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管家在前面開路，綠柳克服了恐懼，腮邊泛著淺笑梨渦，心中默念，小姐，奴婢很快就能替您報(bào)仇了！等到九泉之下，奴婢再去請罪。

    “幾年前，你一時興起，騙我兒到村里的池塘，并且推了他下去，你早該去死！”

    管家的聲音鏗鏘有力，綠柳一怔，她看著胡百靈眼中有被人洞察秘密的不可置信，就明白事情是真的。

    秋月小姐是曾清的心上人，擋住胡百靈的路，她嫉妒才用如此陰狠的手段去羞辱一個人。

    對于女子，名節(jié)是比性命還珍貴的東西。

    “沒有的事……”

    胡百靈咬住嘴唇，她知道如果承認(rèn)，就一點(diǎn)生機(jī)都沒有了，她會被管家一刀一刀的捅死。

    “你可以不承認(rèn)，事實(shí)上，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br>
    管家捂著胸口，痛苦地彎下腰，臉色煞白，沒有比身中數(shù)刀的胡百靈好到哪去。

    前幾天農(nóng)歷七月十五，晚上他睡不著，到花園中靜坐，思念走了幾年的妻兒。

    管家有時候會想，他對兒子的管教疏忽，才會讓他被淹死，所以他這輩子就應(yīng)該斷子絕孫。

    七月十五，夜黑風(fēng)高，空中滿是燒紙錢的煙火氣，不遠(yuǎn)處有亮光，有人在偷摸燒紙錢。

    管家立刻站起身，決定去抓偷偷燒紙的下人，就在離火光不遠(yuǎn)的地方，他停下身子。

    “給你們燒紙，以后別找我來了?！?/br>
    胡百靈穿著一身白衣，瘦小的身子旁邊挎著一個大籃子燒紙，嘮嘮叨叨。

    “楚秋月，你是自找的，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磕憔褪莻€丫鬟，下賤的胚子，靠著那張狐媚子臉，勾引清哥哥失了魂，婊子，賤人，活該你被漢子們玩弄死?！?/br>
    “怎么樣？死前舒爽吧？讓那么多漢子伺候你一個，你就是大小姐啊！哈哈！”

    胡百靈越說越激動，撕扯掉紙錢，秋月一死，她和曾清的婚事也告吹，每當(dāng)提起此事，她便憤恨地想把楚秋月挖出來鞭尸！

    管家目瞪口呆，他一點(diǎn)不知道還有那樣的內(nèi)情，據(jù)說曾府上死的丫鬟是曾公子的心頭好，曾公子發(fā)狂，不參考會試，還要到山上出家做和尚去。

    原來，其中竟然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一切都是胡百靈干的！太可怕了！

    “你死都死了，還想入夢來攪合我？等我找到厲害的道長，打得你魂飛魄散！臭婊子，和本小姐玩，哈哈！你是人的時候被我騎在頭上，你以為成了鬼就能扭轉(zhuǎn)局勢？”

    大笑幾聲，胡百靈虛張聲勢，聽說鬼怕惡人，那么她就要做惡人！楚秋月死了，她還活著，所以她才是徹頭徹尾的勝利者。

    管家倒退一步，心思很復(fù)雜，胡家對他有恩情，胡小姐卻指使人殺了曾公子的丫鬟，他該怎么辦？

    “背著兩條人命怎么了？大戶人家都有陰私，誰家是干凈的？”

    胡百靈以不雅的姿勢坐在地上，口氣嘲諷，“狗娃天天喊本小jiejie姐，那個小兔崽子是個奴才秧子，怎么有我這樣的jiejie？真是臉皮厚的可以呢！”

    “讓他干什么干什么，騙她說池塘水很淺，有魚，他自己說跳下去給我捉魚的，關(guān)我屁事？”

    胡百靈對著空氣繼續(xù)道，“那么蠢，活著也是浪費(fèi)府上的糧食，哼哼，本小姐最多是裝作視而不見，看著他在池塘里掙扎下沉的樣子，還有點(diǎn)可愛。”

