在乎鮑知縣的失禮。 莫顏瞄了一眼自家皇叔大人,對鮑知縣擺擺手,聽他這么一說,大越律法的漏洞不是一般多。 在現代,正當防衛和防衛過當有明顯的界限,男人為保護家人錯手殺死賊人,無罪,若是能救其余的百姓,可是見義勇為。 就這樣被無端地判處流放,還真的有點冤枉,真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前段時間翻看京兆尹衙門的卷宗,清楚地記得有一個案例。 京郊周圍王家村的一個媳婦,常年被公公強迫,媳婦是個膽小怕事的,委身于公公長達幾年之久。 后來公公玩起新花樣,jianyin的時候希望她的孩兒在一旁觀看,就是這一點,惹怒柔弱的婦人,她假意答應,然后在行房時趁著公公不備,砍死他。 村人到衙門報官,都在罵媳婦yin蕩,勾引公公,就連女子對她也沒有多少同情,而后來她被衙門判處秋后問斬。 不說當今世道對女子何其不公,追本溯源,殺死公公也是因長期被脅迫,事出有因。 公公和兒媳luanlun,家丑足以傳得沸沸揚揚,媳婦為兒女婚嫁一直忍耐,可人終究是有底線的。 大越禁止私刑后,個別落后的村落仍舊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只因他們都覺得法不責眾,就算給某個媳婦浸豬籠,也是全村上下一致同意的,官差還能抓一村的人? “您對此見解頗深,臣佩服。” 鮑知縣放下碗筷,越聽越有興致,他從衣兜里掏出草紙和炭筆,把莫顏所說全部記錄在案。 老祖宗留下的規矩,一直沒有更改過,然而落后的社會制度對百姓們壓迫和剝削,讓民間多了更多不平事。 律法模糊,代表有空子可鉆,如何判案是父母官說的算,一句話的事,草菅人命也能找到正當理由。 一直到深夜,鮑知縣才意猶未盡地離開,等人一走,萬俟玉翎趕緊抱住莫顏,上下打量她有沒有受傷。 “剛才你衣袖上有血跡。” 萬俟玉翎檢查過后,淡淡地說了一句,轉身進入到凈房中。 莫顏勾勾唇角,皇叔大人怕是等得不耐煩,而鮑知縣沒眼色,賴著不肯走,無奈張舉也加入進來,眾人商討律法應該從幾個方面修改。 月色靜謐,窗外樹影婆娑,莫顏感嘆一聲,出來十幾日,最想念的就是還在宮內的幾個小包子。 火燭搖動,萬俟玉翎洗漱完畢,頭發的水跡滴落到鎖骨上,他眸色烏黑,深沉地望著莫顏,“你在出手之前喊的那句臺詞是怎么想到的?” “臺詞?” 莫顏囧了囧,她能說不是原創而是抄襲嗎?忽悠大娘在pk章家村村長的時候,手握真神牌,也是那么喊的,于是她改動一下。 她記得,她沒有刻意地喊出聲吧,他是如何聽到的? “那你為什么不給他們個痛快?” 夫妻二人對視,莫顏氣勢減弱,她在反思自己有沒有出錯的地方。 “因為他們都該死。” 趁著他不在偷襲,必須得到懲罰,想死個痛快都是奢望。 “轉移話題?” 莫顏眼珠不住地轉動,又心虛地摸了摸鼻子,馬上被萬俟玉翎察覺,他打橫抱起她,直接丟到床榻上,天知道有那么一個瞬間他有多害怕。 她周圍好幾個黑衣人,墨紫和墨米分在遠處廝殺,一旦有突發狀況,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有些后悔教會她武功,讓她膽子越來越大,可若是沒有任何自保能力,他更放心不下。 萬俟玉翎很少糾結,他只好把情緒用在房事上,暴風驟雨來襲,二人折騰一整夜。 樓下的張舉一夜無眠,他聽了一宿床板的撞擊聲,總以為是刺客又跑進來偷襲。 “張大人,您似乎沒睡好。” 一行人啟程離開上丘,鮑知縣前來送行,他看到張舉青色的眼眶,關切道,“來了幾日還是沒適應咱們上丘的水土?” “哪里哪里,本官是沒適應客棧的床榻。” 張舉望著前面馬車的方向,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皇上果真猛于虎,一夜一次,一次一夜啊! 鮑知縣暫時留在上丘,等候朝中調配官員,順便安置一家老小,約莫半個月后就能到京都任職。 馬車很快出了縣城的城門,對比臨來之時,一行人還是很低調,只多了個知縣送別。 莫顏揉揉腰,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想到馬上回京,她的心情是愉悅的。 “不睡,還有精力?” 萬俟玉翎從信上抬起頭,在她身后放著柔軟的靠枕,前方山路顛簸,用靠枕減震。 “睡,這就睡。” 這話與其說是關心,更像是威脅,莫顏想到昨夜的十八般功法,立刻垂眸,馬車上她不想表演空中飛人。 午時前后,一行人從官道上行至山間小路,馬車突然毫無預兆地停下來。 莫顏在熟睡中感受不到顛簸,她睜開眼,看到車窗縫隙射進來的光線,迷糊道,“什么時辰了?” “午時正。” 萬俟玉翎話音剛落,車窗口傳來墨紫的顫抖的嗓音,“前方的路上,發現一具尸身。” “這里還算上丘管轄的地界吧?通知鮑知縣派人過來。” 殺人扔到荒郊野外,若是死者不是本地人,會給找兇手帶來相當大的難度。 “是咱們的人。” 死的是一個黑衣人,袖口用金線繡著暗衛的標志,自己人。 萬俟玉翎和莫顏一臉凝重地下馬車,把暗衛扔在一行人的必經之路上,是為了警告還是挑釁? “娘娘,他是暗十二,負責北地的情報。” 墨紫和墨米分都認得此人,暗十二是個娃娃臉,在其貌不揚的暗衛群體中,也是個特別的存在。 暗十二趴在地上,露出半張臉,他后心處插著一根箭矣,雙目圓睜,衣衫不顯得凌亂,顯然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射死。 死亡時間不久,就在兩到三個時辰之前。 一般能讓身手敏捷善于隱藏的暗衛絲毫無還手之力的,要么功法奇高,要么就是自己人,暗十二對他不設防。 “奴婢認為是后者。” 墨紫狠狠地咬唇,嘗到嘴里的腥甜,她開口道,“十二負責北地消息,從未出錯。” 眾人心里明白,這個猜想很可靠,墨米分也跟著紅了眼眶,他們以前訓練朝夕相處,出生入死,是比血緣親人還親密的一家人,最容不得有人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