    要離開的管家站住腳步，眼淚大滴大滴地滾落，心如刀割，他知道，胡百靈此刻說的是真的。

    當(dāng)年投靠胡家，他教育兒子說，胡家是他們父子的大恩人，所以要知恩圖報(bào)，對胡家人好。

    狗娃才幾歲，似懂非懂，小小的年紀(jì)不和村里的娃們一樣瘋跑，老實(shí)地幫著做活兒，只要胡百靈喜歡的，他盡力去得到。

    兒子很怕水，從不往水邊去，最后卻淹死在池塘中，也只有和親近的人出行才會如此，可他為什么沒想到呢？

    尸體不是當(dāng)天被打撈的，是在兩天以后被人發(fā)現(xiàn)，打撈上來的時候，狗娃的手里死死地攥著一條小魚。

    “jiejie，水真的不深嗎？那我下去給你捉魚燉湯喝?！?/br>
    池塘邊，小小的稚嫩的娃兒圍在胡百靈身邊，他還不懂得主仆的區(qū)別，全心全意地對她好。

    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

    下一秒，燒紙的胡百靈給出答案，“賤人就是賤人，骨子里有下賤的血液，今兒本小姐燒紙錢也是賞給你們的?！?/br>
    管家渾身冰涼，血液如凝固一般，他忍住殺人的沖動，轉(zhuǎn)過身離開。

    如果沒有綠柳的出現(xiàn)，他準(zhǔn)備一刀刀地刺死胡百靈，生生地放血，為無辜而死的人報(bào)仇雪恨。

    “管家，能讓我來嗎？”

    綠柳眨眨眼，腦海中還是一年多前的一幕，楚秋月撞石而亡時眼中是那么的絕望和堅(jiān)定。

    “撲哧……”

    刀口扎在胸口，只進(jìn)去一點(diǎn)點(diǎn)，僅僅是皮rou上的，綠柳顫抖著雙手，一寸一寸地推進(jìn)，而胡百靈瞪大眼睛，忍受著劇烈的折磨。

    由于綠柳生疏，胡百靈胸口被她多次使力推進(jìn)，變得血rou模糊。綠柳看到胡百靈死后，很鎮(zhèn)定地和管家商議，彼此為對方做假證。

    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為今日做的準(zhǔn)備，相互交換消息后，發(fā)現(xiàn)有空子鉆，只要相互證明就好。

    公堂上，如死寂一般的沉默，門口的百姓們同樣，在得知秋月死因后，善良的人們一致認(rèn)為胡百靈死的活該，該死！

    “堂堂七尺男兒，不說頂天立地，做了殺人兇手，竟然讓一個小女子擋在前，害臊不？”

    鮑知縣淡定品茶，不咸不淡地來一句，對管家是一個巨大的刺激。

    管家本想一力承擔(dān)，誰想到鮑知縣用綠柳作為突破口，就算綠柳不說，她的心理素質(zhì)不夠好，臉上的表情告訴眾人，鮑知縣的推測是正確的。

    “小姐，奴婢對不起您，您被那些惡人欺負(fù)，奴婢卻沒能站出來。”

    綠柳踉蹌地站起身，抹著眼淚，目光決絕地盯著堂上的巨大廊柱。

    “不好，快攔下她！”

    鮑知縣敏銳地察覺到綠柳的反常，可說時遲，那時快，綠柳小小的身體有驚人的爆發(fā)力，對著廊柱的方向狠狠地撞去，旁邊的官差想要阻攔，卻是晚了。

    莫顏緊張地深呼吸，這個時候二人不好暴露身份地跳進(jìn)衙門內(nèi)，她拉了拉他的手。

    萬俟玉翎了然，指尖捏著幾顆金珠子，揮揮衣袖，對綠柳的方向輕彈。

    動作太快，周圍百姓誰也沒發(fā)現(xiàn)，那些金珠子就好像長了眼睛一般，沖著綠柳鞋底的方向而去。

    衙門大堂上鋪著大理石，很是光滑，綠柳跑得太快，沒注意腳下，感覺到腳后跟一滑，整個身子向著后方，撲通一聲，坐在離廊柱幾厘米的地方。

    官差立刻上前，抓住綠柳，防止她在堂上自絕。

    案子還沒審?fù)辏隙ú荒茏寖词志瓦@么死了，不然沒辦法和百姓們交待。

    “大人，您說的沒錯，一切都是小的做的，和綠柳姑娘沒關(guān)系?！?/br>
    管家下跪，春紅等下人們捂住嘴，根本不相信這是真的，怎么會是管家呢？他才是最不可能的人。

    “大人，小的殺了胡百靈，但是不后悔，因?yàn)樗撍??！?/br>
    管家用簡短的話語所述事實(shí)真相，話畢，他還有一個疑問，“大人，胡百靈身上的刀口暴露出當(dāng)日殺死她的是兩個人，您好像剛才就有預(yù)感，兇手是小的，有什么依據(jù)嗎？”

    這也正是眾人疑惑的問題，為何就盯上綠柳和管家不放了呢？

    “那日，本官到府上問話，你們無一例外在撒謊。”

    二人彼此作證，說是在第二進(jìn)的院子領(lǐng)月銀，管家說銀子已經(jīng)發(fā)給綠柳。

    鮑知府看賬冊后，上面是空白的，但是他看到以往的記錄。

    胡家的丫鬟們不識字，發(fā)月錢得按手印，鮑知府偷了賬冊，或者說光明正大地打劫走幾本。

    胡百靈胸前匕首的手柄位置，有一個模糊的指紋，鮑知縣根據(jù)對比，最像的是春紅和綠柳。

    指紋的大小和手指頭大小有關(guān)，府上的丫鬟中，只有春紅綠柳的身形最像，春紅的供詞可信，鮑知府重點(diǎn)觀察綠柳。

    在綠柳偷看管家之時，他基本確認(rèn)兇手。

    “您……”

    管家很是煩躁地抓抓頭，堂堂知縣，竟然干出偷賬本的事兒來，讓他十分無語。

    現(xiàn)場只殘留一把兇器，另一把被人埋在院子中，也被挖出來。

    兩個人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在物證面前也未抵賴，但是他們始終堅(jiān)信一點(diǎn)，絕不后悔。

    “本官拿著的賬冊，可不是一本。”

    鮑知縣摸了摸胡子，滿面陰沉，小小的一個胡家，竟然和京都的官員有聯(lián)系，每年送出價值幾萬兩銀子的珠寶首飾賄賂。

    胡家的生意不是表面那么清白，鮑知縣早想徹查，早前曾知府想和胡家做親，鮑知縣送上的折子都被扣押，不曉得這次能不能成功。

    前兩天朝中剛下批文，一縣父母官也可直接上書皇上，鮑知縣不想錯過這等好機(jī)會，禮州那么多蛀蟲和毒瘤，都要一一拔掉。

    “大人，您能這么快破案，靠的是什么？”

    師爺不是第一次幫忙記錄整個過程，對鮑知縣佩服得五體投地，再難的案子，只要大人在現(xiàn)場走一圈，基本就能找到思路。

    “靠什么？靠詐。”

    如果非要給一個理由的話，靠蒙算不算？

    二人耳語下面的眾人沒聽到，不然一定會立刻吐血昏厥過去。

    案情明朗，接下來就到了量刑的時候。

    自古以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大越律法對于殺人的概念有些模糊，也沒有主從犯的界定。

    比如，從犯直接殺人，主犯指使，有可能主犯的罪責(zé)會輕一些。

    “大人，胡百靈該死啊，他們就是替天行道，滅了活該！”

    “是啊，大人，胡百靈身上也背負(fù)著人命，此等惡毒女子死不足惜！”

    門外的百姓們第一次看到鮑大人審命案，突然對他扭轉(zhuǎn)了態(tài)度，有些膽子大的便嚷開了。

    莫顏摩挲著下巴，和百姓們一個心思，二人雖說殺害了胡百靈，但是胡百靈本身有重大過失，二人罪不至死。

    “本官理解百姓們的心情，此案暫且停止，待本官上書刑部，說明原因，等候刑部各位大人定奪。”

    在大越，遇見疑難雜案都要上交刑部，而律法也是由刑部眾位大人修訂，鮑知縣始終抱著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并且尊重順應(yīng)民意。

    “夫君，鮑知縣不錯，最適合到刑部任職?！?/br>
    莫顏看中他，也不單純是審案干脆利落，是他心里有一桿稱，一個標(biāo)桿，若是能參與大越律法的修訂，對百姓們有很大益處。

    律法太過陳舊，自打萬俟家祖上傳下來，就幾乎沒有什么大變動，就在幾年前改動一次，禁止民間濫用私刑。

    對于律法制度健全，遠(yuǎn)遠(yuǎn)不夠，單一在界定殺人問題上，就需要設(shè)定很多條最為量刑的考量。

    有些城池地處偏遠(yuǎn)，父母官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修改律法后，必須讓衙門出一人定期學(xué)習(xí)，以免他們覺得自己坐上高位就高枕無憂了。

    胡家的下人們耷拉著腦袋走出，他們被其中的內(nèi)幕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百姓們站在原地，久久不愿意離開，他們還在回味剛才的審案過程。